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生曉夢迷蝴蝶(五十六)(2 / 2)

一篇古早狗血虐文 黍寧 17475 字 3個月前

一時間,書齋中安靜地隻能聽到閒敲棋子的琳琅聲。

謝迢之頓了頓,“你可聽說了近日修真界一項傳言?”

楚昊蒼不耐道:“什麼傳言?”

謝迢之動了動唇,垂下了眼,又落下一子:“飛升。”

楚昊蒼皺緊了眉。

這傳言他是聽說過的。

這幾千年來修真界無一人飛升。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漸漸有了傳言,說是需得魔核,陰陽交感。

然而,這世上早沒了純魔,所謂魔,不過是由人之欲念而生,偏執入魔。

楚昊蒼:“你信這個?”

謝迢之言簡意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看著麵前容色冷淡,垂著眼落子的謝迢之,楚昊蒼一噎。

“我不信這些。”

楚昊蒼冷笑:“飛升有什麼意思,誰知道飛升上界之後又是個什麼樣的光景。”

謝迢之撚著棋子的手一頓,“不說這個,那不如說眉嫵?”

話音未落,楚昊蒼身形驟然僵硬。

“眉嫵與你的婚事……”

突然,竹簾一動,一道白色的身影幽幽地從竹簾內飄了進來。

“大哥,楚大哥,吃瓜不?”

隨之步入室內的是個一身白衣的少女,眉眼彎彎,說話的時候帶著點兒鳳陵的口音,軟糯糯的,像是在撒嬌。

麵前的青年卻如觸電般一躍而起!握緊了手中的斬雷刀,俊美英武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羞惱之色。

“你到這兒來作甚麼!!”

謝眉嫵驚訝又好奇地看著他:“楚大哥,儂和大哥被關了這麼長時間,我切了西瓜給儂解解暑嘛。”

“眉嫵。”謝迢之擱了棋子,走上前來。

“大哥。”謝眉嫵柔聲招呼道,“來吃瓜。”

“楚大哥?”

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少女一襲白裙,雲鬢半挽,姿容清麗。

想到方才謝迢之那句“那不如說眉嫵”“你與眉嫵的婚事”,楚昊蒼立刻麵色鐵青,胸悶氣短。

頗有些惡狠狠地說:“我不吃,誰愛吃誰吃去。”

“你說。”楚昊蒼皺眉,狐疑地看著謝眉嫵,“你是不是長老派來盯梢的?”

此時謝迢之已經施施然地坐了下來,鎮定自若地捧著瓜啃了好幾口。

謝眉嫵不解:“長老?”

“我不是長老叫來的。”少女笑起來,“我不是長老派來的,我是偷偷溜進來的。”

這廂,謝迢之已經吃完了一塊西瓜,又拿起另一塊問。

“你當真不吃?”

“不吃,你自己吃。”

目光掠過謝眉嫵與謝迢之兄弟倆,楚昊蒼麵色幾經變化:“煩死了,這書齋我是待不下去了。”

言罷,劈手奪過了謝迢之手裡的瓜,一把將人拽起,踹開窗戶,從窗戶上翻了出去。

兩個少年如同一陣旋風,頃刻間,便從眼前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誒。”

獨留謝眉嫵愣愣地捧著盤子,“這瓜——”

這瓜還沒吃完呢。

……

站定了,謝迢之默默理了理被拽皺了的衣襟,擲地有聲地說:“你最近很討厭見到眉嫵。”

少年背對著他,逆光站著,一身玄色的飛魚紋曳撒,長靴緊緊包裹結實修長的小腿,側臉冷峻,眉頭緊鎖,汗水濡濕了腦後這高高的馬尾。

“我說了,我不想娶她。”

他對謝眉嫵並無男女之情,如今一門心思也隻放在修煉上,壓根就沒有成家立業的想法。

……

看了眼這一地狼藉,瓜皮與汁水四濺,棋子灑落了一地。

謝眉嫵無奈地蹲下身,拿起抹布與掃把將這書齋重新清掃了一番,這才又捧著果盤推門出了書齋。

一出書齋們,一個壓抑的冰冷的嗓音驀然傳來。

“謝眉嫵。”鳳陵的戒律長老麵色陰鬱,怨氣森森地問,“楚昊蒼和謝迢之呢?”

