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俊生皺眉,問,“大成,你要這麼多錢乾什麼?”
兩千塊對於普通人來說,那就是一筆巨款,冶金局待遇挺好,但耿大成就是個普通職工,一個月能有六七十就頂天,這個數目相當於他不吃不喝快三年的工資。
耿大成笑笑,遞上一支煙,還要幫著點上,許俊生說,“不用,你有事說事。”
年,他們這些高中同班同倒是聚一次,聚會上耿大成還挺得意,一個勁兒的臭顯擺。
他沒下鄉,高中一畢業就進冶金局,工作結婚生都沒耽誤。
他又是顯擺他的工作和工齡,又是顯擺他的大胖兒,還顯擺他存多少多少錢。
怎麼突然就要張嘴借錢?
耿大成歎口氣,說,“這都是家裡的老娘們兒惹的禍,你嫂不是見識少嗎,買菜的候,遇到一個老太太,說家裡人病,難得揭不開鍋,要把祖傳的玉鐲賣,你嫂一看玉鐲特彆好,就花兩千買下來,結果讓人家家一掌眼,嗨,是假的,說裡麵都是石頭染色的。”
林雨珍坐在旁邊,忍不住翻個大大的白眼。
這人真是又壞又蠢,說瞎話兒都不會,一個普通的雙職工家庭,怎麼可能有錢到,兩千的鐲隨便買?
再說,現在根本還不流戴首飾,金都是不讓明著賣,諾大的四九城,一個金樓銀樓都沒有。
這麼明顯的胡說八道,許俊生自然也不信,說,“大成,你就彆糊弄人啦,嫂我也見過,看著是個老實人,她能拿兩千塊買鐲,不得問問你的意見?你家錢不少啊,兩千說花就花。”
耿大成笑得略有點尷尬,但還是嘴硬的說,“你嫂是老實,可也特彆倔,認準的事兒誰也不聽,家裡沒那麼多錢,借我嶽父嶽母還有小舅的,我這邊,還借我妹妹的,這是年前的事兒。”
“為這個,我這年都沒過好,你猜我打哪兒來的?”
“我從通州來的,在我三姨家躲到現在!”
許俊生問,“現在才回來,你不上班啦?”
耿大成說,“我們辦公室,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我請一個月的假。”
他說的這些話,躲到親戚家和沒上班是真的,買鐲當然是假的,實是,他從年十月份染上賭博,一開始輸贏都是十幾塊,後來就是二三十,三四十,再後來,一晚上就可能輸掉一百多。
隻要輸錢,就有人借他,間一長,他也不當回事,直到年臘月,都快過小年,他正盤算著張家口買一隻羊,人家拿著有他簽的一遝欠條上門要債。
一共竟然有四千多!
那幫人凶神惡煞的,耿大成平挺橫,也不敢不還,他工作這麼多年,雖然有點存款,但也就一千頭,全部拿來之後,還差著三千。
俗話說,好事不門,壞事千裡,他住的房是冶金局的宿舍,鄰居們都知道,整個大院的人也都知道,要是彆的事兒借錢,親戚朋友沒準兒就借,因為還賭債,誰都不願意借,最後隻能兩邊的父母,還有他妹妹湊一千塊。
末還差著兩千呢。
年二十六的候,家裡稍微值點錢的東西都被人搬走,還揚言再不還就不隻是這點東西的事兒,耿大成嚇得夠嗆,一個人跑到通州。
許俊生見他不肯說實話,就拒絕,“大成,對不住,文武告訴你我發,他的話你也信,你忘上的候,為糊弄老師,文武都能讓他奶奶世三回,他是聽岔,我來告訴你,我經的生意的確賺不少錢,但那都是我們單位的,我現在不在經貿局,是在下屬的經貿公司,專門做買賣的!”
耿大成一愣,“真的?”
這些日他在通州過得特彆痛苦,把所有認識的人都在腦裡過一遍,朋友同裡有錢的倒也頗有幾個,但要說特彆大方的,也就許俊生一個。
上回他和一個高中同在酒局上遇到,意間聊起來,說沈文武也人家做生意,可惜賠大幾百,是許俊生他填補上。
上那會兒,這人就特彆大方,現在發,估計也會念著同舊,沒想到還是碰個釘。
許俊生說,“那還有假,沈文武就是個蠢貨!他借我的錢,我要讓他還,你是不知道,經貿局聽著好聽,其實就是個企業單位,還特彆的窮,我們門談生意,費用都是要自個兒墊付的!”
沈大成心裡覺得,沒彆的指望,抓住這個救命稻草不肯放,這會兒也不要什麼麵,撲通一聲跪下,說,“俊生,你就幫幫我吧,實話告訴你,不是你嫂買鐲欠下錢,是我玩牌老輸錢,也不知道怎麼就輸四千多,現在經還上兩千多,還剩下兩千,那幫人說,我要是再不還,就得剁我的啦!”
林雨珍噗嗤笑,“人家那是嚇唬你呢,你還當真?”
許俊生也說,“你趕緊起來,這像什麼話,你不怕跌份,我還怕折我自個兒的壽呢!”
