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日漸瘋狂(2 / 2)

布魯斯那邊的響動完全停止了。

他似乎捂住聽筒和什麼人小聲說了幾句,然後才移開手,不動聲色地接話道:“所以你想知道什麼,珍妮,我該怎麼幫助你。你究竟想知道追蹤犯人的感受,怎樣傷害彆人,怎樣表達憤怒,還是怎樣使人害怕。”

這幾乎是四個問題了。

但不知怎的她卻覺得這些問題最終都有一個答案。

“蝙蝠俠不殺人。”詹妮弗謹慎地選擇用詞,“蝙蝠俠不殺人,但哥譚的罪犯們畏懼他。我威脅要殺死每一個和襲擊有關的人,但他們卻覺得我不夠恐怖。我不明白,瑪雅並不是一個沒殺過人的角色,我也已將聲調和語氣壓得足夠低沉。”

“那就是你的表演不夠令人信服。”布魯斯說。

“我的表演?”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詹妮弗還是挑起眉毛,“韋恩先生,我距離大滿貫隻差一座奧斯卡。”

布魯斯懶洋洋地說:“你為什麼不覺得這就是之前你沒拿到奧斯卡的原因呢?”

詹妮弗幾乎被這個說辭驚呆了。

她足足卡殼了半分鐘,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最後目瞪口呆地問:“你這是——你是在——你在嘲笑我嗎?這是個報複還是什麼?你是不是還找了一些記者準備給我出黑通稿?”

“我隻是在開玩笑。”布魯斯輕笑起來,“好了,我發誓不會把這個評價賣給記者。回到你問的話吧。死算什麼,珍妮,這世界上有太多比死亡令人畏懼的東西。蝙蝠俠不殺人,但他會做殺戮之外的任何事,強化審訊對他來說也是家常便飯。你的角色瑪雅作為一個CIA特工肯定也殺過人,但一來她在巴基斯坦前線時沒有動過手,二來,作為她的演員,你呢,殺過人嗎?”

“我當然——”殺過人。詹妮弗咽下這句話,“我當然沒有。我也知道她的特殊性,這個角色前期和周圍的CIA特工沒什麼兩樣,他們都對9·11事件感到憤怒,也僅僅隻是憤怒。這些特工是一群以維護和平為名、聽命於上級、隻為了完成工作的人,前期瑪雅的殺意可以是大義凜然的,但後期她的殺意必須帶上私人化的情緒。”

繞來繞去她還是回到了原點,畢格羅嫌棄這個表演過於“公事公辦”,可她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公事公辦”;更糟糕的是,原本她覺得能在蝙蝠俠那裡得到答案,可細細想來黑暗騎士也是在公事公辦,怎麼可能會有自己的私人恩怨呢?

詹妮弗有些意興闌珊。

“那麼私人化就是重點。”布魯斯含糊地說,“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給你的經紀人呢?不過恕我直言,你真的向什麼人展示過私人化的怒火嗎?即使在生活中我也從未見過。”

“我可以演成那個模樣,”詹妮弗把電話夾在肩膀上,不置可否,“我可以表演那些情緒,而且副導演他們都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不過畢格羅明顯想要些更深層次的東西。謝謝你聽我說這些廢話,布魯斯,我不該來打擾你。”

她難過地歎了口氣,準備掛斷電話。

正在這時,電話那頭卻傳來一記奇異的笑聲。這笑聲是如此冷酷,讓詹妮弗眉頭大皺。

“珍妮,你站得太高了。”布魯斯平靜地說道,“聽聽你自己曾說過的話吧,‘這是自然的規律’,‘一個人的死亡可以養活五個動物’,‘人類也隻不過是自然界的一環’。你幾乎是站在這個世界之外俯視它,將一切都上升到規律的層麵。”

詹妮弗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對方這是在......在罵她嗎?

“你和這個世界隔著一層厚厚的屏障,我不知道理由,但我知道一件事——當一個人看著整個自然時,她怎麼會為一兩個個體的犧牲,甚至幾百幾千個個體的犧牲,而真心痛苦憤懣呢?有人在搶劫案中被劫匪殺死,有人在恐怖/襲擊中無辜受累,這些對自然而言又有什麼損害呢?”

布魯斯的話就像鋼刀一樣撕裂了現實的外衣。

詹妮弗在震驚之餘忍不住握緊手機,嗓音緊繃:“布魯斯,你嚇到我了。”

“是你嚇到我了。”布魯斯古井不波地說,“超人站在高處,但他懷有一種古怪的不知從何而來的類人情緒,一種同理心,顯而易見地,他試圖把自己放到人群之中。而你卻和他恰恰相反,你站在人群之中,卻隻對更宏大、更不可見的東西懷有同情,你懷著一顆懸在高處的心。”

詹妮弗的手懸在紅色的按鈕上。

“你曾經感覺到被冒犯過嗎?”布魯斯還在繼續,“過去那些報紙這樣胡說八道地描寫你,比賽中選手們這樣肆無忌憚地挑釁你,我的‘出軌’事件接二連三,你真的感到憤怒過嗎?”