謝眉嫵一驚:“長老!”

戒律長老恨鐵不成鋼地一巴掌扇在了謝眉嫵後腦勺上。

扇得謝眉嫵一個踉蹌,哆哆嗦嗦地立正站好。

“不是要你看著他倆的嗎!!看丟了?!”戒律長老怒道,“這兩個大活人呢,憑空不見了?!”

謝眉嫵無奈地笑了起來,軟和討好:“長老~”

“嬉皮笑臉成何體統!!”

謝眉嫵渾身一僵,心知這下不好解釋了,思前想後趕緊牽著裙子腳底抹油開溜。

“站住!!你給我站住!還敢跑!”

謝眉嫵性格溫柔體貼嫻靜淑雅,完全稱得上鳳陵仙家與楚家兩家女神,但她不通武藝,修為畢竟粗淺,還沒跑出半截路,便被戒律長老趕上,提溜著丟到了書齋前。

“既然人都給我看丟了,那你就替他倆,老實在這兒站著。”

等到楚昊蒼和謝迢之終於回到了書齋前,就看到了謝眉嫵站在書齋前,在哭。

少女眼眶紅紅,眼淚汪汪的。

畢竟是鳳陵女神,被摁在這兒罰站,自覺麵子裡子碎了一地,到底是女孩子家,一想到剛剛被不少鳳陵弟子看了笑話,謝眉嫵心在滴血,眼淚都流出來了。

楚昊蒼腳步一頓,不解地皺緊了眉:“大夏天你一個人站這兒作甚麼?又哭什麼?”

謝眉嫵道:“是戒律長老叫我站這兒的。”

楚昊蒼身形頓僵。

立刻明白了過來,謝眉嫵這是掃到台風尾巴了。

接下來,楚昊蒼這個大直男與謝迢之幾乎使儘了渾身解數,努力討少女破涕一笑。

其實這麼多年,總是這樣過去的。

自小,楚昊蒼便不樂意帶著這麼個跟屁蟲,嫌棄女孩子身嬌體軟屁事多,總是拉著謝迢之出去,不顧謝眉嫵在身後跌跌撞撞地跟。

謝眉嫵性子溫柔,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情商又高,總是妥善地幫他倆收拾好這一堆爛攤子。隻不過這一次,一不小心翻車罷了。

雖然心裡嫌棄女人嬌氣愛哭事多,楚昊蒼還是渾身不自在地努力哄謝眉嫵叫她彆哭了。

“他叫你站你就站?彆站了!”青年眉頭夾得緊緊的,一把攥住了謝眉嫵的手腕,拽得她一個踉蹌。

“我帶你出去。”

“你不是也想跟出去喝酒嗎?”楚昊蒼唇角抿得緊緊的,“我帶你出去喝酒。”

鳳陵仙家臨水而建,正值炎炎夏日,水麵上碧荷萬頃,荷花鋪滿了雲天交接之處。

楚昊蒼坐在船頭,手裡拿著個船篙,奮力劃船,激起水花飛濺,也不知道在和誰慪氣。

謝迢之平靜地遞給謝眉嫵一個剝好的蓮蓬。

謝眉嫵奇道:“真不用管?”

謝迢之:“不用管他。”

這一艘小舟,穿荷渡水而過,硬生生是劃出了飛艇的氣勢。

半晌,楚昊蒼氣悶地丟了船蒿,麵色難看:“叫你罰站你就老老實實站著?”

謝眉嫵道:“儂不是不管我嗎?眼下又來管我乾嘛事嘛。”

“你……你!!”楚昊蒼氣結,麵色鐵青,“你是我沒過門的妻子!!”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意識到自己究竟說了什麼,青年麵色大變,堅毅冷峻的臉迅速漲紅了。

謝眉嫵“啊”地低呼了一聲,臉蛋也紅了個透。

楚昊蒼差點兒就棄船而出了。可惜,“棄船而出”這個舉動怎麼看,怎麼都有點兒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謝眉嫵臉紅得像個番茄,嘴角卻忍不住一直翹啊翹啊,怎麼都壓不下這笑意,謝眉嫵捂著臉磕磕絆絆地道:“羞、羞死人哩。”

對上少女眉眼彎彎的臉,楚昊蒼強撐著男人的自尊,粗聲粗氣道:“還喝不喝酒了!女人就是婆婆媽媽的,煩死人了。”

謝眉嫵點頭如搗蒜,忙不迭道:“喝!喝的!!”