沈大成不肯起來,說,“俊生,咱們三年同,我是不是幫你打過不少架,你就念在過同一場,幫幫我成不?”
林雨珍很擔心許俊生一心軟,正要說話,許俊生說,“看在同的麵上,我幫你個主意。”
沈大成這下起來,說,“俊生,你肯幫我?”
許俊生瞪他一眼,“聽不懂人話,我說的是幫你主意,嫂也在冶金局上班對吧,一個人的工資你們一家人花足夠,你可以跟那幫人商量商量,你每個月發工資就還他們,有個兩年多不到三年就還上!”
沈大成挎著一張臉,其實他媳婦之前也是這麼說的,但他覺得把工資白白人家,還一下兩三年,有點不甘心。
許俊生又說,“你要不這麼辦,你就得東躲西藏的,那你的班還上不上,萬一讓單位開除,那你不虧大?”
沈大成一想,也是,要是沒工作,他吃什麼喝什麼?
估計到候他媳婦不會他好臉,而且冶金局可不好進,他父母托好幾層關係才把他安排進的。
沈大成耷拉著腦袋,說,“俊生,那就按照你說的辦,你能不能借我一百,我在通州親戚家吃喝,不能白著人家。”
許俊生扭頭問林雨珍,“雨珍,家裡現在還有多少錢?”
林雨珍冷冷的說,“沒錢,你這個月還沒發工資呢,我爸準備的壽禮,都是我自個的錢!”
耿大成失望的笑笑。
許俊生摸摸口袋,偷偷遞他十塊錢,說,“大成,你都這麼多天沒回家,趕緊回吧。”
耿大成覺得這十塊錢有點侮辱人,可還是伸接過,一連歎好幾口氣,說,“現在借錢可是真難啊!”
因為這事兒耽誤,他們來到柳枝胡同的候,都快十一點。
此其他的親戚朋友都到,就連張曆城都到,林二爺急的團團轉,擔心親閨女和女婿不來,黃翠芬主意,讓林宇強金山胡同跑一趟,他都攔下,說既然雨珍應下,指會來。
這會兒,看到許俊生裡提著大包小包的,陪著他的親閨女現,一顆心落地,忍不住抱怨,“你倆咋才來,這都快開席!”
林雨珍笑著說,“臨有點事耽誤,爸,您請的人還不少啊。”
林二爺笑,“都是咱們自個的親戚,我也讓宇強請你兩個舅舅,但人家都忙,都沒來。”
請不到兩個舅爺,他就請張曆城,張曆城剛從東北回來,本來也是不想來的,但第二回是林二爺親自找他的,還說雨珍和俊生也會到,他才勉強同意。
張曆城也經到,走過來笑著說,“雨珍,你累不累,快坐下歇歇吧!”
黃翠芬本來和兩個鄰居在廚房裡忙活,聽到動靜趕緊走過來,“雨珍和小許來,你們提前留好座位,宇強,快帶你大姐過!”
林宇強走過來,喊一聲大姐大姐夫,領著他們來到主桌。
也不知道林二爺從哪兒借的桌和椅,雖然也有掉漆的地方,椅倒是沒壞,坐上挺牢靠的。
張曆城就坐在他倆身邊,很自然的聊起東北的藥材,“俊生,我很多山林看,發現這藥材的種類還真是挺多,除咱們收的黃芪黨參和靈芝,還有好多都挺不錯,柴胡,蒼術,升麻,還有紅景天和沙參,下一步,這些是不是也要考慮?”
許俊生最近沒四九城,本地的客戶還會親自跑上一兩趟,外地的業務都是靠電話和電報聯係的,工作量不算多。
經貿公司也不要求坐班製,他一般一上午就忙完,下午要麼回家看看藥材方麵的書,要麼中藥院旁聽。
大不好考,半個旁聽證倒是不難,他找的高教授,沒兩天就辦好。
那些比較複雜的藥理藥檢還有藥化,他都選擇性跳過,專門聽中醫藥基礎,解常用中藥材的性味歸經和常見用法。
一開始有點聽不進,後來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許俊生也正有此意,說,“周末你來家裡吧,咱們好好聊聊!”
張曆城笑笑,“好,那順便咱算算賬?”
這生意是他倆人的,但每次他從東北發來的貨,許俊生幫著銷完,怕他在那邊收貨沒有本錢,錢一分不留,都是通過郵局打他的。
等於這幾個月賺來的錢都在他裡。
許俊生說,“這個不急。”
他不急,張曆城著急,他這人摳門歸摳門,倒是沒有沾人便宜的毛病,何況許俊生還是他的妹夫。
這放在銀的錢能下崽,現在銀利息不低,活期也有千分之二呢,聽著是不算多,但架不住這生意越做越大啊。
間短還不算沾人便宜,間長肯就是。
張曆城不管,反正他明兒就取錢,等周日一塊帶過。
兩人說話聲音不高,但坐在旁邊的林宇剛支著耳朵聽,還是全聽到,現在大街上小商小販那麼多,他也眼饞著呢,但又不知道到底乾什麼好。
之前他媽說,讓他跟著雨珍的對象做生意,打算的挺好,結果人家沒看上他。
這會兒,他不敢問許俊生,因為和張曆城是緊挨著的,便陪著笑,問,“大兄弟,你們這藥材生意,做的挺好啊?”
