第114章 第 114 章(1 / 2)

“皇上,”同樣著布衣的桐州家主韓定奇,憤慨痛陳:“宣文侯楚陌之母韓芸娘少時戀慕津州嫡三房子駱斌雲。無奈駱斌雲早有婚約在身,對韓芸娘隻有兄妹情…”

負責今日早朝記要的江崇清,聽著那人話語,心中難平。什麼叫做駱斌雲對韓芸娘隻有兄妹情,因著這所謂的兄妹情就可在韓芸娘落河時,求一俊俏郎下河救人?“求”,怎麼求的?

駱斌雲年輕時什麼德性,他舅父張首輔最是清楚。其會好言求人?楚陌父親年紀輕輕,又會拳腳,怎麼就死在桐州北郊山野?屍身還被野獸啃食…而當時駱斌雲就在桐州,這巧合又怎麼解釋?

在場文武麵色全一副凝重樣,但心緒就各異了。這個點楚陌還沒來,見永寧侯世子著人去叫,以為楚陌會很快到。不想他還是踩著鼓聲來。

人到了,連看都沒看跪著的八人,走向武將隊前列,站到了永寧侯之後,進宮門。

望著那著赤袍麒麟補子的男子入莊嚴的宮門,詹雲和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也就去年,他為傳臚其為狀元,可如今天地之懸殊…看不見影了,收斂心緒,目光堅定。隻無論楚陌多位高權重,殺害朝廷命官,他即有罪,罪當誅。

等了這麼些天了,總算是把告禦狀的人等來了。景易在太和殿後殿對著鏡子醞釀情緒,南平侯府的商隊是在半路接著人的。此回送人,就跟上回送信一樣,都是平頭百姓拿銀代勞。

未免打草驚蛇,他這和南平侯府暫都沒順藤摸瓜。倒是南平侯府旁敲側擊問了詹雲和幾句話。

為掩人耳目,桐州韓家、宣城佟氏都有馬車先後進京。而詹雲和幾人則是在桐州香邯縣雇的驢車,隻沒想到那驢車竟直接將他們拉到津州一地。他們也不知那是什麼地兒,因為進了津州,就全睡著了。

“小尺子,朕讓你準備的酒呢?”

一大早喝酒壯膽,小尺子真想提醒皇上,這就是場戲。

“侯夫人都把侯爺臉抓破了,您也不用太緊張。”

直接拎起壺,景易瞪了一眼小尺子:“楚小奶奶跟善之睡一個被窩,朕能跟她比嗎?”曾伯祖在楚府住著,對善之低聲下氣,對上他就隻會道“施主”、“老僧”、“阿彌陀佛”。

仰首灌了兩口酒,景易抹了把嘴:“等著,等朕活到快八十歲。宗室裡誰要惹朕不高興,朕也去民間尋一骨骼清奇聰慧好學的稚童,收作義子。”

您這就有點不通情達理了。小尺子小心地奪走皇上手裡的酒壺,乾笑著道:“那您得挑仔細,骨骼清奇聰慧好學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脾氣要好。”

“對。”

早朝,百官跪拜後,景易目光投向楚陌,扯起唇角故作輕鬆地笑問:“又有人到東午門外告禦狀了,宣文侯,你怎麼說?”

楚陌麵目冷淡:“皇上有前言,逢告禦狀,若查明事實符合,所涉官員一律殺無赦。那今日臣也有一問,若查明屬誣告呢?告禦狀的人,又當如何懲處?是否也殺無赦?”

此問一出,文武都生了預感,今日告禦狀的那八人怕是難有活路。大殿靜默,眾人頷首等著皇上答話。

對著楚陌數五息,景易撇過臉,麵上略僵,遲遲才應:“那是當然。”言語中不乏牽強。

“那就將人傳進殿吧,臣也想知他們要告臣什麼?”楚陌換息,不由蹙眉。聽說詹雲和帶人來告禦狀,他家侯夫人在他襟口塞了兩塊小虎子的圍兜。奶酸味…真沒奶香那麼討喜。

很快詹雲和一行被宣進宮了,跪到太和殿中。說詞與在東午門外說的一般,期間楚陌不言,耐心等幾人說完。倒是皇帝擰緊了一雙長眉,看詹雲和的眼神有點冷,待最後一人訴完,立時問道:“你把寒因寺三聖佛大殿外的菩提樹給挖了?”