詹妮弗忍不住反駁:“我當然——”

布魯斯:“開心了嗎?”

詹妮弗:“什麼?”

“現在你找到一個能讀懂你的人了,開心了嗎?”布魯斯靜靜地說,“可這又有什麼用呢?瑪雅會有私人化的怒火,可你卻從來不會有。複仇,哈,彆開玩笑了,你曾說過愛我,如果明天遭遇不測,你會為我複仇嗎?你會為你的‘朋友們’複仇嗎?瑪哈呢?布萊恩呢?或者說,鑒於你在上一輪比賽建立起了新友誼,你會為雅各布複仇嗎。”

詹妮弗被這一套組合拳打得暈頭轉向,她忍不住咬緊牙關低吼道:“住口!”

“你不在意這些人。”布魯斯的聲音仍然像開場時那麼平靜,仿佛在訴說的隻是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包括那些組員,上一輪剛開始你就離他們遠遠的;包括我,你在我身上尋找的隻是個影子,而這個影子在我身上沒有,在超人身上也不會有。至於我們這些個體,你在意嗎?”

“我當然在意!——”詹妮弗反駁。

“那就回到地麵上來,”布魯斯沉穩地說,“看看你周圍的人,停止假裝。”

“我沒有在假裝!”她厲聲說。

“你可以欺騙自己,詹妮弗。”布魯斯說,“但你無法欺騙我。”

這一秒鐘,詹妮弗意識到,布魯斯——蝙蝠俠已經完全在這場對話中占據了上風。

他的語氣仍然是這樣平靜,仿佛從來也沒有被激怒,隻是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那些句子甚至顯得和風細雨,遊刃有餘,從始至終把她緊緊地拉在這根弦上,纏繞,繃緊。

但在這種平靜之下,他洞察一切,若不是重生太過虛無縹緲,此時此刻或許他已經勘破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一頭從原始複蘇中誕生的野獸,遵循自然的道,把自己圈在人類社會的框架裡,遊離在社會之外,站在高處俯視著人間,孤僻地尋找著和自己相同的倒影。

詹妮弗的胸膛劇烈起伏。

她惡狠狠地把電話摔到牆上,看著這可憐的金屬製品發出劇烈的碰撞聲,屏幕四分五裂。

在碎裂的玻璃片上映著導演組剛剛發來的信息,催促演員入場。她麵無表情地從拖車上下來,朝攝影棚裡走,帶起一陣夜晚的涼風。

“你還好嗎,戴維斯小姐?”有工作人員問。

詹妮弗看他。那人被這個冰冷的眼神嚇得倒退三步。

攝影機重新打開,光板再次架好,導演組站在機位後,哈羅德·佩裡諾踏著夜色進入,帶著恰到好處的默哀神情,朝他的朋友和上司念出悼詞:“抱歉,我剛剛才到這裡。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詹妮弗坐在窗台上,仍然抑製不住喉頭的緊縮和胸口的起伏,朝發聲處扭頭。

這一回,她沒有咆哮,也沒有怒吼。

那些蓬亂的頭發在她臉頰邊四散,那雙眼睛裡還有現實虛妄被戳破的失落,仿佛被揭開新衣秘密的皇/帝;有朋友逝去的傷懷;但更多的是一種鋼針般的隱怒,像一頭受到挑釁的母獅,正潛伏在草叢之中,無論前方是什麼都無法阻擋這種戰意。

她緩緩,緩緩地說道:“我會把所有和此事相關的人都燒成灰燼。”

所有人都提著心,死死地盯著她的嘴唇,好像在等待一場審判。

片刻,詹妮弗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手指,眼睛裡隱隱閃動著淚光。她再次啟唇,語氣卻比先前還要平靜,平靜得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平靜得就像拔刀屠戮前靜默的刀鞘。

那聲音極輕,輕的好像一片羽毛,又好像一條從地麵爬行過的蛇,讓每個人背後都寒毛直豎。

這是隱藏在平靜之下的殺意,就像一片片從天空落下的澄淨的雪花,在屋簷上凝結,化成冰錐,無聲無色地刺入人的頭顱。最柔軟的東西變作最鋒利的刀刃。

“——然後我會殺了本·拉登。”

畢格羅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