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大侄子考得如何, 大侄子說應該是板上釘釘,這份風輕雲淡跟其他出考場的學子截然相反。
雲大河還想多停留幾日,等成績出了再回去, 不然一直懸著心多累啊。
可大侄子卻搖頭,覺得該間客棧收費貴了,執意要離開。
雲桑也不急著回去, 他們殺馬賊掙了一筆錢,足足有一百五十兩銀子, 這作為最基礎的進貨本夠了。雲桑決定從省城回縣城的路上,倒賣一些貨物掙銀錢, 譬如省城的新式布匹、便宜的綢緞、女子用的頭油頭繩、香粉胭脂也是極有市場, 至於一些肉乾海貨,買回去也無用, 因為小縣城自給自足嚴重,根本無法推銷出去,乾脆買一些利潤大的,運往縣城去售賣。
也不算空手而歸了。
最後剩下二三十兩,都足夠三叔雲大河在鄉下娶上媳婦了。
因雲家一直掏不出禮金、也無錢修葺新房,也有性子定不下來的原因, 雲大河年齡已經二十有四尚未娶親, 這下子總算能娶上媳婦了。雲嬌嬌一直考慮自己的婚事,卻未曾想過,古理遵循長幼有序, 長輩還沒能成親, 小輩怎麼能逾距。
雲桑就撥了一筆錢, 往省城的集市走去。
省城的繁華非同凡響, 城牆巍峨高聳, 入目房屋鋪麵齊整軒昂、酒肆茶館客似雲來,大白天的人流就已是摩肩擦踵。一般讀書人是遠離柴米油鹽的,覺得為了生計經商掙錢這種事過於粗鄙,會降低了身份格調,素來不與之為伍的,畢竟除了讀書,世間萬般皆是下品。
雲桑卻沒有那樣的觀念,他進入賣米賣鹽的鋪麵,眼都不眨地挑選了一些米鹽和佐料。
雲大河本來想阻止他,畢竟大多數讀書人都清高孤傲,他希望大侄子也稍微做個樣子,不要穿著讀書人的袍子,跟人家三文錢兩文錢的講價,可漸漸的自己也挑入迷了。
“掌櫃的,這油怎麼賣?”他打開陶罐就是好一陣撲鼻的香氣,忍不住用葫蘆瓢舀了一勺,果然是上好的菜油和動物油脂,純度較高,價格也不貴,在清遠縣較少見,他忍不住也起了心思。
最後他拿起一些瓶瓶罐罐的容器,買了好幾罐密封好帶回去,雲大河覺得省城好東西多,集市上很多東西都可以采購。
雲桑踏入布匹店,見到如此俊秀的小郎君,店小二殷勤地圍了上來:“這位小郎君想要什麼樣的布匹,自己用還是家人用,我們這裡可以量體裁衣,也可直接在隔壁店鋪裡購置成衣。”
“我想購買你們這裡的一些布匹。”雲桑也沒有多說,直接表明來意,他要未染色的白布五六十匹,其餘染色、銷量較好的布各五六匹,未染色的白布一般價格低廉,但選擇的人多,染色的布較貴,可也有市場,還有幾匹顏色鮮亮但物美價廉的綢緞,這樣算下來起碼要三四十多兩銀錢。
好久沒遇到如此財大氣粗的客人,店小二愣了半天才去找人幫忙。
兩個店小二麻溜地把布匹裹上油紙,打包票一定會送去客人下榻的客棧。雲桑才能帶著蕭恒繼續前往女子脂粉店,店裡多是女客,少有陪同的男客,姑娘們一臉震驚地看著兩個男人在那裡買買買。
對著一款胭脂,都一本正經地在討論,到底買何種好,那少年還往白皙的胳膊上如墨痕一般抹了兩筆,對比顏色,最後買了顏色較為低調的兩款。清遠縣到底是小地方,年輕喜俏的女子平日也不敢用太豔麗的顏色,生怕彆人覺得張揚,所以低調的顏色就極好。
腳步一拐,再到首飾店,這已經屬於奢侈品了,雲桑不敢買多了。隻在掌櫃的推薦下,買了一些樸素的頭繩、精美的頭花和幾根簪子、幾串鐲子就收手。
購置完貨物,他們還在省城流連了幾天,逛了逛風景、買了些土特產,他們甚至租了一條小窗,泛舟遊於湖上,欣賞這湖光山色。
見湖內粉荷爭相鬥豔、蓮蓬清脆欲滴,那香氣極其醉人,雲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幾眼就被蕭恒注意到了,問道:“你想吃蓮子了?”