聞言,詹雲和心不由一緊,皇上不該如此問。他應問菩提樹下怎會埋有枯骨。

“回皇上的話,寒因寺僧徒屢屢阻撓,下臣隻得帶人趁夜潛上山,挖到枯骨便停手。然後將土又填上,恢複原狀,以免有人察覺將枯骨轉移。”

算他懂事。景易目光下落,看地上的小包袱:“包袱裡裝的是什麼?”

詹雲和叩首:“臣鬥膽取了一截枯骨出來。”

殿內沉寂。張仲麵上無異,心中冷笑。這詹雲和自視甚高,以為就他最細致。張家、駱家都查過寒因寺,有誰去動那菩提樹了?無人。不是忽略了,而是不能不敢。

陝東齊州府遲陵縣寒因寺雖是個小寺廟,但在皇家,其可比護國寺。當中淵源,起於程隱太子的師父正同大師。正同大師乃真正的得道高僧,與前黎朝最後一任國師凡塵出自一脈。

黎朝末帝當初看重的國師人選,也非凡塵,而是正同大師。正同大師好遊曆,一日行至齊州遲陵縣善林山。見山上有小廟,廟前長菩提,便上山坐於菩提下打坐。

一坐便是兩天,第三日睜開眼睛觀天象。之後便拒絕了黎朝末帝,轉身去了南懷,收南懷景家嫡長程隱為徒。程隱太子也是正同大師唯一的弟子。

黎朝國破後,正同大師再往善林山。這回他在山上留了三年,做了三年寒因寺方丈。

那寒因寺的菩提樹豈是一般人能動的?且菩提樹於寺院意義本就重大,詹雲和…膽子不小。

景易這會是真想怒罵了,但強忍著。大理寺卿孟扈已經在看詹雲和帶來的那截枯骨,越看眉頭鎖得越緊:“皇上,照這枯骨所呈來斷,其主人該死了有十年。”

“不可能。”詹雲和一把奪回孟扈拿著的枯骨,爬有血絲的眼看向楚陌:“這裡是太和殿,所言都要屬實,不然就是欺君。”

孟扈怏怏,不想與詹雲和爭辯,拱手向殿上:“皇上,臣為官以來,驗過的屍骨一千四百三十五具,斷案無數。臣以項上人頭作保,詹大人手中的枯骨主人,死了十年左右,年歲不小,至少過五旬。”

無視詹雲和的目光,楚陌滿鼻子的奶酸,腦中儘是小虎子流口水模樣。

“十年前,寒因寺高僧方和在菩提樹下坐化,年五十又九。坐化後,屍身埋於樹下。不止方和,凡寒因寺高僧坐化後,都會埋在那棵菩提樹下。我師祖正同大師亦在其中。”

楊文毅咕嚕咽了下口水,楚陌還有一句沒說,以後程隱太子也會埋在那樹下。百官放輕氣息,詹雲和危矣。

不可能,詹雲和仍盯著楚陌,但心裡已經慌了,強辯道:“正因為菩提樹下儘是枯骨,才方便你混肴,銷毀罪證。拿正同大師說話,亦不過是阻撓朝廷追究駱斌雲之死的真相。”

“寒因寺有寶典清楚記錄埋於菩提樹下的高僧多少,佛號,年幾何。大景也有許多有能仵作。一查便知,那些屍骨裡有沒有死在幾年前,年歲又與駱斌雲相當的。”

楚陌扭頭看向詹雲和:“你拿到枯骨,都不找個仵作瞧一瞧,就認定是駱斌雲,認定是我殺得他埋的屍…由此便可知,在你的心裡早就已經將我定罪。我倒要問你,沒有證據就將人定罪應該嗎?公正嚴明在哪?”

