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生曉夢迷蝴蝶(五十)(1 / 2)

一篇古早狗血虐文 黍寧 14702 字 3個月前

捅了謝濺雪之後,桃桃頭也不回,徑自離開了鳳陵仙家。

她覺得很累,桃桃疲倦地想,好像從來就沒這麼累過。

這一路走走停停,隨便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儘量不去想常清靜和謝濺雪這些破事。

她其實是對李寒宵有些好感的,寧桃坐在椅子上,眼睛有點兒發酸,儘量不讓自己沒出息地哭出來,隻是小聲啜泣。

她對李寒宵其實是有些好感的,一個長得好看對自己又好的少年,誰會不喜歡,她甚至都以為她移情彆戀了李寒宵,已經徹底從暗戀常清靜這段陰影中走出來了。

那天晚上李寒宵喝醉了說他有個喜歡的姑娘,她便將自己的心意埋藏在了心底沒有多表露出來。

可誰能想到李寒宵竟然是常清靜的半身。

這讓寧桃覺得自己就是個傻逼,兩次都栽在了同一個人手裡。

哪怕她能理解常清靜的動機,她也無法原諒他。

一想到這段時間自己在常清靜麵前的所作所為,就感覺幾乎要被一陣難言的,窒息的尷尬吞沒了,桃桃抓了抓頭發,眼淚啪嗒嗒直往下掉。

這幾天裡,寧桃一直都沒從客棧出來。不過,這附近是鳳陵仙家,客棧裡來來往往的都是修士,她還是得到了點兒消息,說是他們搞出的動靜影響到了謝迢之,謝迢之提前出關,轉頭派人去追常清靜,而常清淨重創了謝濺雪之後,卻已經從鳳陵逃走了。

……

目睹寧桃扶著謝濺雪離開之後,常清靜緘默了良久,也轉身離去。

少年麵色蒼白,捂著血流不止的左脅,咬緊了牙根,常清靜眼眶微紅。

為了謝濺雪,桃桃捅了他。

她……為了謝濺雪,不惜捅了他一刀。

雖然早就做好了被寧桃發現真實身份的準備,這一天的到來,卻還是讓他慌亂無措。

時至今日,常清靜驟然明悟,哪怕是以李寒宵的身份同她成為朋友,相處數月。在寧桃眼裡,隻要和“常清靜”這三個字牽扯上關係,都是一文不值。

常清靜死死地抿緊了唇,跪倒在一汪水潭前,看著水麵上倒映出的少年。

戾氣橫生,披著一身鮮血,唇瓣乾裂,雙眸無神,猶如一抹幽魂,一具行屍走肉。

他是真的想對她好的。

常清靜睜大了眼,努力讓眼裡的淚水不落下來。緩緩地弓起了脊背,跪在水潭前,蜷縮得像個蝦子。

她就像他少年時不甚在意摔破的琉璃瓶,他笨拙地,使用一切方法,想要將這碎片一片片重新拚起來,哪怕割得手上鮮血淋漓。

他不願奢求更多,他真的……想和桃桃重新做朋友。

閉上眼,少年渾身顫抖起來,滿腦子都是當初少女坐在船頭,拍打著水花,紅著臉大聲唱歌的模樣。

霞光落在她發間,水花驚起蘆葦蕩中無數的飛鳥。

他想,他得去道歉。

常清靜渾渾噩噩地站起身,努力靜下心。

天際烏雲滾滾,狂風大作,似乎是要下雨了。

他不放心她,一直都在她袖口留有特殊的香粉,循著這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常清靜在客棧前停下了腳步。

他烏發披散在腰後。昔年作為蜀山小師叔,他最為注重儀表,向來一絲不苟,此刻卻如同孤魂野鬼。

站在走廊上,常清靜抬手扣響了其中一扇門。

屋裡安安靜靜的,並沒有任何回應。

常清靜低下眼,唇瓣微顫,耐著性子,繼續去敲。

咚咚咚——

不對勁。

少年站在門前,貓眼迷惘。

怎麼沒有任何動靜?哪怕桃桃真的恨他至此,也不至於沒有任何動靜。他五感極為敏銳,很快就察覺到了門縫內傳來的一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常清靜麵色陡然一變,揮劍一劍劈開了麵前的門。

入目是一扇素麵屏風,地麵上一片水漬。

門一開,濃厚的血腥味兒幾乎是爭先恐後地鑽入了鼻腔中。常清靜眼珠轉了轉,心跳頓住了,喉口仿佛也被什麼堵塞了,愣愣地看著這扇素麵屏風。

手腳僵硬地緩緩繞到了這扇屏風後麵。

“轟”地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從他腦中炸開,常清靜的唇瓣抖得愈發激烈,鬢發散落,視線模糊。

他看到了桃桃。

少女衣著完好的泡在了浴桶中,她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的,穿上了那件已經許久未穿過的藍白色校服,梳著初見時的馬尾辮,鼻梁上架著眼鏡,手上戴著星星手鏈,背著大書包。

那隻有些滑稽的,叫做HelloKITTY的白貓掛飾垂在書包邊緣,浸沒在了水裡。

手腕無力地搭在身上,鮮血順著手腕上的刀口往外汩汩流著血。

血液飄向了水麵,很快便與水融為了一體。

寧桃整個人都浸泡在了血水裡,她栗色的長發柔順地貼在臉上,神情幾乎是安詳的,或者說冷靜。

心臟劇烈地收縮,常清靜唇瓣哆嗦得厲害:“桃桃。”

“桃桃。”