張曆城這人小氣又記仇,聽林雨珍說小候,林宇剛和林雨珠都欺負過他,便沒有好態度,說,“對啊,你想打聽什麼,這藥材生意可不是誰都能做的,你指不,不過,我倒是可以你指條路,保準你能賺錢!”
他這麼說話,林宇剛挺生氣,但又不得不忍著問,“什麼生意?”
張曆城說,“最近這一半年,企業和各個單位的工資都漲,這一般人有錢乾什麼,那肯是吃點喝點穿點,你看大街上那麼多做小買賣的,個頂個都掙錢,一個月咋不掙個百八十塊的,你不弄個小攤。”
林宇剛本來還覺得大街上擺攤有點丟人,但被百八十塊說服,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彆看張曆城說的一套套的,實際上他有錢,還是一樣的摳門,他現在一個人的候,絕對不舍得吃好的,和好的,衣服倒是做幾身,可收購藥材的候,他怕弄臟,日常還是穿著破衣爛衫。
林宇剛的妻忍不住插嘴,“是的吧,我看人家賣吃的就挺發財!”
她在紙盒廠上班,單位效益很一般,她倒是有一門藝,很會做紅糖火燒,誰吃都說好,本來要辭工作擺個小食攤,林宇剛硬攔著不讓。
張曆城點頭,“可彆瞧不起小商小販,那些麵都是假的,隻有落到口袋裡的錢才是真的!”
林二爺見繼和舅爺家的兒聊天,挺喜聞樂見,笑著說,“宇剛,雨珍的外家,祖上可是過秀才舉人的,現在也好幾個讀書人,人家懂得多,說的一準沒錯!”
林宇剛在妻麵前硬氣,但在繼父麵前硬氣不起來,雖然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林二爺這人不太靠譜,但畢竟也養大他和妹妹林雨珠,後來他娶親,她媽拿來兩百塊他辦喜事兒,他繼父也同意。
他隻能笑著點頭,說,“爸,我知道。”
說話間十一點多,終於開始上菜,為辦這個壽宴,黃翠芬沒少動腦,肉都是跑到郊區買的,不但價格便宜,還鮮,還不要票。
菜一上來,大家夥兒都忙著吃,等所有的菜都差不多上齊,也都吃的差不多,這才又開始唧唧喳喳的聊天。
林雨珍的兩個姑姑走過來,她大姑說,“雨珍啊,這幾個月沒見找你,你這越來越水靈,看著跟大姑娘似的!”
她二姑說,“也不看雨珍嫁什麼樣的人家,人家過得那日多滋潤,能不水靈嗎?”她瞅一眼林雨珠,又說,“可不像有些人,還沒嫁人呢就成天灰頭嗆臉的,還想找乾部家庭呢,還提一堆條件呢,真是不知道自個兒幾斤幾兩!”
林雨珠做的也並不遠,自然聽到這些話,她承認她那繼姐越來越漂亮,剛才來的候一打照麵,都把她驚著。
可她這便宜二姑就沒意思,怎麼還非得捧一個踩一個呢?
林雨珠氣憤的說,“二姑,你說誰呢?”
林二姑笑著說,“我沒說誰啊,你以為我說的是你啊?”
當著那麼多人,林雨珠一個大姑娘,到底不敢吵架,林宇剛的媳婦使勁兒拽她的胳膊,她到底是又坐下。
林二姑冷冷的瞄一眼她那便宜侄女,又對著親侄女笑笑,“雨珍,二姑都想你想的不,前幾天還夢見你呢,你上忙,也不好隨便登門,這個周末你在不在家,二姑過看看你,咱姑倆說說話!”
林二姑一共有四個孩,老大是閨女,老二是兒,都經成家,老三和老四都是閨女,也都參加工作。
但還都沒有成家。
倒不是找不著對象,兩個閨女有正式工作,長得也不錯,說媒的人挺多,有的條件還不錯,但兩個年輕姑娘心高,要求不但工作好,家庭好,男青年還要長得好才。
那就很不好找。
前些天,黃翠芬提著東西上門,央求幫著林雨珠介紹一門親事,林二姑勉強答應,林雨珠介紹一個她閨女沒看上的小夥,小夥其實條件不錯,拖拉機廠的乾部,家庭也不錯,就是長得稍微差點。
這樣的條件,配林雨珠綽綽有餘,最難得的是,小夥還看上林雨珠,沒想到林雨珠竟然還不同意!
之前黃翠芬可是拍著胸脯保證的,隻要男方同意就成。
林雨珍說,“二姑,不好意思,這周末我們校有活動,恐怕沒間,以後再說吧,您有什麼事兒,今兒就說吧。”
林二姑說,“那,咱們進屋說吧。”
林大姑剛才被小孫纏著,沒能第一間分開身,這會兒趕緊把孩兒媳婦,說,“雨珍,我也想跟你說說話呢。”
林雨珍笑笑,“成,那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