“駱斌雲難道不是你殺的嗎?”詹雲和不喜楚陌臉上的鎮定,他…他害怕。

輕嗤一笑,楚陌又問:“證據呢?”見他不言,“沒證據就往邊上跪一跪,我還有話要問桐州韓家家主韓定奇。”

“你沒殺駱斌雲,為何派人追殺我?”詹雲和猶不放棄。

“你確定追殺你的人是我嗎?證據呢?”楚陌懶得等他回話,看向已經霍霍顫顫的韓定奇:“跟你算賬之前,我重複一遍詹大人先前那話,這裡是太和殿,所言都要屬實,不然就是欺君。欺君者,午門外亂棍打死。”

聽到這話,角落處記錄的江崇清還特地回頭看了一遍,沒最後那話。不過一旦確定是有意攀誣,罪一樣,都是個死。

韓定奇額上汗下滴,眼神驚惶,心裡怒罵詹雲和沒用,這才到哪就敗下陣了。

“我兩歲記事,記事那天…”楚陌神色落寞:“正好見我爹死。他是被誰殺的,被殺的經過以及之後的拋屍…”

張仲吸氣閉目,早該想到了。

“我都一清二楚。”楚陌彎唇輕笑,開始細述。

在場眾人聽著,無不冒汗。不是怒駱斌雲、韓芸娘二人的歹毒,也非同情楚榮朗,而是懼…懼宣文侯。兩歲小兒竟將事記得如此清晰,還朦朧懂得討好惡毒生母,求自保。

心竅如此,不怪能被那位看中,收做徒弟。他這番自述,等於認了駱斌雲是他所殺,可…沒證據。

殿上景易收緊放於膝上的手,一眼不眨地看著楚陌。他終於知道楚陌骨子裡的冷情是來自哪。人性極惡,不過韓芸娘。論起歹毒,駱斌雲都不及韓芸娘。他該感謝楚小奶奶,這樣的善之,若無她拉著,怕是…

述完,楚陌回頭看皇帝。

景易叫他這麼一看,心神立時繃緊,才要說什麼就見韓定奇抬首急道,“還說駱大人不是你殺的,你們之間有深仇大恨,不是你殺的他是誰殺的?”

楚陌嗤笑:“證據呢?我說他聯合韓芸娘殺了我爹,可沒說我殺了他。”

確實,禦史台都把嘴閉得緊緊。

沒人說話了,楚陌麵上的笑漸漸消散:“皇上,你現在該叫禦前侍衛進殿了。”

“楚愛卿…”

“金口玉言。”

四字堵死景易後話,君臣對峙。詹雲和汗如雨下,在皇上敗下陣出聲時,雙目一閉,昏倒在地。

告禦狀的八人被拖出午門外,亂棍打死。午門外血跡還沒洗刷乾淨,南平侯府便被圈了。楚陌騎馬出京,赴津州。

宮裡,景易盤坐在清乾殿後殿榻上,手拿著一遝金票:“朕好想抄了南平侯府。”但不能,九龍令之事南平侯府雖有過,但萬家於大景建國功大。再者…大眼看向手裡的金票,人家也識相,托魏茲力奉上了五十萬兩金票。

像這樣的臣子,再多幾個,他就什麼也不用愁了。

津州小莊上,黎永寧在聽說南平侯府被圈,雖不意外,但老臉也沒了平靜:“去,吩咐下去,本宮要世人都知宣文侯殘暴。”她也不能再在這待了,趕緊撤離。

楚陌到了津州,津州就變天了,官差幾乎是傾巢出,排查村莊,又是一番大作。

這時南邊突來消息,說閎衛府沿江堤壩裂縫有潰塌之象。皇帝大怒,閎衛府沿江堤壩才修三年,還年年修整,怎麼就要潰塌了?立派欽差南下,聖旨降達汪香胡同。

內閣都驚了。皇上欽點楚陌南下?楚陌被急叫回京,連家門都沒入便進了宮。

“朕讓你去。”景易當著內閣幾老的麵,摔了杯。

楚陌怒目,雙拳握得咯咯響,終一言不發調頭走了,當天便攜聖旨南下查閎衛府沿江堤壩事。

他這一走,京城都安靜了。楚府裡,吉安抱著小虎子,領花朝惜苒幾個圍著方圓師父,認真聽他說黎永寧事,聽完就開始總結。

“首先是聲音,年輕時聲音細膩,年老了應也粗啞不到哪去。而且師父說了,黎永寧雖不愛言語,但很喜戲文,閒時會唱上幾句。她那樣的人,肯定有顆求完美的心,不會讓嗓子壞了。”