他一劍劈開了木桶,試探她的脈搏,企圖幫她止血,卻察覺到腕上另有一道凜冽的刀氣,不斷撕扯著傷口,與他的靈力相抗爭。

常清靜不再猶豫,一邊攔腰抱起寧桃衝出了客棧,往寧桃身上灌輸靈力,一邊往就近的醫館而去。

天際一聲響雷,大雨傾盆而下,街上隱隱傳來眾犬吠叫之聲。因著是傍晚,又下了這麼大的雨,街上門戶緊閉,唯有門前懸掛著的牛皮紙燈籠,照出拳頭大的爛黃色的光暈。

她手腕上的血還在流,常清靜的狀況也沒好到哪兒去,他左脅下的刀傷崩裂了,鮮血從布料中滲了出來。

兩人身上的鮮血交融在一起,彙聚成一道兒,仿佛親密的相擁,但很快又被滂沱的雨水衝刷了一乾二淨。

靈力灌注入少女胸口,卻恍若泥牛入海,毫無反應。有好幾次,常清靜幾乎疑心她已經死了,顫抖著手指忙去探查她淺薄的呼吸,腳下未曾留意,直直地跌了個跟頭,摔得頭破血流。

雨水打濕了頭發,常清靜撐著濕滑的青石板路,忙爬起來,跪倒在地上去檢查寧桃的情況。

剛剛這一跤,她從他懷裡摔出,一頭磕在了地上。

常清靜狼狽地扶正了她的腦袋,雙臂將她攬得更緊。跌跌撞撞地又往前繼續跑。

他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的虛弱和無力。

少年蒼白的唇瓣抖得厲害,貓眼前朦朧著一層水汽,失去了焦距,表情看上去幾乎快哭了。

如果他沒有分出半身,如果他沒有執意追殺謝濺雪……他不至於修為損耗如此,不至於連抱著她架起劍光飛越而去都做不到。

身上單薄的衣袍被雨水淋濕了,又濕又重地黏著肌膚,透著股滲人的涼意。

常清靜抱緊了寧桃,又用力擦去她臉上的雨水,往懷裡抱緊了點兒,儘力想替她擋雨。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常清靜惶恐不安地想,他曾經親手殺了她,而如今又殺了她一次。

將濕漉漉的頭頂埋入了她脖頸間,眼淚頃刻間淌了出來,常清靜嗚咽了一聲。

哪怕這麼多年過去,哪怕他成了世人眼中的歸璘真君,他突然意識到,在寧桃麵前,他依然是當初那個總是將事情搞得一團亂的無能的少年。

這是他這一生中,所跑過的最漫長的路,所經曆的最黑的夜。

青石板路一經雨水衝刷,石板上的青苔濕滑不堪。他跌跌撞撞的,好幾次都要摔倒。寂靜的長街上,仿佛是亡者的街道,除了幾聲犬吠,就隻剩下了他踉蹌的腳步聲,恐懼的喘息聲。

……

醫館內亮起了燭火,常清靜僵硬地坐在長凳上,看著麵前人來人往,呼吸間是草藥微苦的氣息。

有醫女好心地遞給了他一杯熱茶。

蹲在他麵前柔聲問:“彆擔心,這姑娘沒事兒了,這是你什麼人呀。”

常清靜喉口一滯,他發覺他竟然找不出任何一個詞來形容他與寧桃之間的關係。

曾經他們是朋友,而現在——

常清靜垂下眼,低聲道:“她是我的好友。”

“你知不知道這姑娘為何尋了短見?”醫女皺眉問。

這姑娘在自己手腕上留下一道刀氣,明顯是死誌堅決。

常清靜艱澀,嗓音幾乎快滲出血來:“不知道。”

或許是因為得知了李寒宵就是常清靜,可他心中卻冥冥之中否認了這個答案。曾經在客棧所看到的畫麵在眼前分崩離析,伴隨著謝濺雪的嗓音在耳畔不斷回響。

——“我想你也看出來了……她一直想死。”

——“我知道,在她這副生機勃勃的假象之下,是一顆怎樣矛盾痛苦掙紮的心。這都是你害的,你害了她,害她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到如今不得安寧,日日想死。”

——“你親手殺了她不說,又自欺欺人,將她困在蜀山。你所做的這一切與其說是為了彌補她,倒不如說是讓自己心理好受一點兒。她為了應付你,又要每日做出這副樂觀向上的模樣。她自己都活得生不如死,卻還考慮你的心情,怕你瘋,怕你入魔,願意和你從頭開始。”

——“你也知道你害她日日想死,所以你幻境中看到了她一次又一次自戕於你麵前。傷害既已造成,彌補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兒的自欺欺人。不論你做什麼,這道疤還在,永永遠遠一直都在。”

桃桃好像做了個夢。

夢裡是她們學校校門口,剛剛放學,校門口的電動伸縮門一打開,大家如潮水般湧出,三三兩兩,或是步行,或是騎著電瓶車,有說有笑。

她看到了她同桌、前後桌,他們嘻嘻哈哈地笑著,有的在捧著手機打著農藥。有的手裡捧著奶茶,嘴裡叼著烤腸。

她穿著身柿蒂花的齊胸襦裙,紮著雙髻,站在校門前,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回過神來之後,瘋狂地邁動步子,啪啪啪地往前跑,一邊跑一邊揮手,喊他們的名字。

可他們卻像沒看到她一樣。

她急得滿頭大汗,在他們麵前使勁兒蹦躂。

終於,她同桌王怡文好像看到了她,驚訝地問:“你是誰啊?”

“我、我是寧桃。”

王怡文:“你騙人,你穿越來的古代人吧?你壓根就不是桃桃,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她……她的樣子?桃桃茫然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