這盛夏時節,家家戶戶都願意吃一碗白瓷梅子湯或者冰鎮蓮子羹解暑。
雲桑想點頭,可很快又搖頭:“我非重視口欲之人……”他話還沒說完,蕭恒就輕巧地運用功夫采了幾株荷花和蓮蓬回來,雲桑直接愣了一下,眼睛都微微睜大了,半晌才道謝接過。蕭恒覺得一貫冷淡乖巧之人,微微訝異的眼眸竟是如此難得的漂亮。
雲大河生怕大侄子有壓力,也故意不去提院試這一回事,就成天陪著他逛佛山、爬佛塔、遊湖遊山川,他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殊不知雲桑早從他瘋狂拜文曲星、拜佛燒香的細節看出了端倪。
等到成績出來那天,他們回到考場,有士兵維持秩序,有人負責在公布欄上張貼告示,隨著榜單出爐,如同一滴水入了沸騰的油鍋,四周變得吵吵鬨鬨,“榜單出了,大家快去看中沒中!”
這下那些年齡涵蓋老中青的學子們再也無法故作矜持,全部都湧了過去,考中的就激動地大喊:“我考中了!我考中了!”
人太多,雲大河被擠得七葷八素,鞋子都快被踩掉一隻,他哎喲哎呀地叫喚,卻聽到人群說:“本次案首來自清遠縣山溪村,名字沒聽說過,據說一次就中,真是厲害……”
雲大河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當即腰不酸腿不疼了,直接掰過那人的肩膀:“這位兄台,你是說真的嗎?案首來自清遠縣山溪村?”他本以為大侄子能考上秀才就已是極好,沒想到竟然一舉奪魁,拿下了案首!
那人嚇得撥開他,不知他是何人,沒好氣道:“我當然沒念錯,上麵都白紙黑字寫著呢,人家的名字和籍貫,下方還有省學正的官印,這可是官府的告示,誰敢胡說八道。”此人不理會笑得瘋瘋癲癲的雲大河,甩袖子走人了。
蕭恒仗著人高馬大,目能視及,確定後跟雲桑說:“沒錯是你,你考中了,還是案首。”
男人話音剛落,隨之而來是無數異樣的目光,有嫉妒、有羨慕、也有打量、酸澀的,好在雲桑雖衣著樸素,但姿貌不俗,發色如墨、眉眼如繪,不至於被人明麵上刺幾句。不然此情此景之下,換做一個衣衫襤褸、又其貌不揚的書生,那便不好說了。
“原來是他,我與他曾在一個客棧落腳,沒曾想他竟拿了案首,真是意料不到。”雲桑之前拿了童生依然是寂寂無名,可這一次就足夠被人記住了。
為了以示公正,也為了防止舞弊,主考官會專門去調取案首先前考的縣、府正場考試試卷,核對字跡是否一致,然後再把案首錄取者的答卷都會張貼出來,以堵住悠悠之口,畢竟文人相輕,隻有把東西貼出來才能信服於人。
“是啊是啊,本以為十拿九穩了,誰曾想徽安縣的才子張文書居然屈居第二,想必是大意了。”也有人為自己縣的名人鳴不平,為對方努力刷一點存在感,“怪就怪哉,本次院試竟然考孫子算經,落了好多人選。”
其他人聞言,極為讚同:“是極、是極,也不知那算學有何用處,本次院試竟占了如此高的比重。”順便鼓吹了一番算學無用論。
也有老生看著雲桑稚嫩青澀的麵容,情不自禁潸然淚下:“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吾都將知天命了,還未取中。”老生身影蹣跚地走了,教人心中升起淡淡憐意。
古代科舉就是一個磨人的征途,七老八十、垂垂老矣還在考、才考上秀才舉人的大有人在,而每年都有新生代的年輕學子登場,強勢殺入考場,讓人感歎後生可畏。
考慮到運輸問題,雲大河回程雇了一輛馬車,把購買的貨物搬了上去,他們準備一路倒賣,便也不急著回村。他們慢悠悠地路上行走,連個口信都沒有,殊不知另一邊山溪村都放鞭炮了,喜氣洋洋的。
官差敲鑼打鼓來村裡報喜了,說恭喜雲家小郎君再次高中,中了秀才。雲家人先是一驚,然後是狂喜,給了報喜的官差一個厚實紅封,畢竟誰家出了一個秀才老爺不狂喜。
整個村子也都聽到了,紛紛出門向雲家人賀喜聲接連不斷,非常熱鬨,“桑哥兒居然高中秀才了,恭喜恭喜啊,太有出息了!”、“居然還是案首,這太了不起了,桑哥兒真是給祖上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