楚昊蒼冷著臉往謝眉嫵懷裡塞了一壇子酒。

謝眉嫵雖說是鳳陵仙家的大小姐,酒量卻遠超許多男子。

眼看著半壇子都見了底,楚昊蒼眼角一抽,又硬生生搶過了謝眉嫵懷裡的酒壇。

謝眉嫵拍手抗議:“喝,我還要喝,儂還給我!”

日落西山,煙水與岸齊平,小舟穿梭在濃密的荷蔭下,飛渡。

楊柳下,一雙鴛鴦趁著西風斜飛而去。

三個人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小舟上,任由小舟隨水漂流,層層疊疊的荷葉遮蔽雙目,衣角都抖落了斜陽顏色與荷花瓣。

謝眉嫵問:“大哥,你們以後想乾啥?”

一向端正守禮的少年,此刻也喝得麵色緋紅。聞言卻是沉默了一瞬,略一思索道:“我想要飛升上界,親眼看看這上界究竟是何模樣。”

謝眉嫵激動地伸胳膊搗了搗楚昊蒼:“楚大哥,你呢。”

楚昊蒼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問這作甚麼!無聊至極!”

卻還是勉為其難地冷笑道:“我?我要做這全修真界最強!”

一轉眼,卻看到謝眉嫵已經抱著個酒壇子,暈乎乎地睡倒了,半邊身子幾乎快栽進了荷塘裡。

楚昊蒼冷臉將她撈回來,拍拍,擺好。

睡倒在小舟上,謝眉嫵迷迷糊糊地說:“我啊,沒什麼大願望,我就希望大哥、楚大哥,希望大家夥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希望大家夥能永遠永遠在一起。”

三人回去的時候已是深夜了,謝迢之很少這麼晚歸家,親自送了謝眉嫵回屋之後,少年在半道上被人截住。

“迢之,你同我來。”

謝迢之微訝:“爹。”

謝西河臉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謝迢之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地跟著謝西河往書房的方向去。

提腳在跨過門檻時,謝迢之頓了頓,意識到了自己這渾身**的衣靴著實有些不夠莊重。

少年在門前踟躕了半晌,局促地進了書房。

謝西河是鳳陵仙家的當家家主,性子一向耿直嚴厲。

他向來不主動訓話,隻用這股令人窒息的沉默來對付頑劣的弟子,壓得弟子心裡七上八下,先矮了一頭。

眼下也是如此。

在許久的沉默之後,謝西河這才緩緩開了口:“迢之,你是我們鳳陵百年難得的天才,我對你寄予厚望,是希望你能將精力全都放在振興鳳陵一事上。”

“而不是像現在,玩物喪誌,子時才歸家。”

“你是你,楚昊蒼是楚昊蒼。你近日的課業落後楚昊蒼許多罷?他能玩樂,你能嗎?”

謝迢之沉默不言。

他與楚昊蒼的關係便是如此病態。既是好友,又是私底下暗暗較勁競爭的對象。

謝西河歎息:“為父資質平庸,這輩子恐怕都無緣於飛升。我知道,飛升的希望就在你與楚昊蒼之間。”

“楚家與鳳陵關係雖好,但在飛升一事上,我們鳳陵一定要做第一個。你一定要做這修真界千年斷代來,第一個飛升上界的修士,好不辱沒我鳳陵門楣。”

一個人,倘若從少年時便被日日灌輸這樣的想法會怎麼樣?

這的確是他的道,也是他日日夜夜擺脫不得的夢魘。

他為此而活,如果離了這個信念,他找不到他在這世上活著的意義。

他活在這世上的意義就是飛升,就是成為謝西河口中第一個飛升上界的修士,好保鳳陵千年榮耀不墜。

所以,當那個嫻靜如花照水,又不失點兒活潑調皮的姑娘,在得知自己兄長的所作所為後,夾在兩人之間,絕望之下,選擇了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