方圓點首認同徒弟媳婦說的。

惜苒牢記:“還有手。”

“對,有抱琴女這名兒,就說明她愛音律。彈琴人,十個有七八是會養護手。”吉安提醒著惜苒:“黎永寧愛扮作村婦,怎麼來辨彆她的手?看指甲。”

一旁的樟雨補充道:“還有,通管弦的手,指甲不會留長。左手要按弦,按弦時用指肚。”抬手做樣,“這三指指肚肯定有繭子。”

“腰背也要注意,”吉安細想:“黎永寧雖長在彆院,但禮數還是尊宮裡。她的腰背不會坨。”

“也有可能會扮成坨子。”方圓看向惜苒:“你長在你姥娘身邊,老僧相信你有辨識之能。”

“我也相信你。”吉安附和。

惜苒重重點了下頭,咧嘴笑開:“明日還是讓花朝遠遠得跟著。夫人一個弱女子,就算侯爺走了,侯府裡不待見,在這個時候也不會讓你隻帶辛語一個出府。”

“說得對。”站在最外的楚鎮中,雙手抱臂跟小虎子在耍著鬼臉。

“行,那我們今天就早點休息。休息好了,咱們放餌釣魚。”吉安送出小虎子的小拳頭:“來來來,一塊碰個拳鼓個勁兒。祝明日一切順利,馬到功成。”

小虎子驚奇,看著那一隻隻大拳頭跟自己搗,笑得哈哈的。

臨近十月,寒涼刺骨。旭日才高升,一弱女子發髻鬆散,神情寂寥,圍著件大紅鬥篷,遊蕩在街上。身後跟著個丫頭,不遠處還有一滿臉不耐煩的下人跟著。

“這不是宣文侯夫人嗎?”有見過吉氏鬨的百姓,一眼認出人,想來是印象極深刻。

“她怎麼又出府了,還有個大家主母的樣嗎?”

“什麼大家主母?那也要她撐得起來呀。你們瞧瞧她這樣子,宣文侯爺好不容易掙的臉麵全被她丟乾淨了。配得那樣的俊才,也不知珍惜。”

“宣文侯怎麼俊才了?開眼就殺人,你們忘了幾天前在午門外打死的那幾個了?聽說其中還有他的同科。”

辛語聽不下去了:“你們閉嘴,我家夫人哪是你們這等小民能議論的。”淚汪眼裡,衝上前去抱住“吉安”,“姑,我們回府。”

“吉安”似沒聽到,眼看著前繼續走。涼風來,吹落了一絲碎發,叫她更可憐。十丈外的花朝跟著走過兩條街,遇見挑擔的貨郎,停下買了兜瓜子,再抬首見大紅鬥篷到了岔口往左拐,眼波一晃,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昨晚定好的,今日“吉安”往通州碼頭。自這去通州碼頭要往安崇門。去安崇門,該是在前方岔口往右。

知道魚上鉤了,花朝照原計劃行而不亂。另一方,“吉安”與辛語看似漫無目的地走,半個時辰後,她們到了安崇門。見到安崇門,“吉安”不禁想起當初隨楚陌進京時的情境,美目裡晶瑩閃閃。

“姑,我們回去吧。”辛語哽咽。

“吉安”搖首,強忍眼淚:“我想去通州碼頭看看。”

“太遠…”

“辛語,我想家了,我想棗餘村了。”

“我…我去給你雇車。”

城衛沒有阻攔她們出京,今天病好的魏茲力目送著那馬車遠去,抓耳撓腮又跺腳。

到通州碼頭也是午時,寒風凜凜,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吉安”站在碼頭,似不曉得冷癡癡地看著南方。碼頭來往的人,聽說她是宣文侯夫人,都有意避讓,但也不乏窺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