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天祿今早才收到消息,他跟其他人的反應一樣,不信。
劉七將羅家坑得那麼慘。羅老爺子一把年紀了,還跑出去打孫子道歉,就這樣羅家的生意也受到了影響,兩家梁子結得這麼深,怎麼可能輕易就握手言和了?
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很多人親眼看到羅老爺子和劉七相談甚歡地走進了廣安樓。
龍天祿在家裡再也坐不住了,趕緊跑到廣安樓斜對麵的茶樓裡打探消息。
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才看到雙方從裡麵出來。
因為隔得比較遠,龍天祿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談成了。心裡琢磨了少許後,他決定還是過去問清楚,因此才從茶樓裡走了出來。
雙方在廣安樓門口碰頭,一時竟不知該怎麼開口。
還是冉文清笑道:“龍老板來了,不如進去坐一會兒?”
“如此就叨擾了。”龍天祿拱手道。
雙方進了廣安樓,進了一個新的包間,落座後,冉文清笑道:“龍老板還沒用午膳吧?讓他們上幾個招牌菜?”
龍天祿這時候哪還有心情吃飯,擺手:“多謝冉管事的好意,我用過了。那個,你們與羅家談成了?”
“沒有。”劉子嶽乾脆利落地回答他,然後在他喜悅的目光中,又加了一句,“但同樣是拿乾股,我肯定選羅家。”
龍天祿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半晌才說:“七公子還真是實誠。”
劉子嶽笑著端起了茶杯:“如果我們有機會合作,那以後就是自己人,我欺騙你隻會破壞你我之間的信任,為合作埋下陰影。若咱們這樁買賣談不成,以後見麵的機會都不多,我又何必費心思編造謊話騙你。”
確實有道理,龍天祿沒法反駁。
而且劉七的話裡還透露出了另一層意思,羅家也是願意給他乾股的。
同樣是乾股,羅家的可比他的值錢多了,選誰還用說嗎?一樣的條件,對上羅家他不占什麼優勢。隻是將自己的船廠讓一半出去,他還是很舍不得。
見他一臉糾結,似乎還沒想好的樣子。
劉子嶽的耐心告罄了,這都多久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拿個準話啊。
龍天祿今天自己冒出來,又不說話,大家坐著乾瞪眼有意思嗎?他也不是非龍天祿不可,大不了等將今年的蔗糖賣了,明年春夏騰出空,再去收購一家小船廠,慢慢弄就是。唯一麻煩的是還要找個懂造船又有一定管理經驗的管事。
輕輕放下茶杯,劉子嶽說:“我們還有事,恕不能久陪了,龍老板再會。”
龍天祿不是個蠢人,他從劉子嶽態度的變化中察覺到了對方的不耐,怔了片刻,連忙追了上去攔住二人:“七公子,冉管事,若還是上次您提的那個條件,我……我答應。”
其實他今天親自跑過來刺探敵情,態度就已經鬆動,有了答應的念頭,隻是臨到頭,有些難以下決定罷了,畢竟這是一場豪賭,贏了,龍江船廠將在他手裡發揚光大,成為廣州第一大船廠。若是賭輸了,傳了幾代的船廠就要落到彆人手裡,他將成為龍家的罪人。
冉文清舒了口氣,打鐵趁熱,笑著說:“我家公子一言九鼎,上次的條件當然作數。既然龍老板想通了,咱們今日就將契書擬了,雙方簽字畫押,早日達成合作。”
“七公子和冉管事都是痛快人,就這麼辦了。”龍天祿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免得他又不停地糾結,遲遲下不了決定。
雙方回到先前的包間,讓人拿來了筆墨紙硯,擬定了契書,一式兩份,簽字畫押。
契書規定,劉子嶽需得在五日內將三萬五千兩銀子注入龍江船廠,逾期將自動解除契書,劉子嶽還需付龍天祿百分之十的違約金,這筆資金
注入後,龍江船廠六四分,劉子嶽占股六成,龍天祿占股四成。
將契書收好後,冉文清笑道:“龍老板,從今往後就是自己人了。我們商隊急需船隻,船廠可否儘快趕工出一艘?”
因為要合作,龍天祿對劉記商行的事很上心,自然也知道劉子嶽從鬆州回來才沒多久。
他訝異地說:“很急嗎?需要多大載重?公子這是又要打算北上?”可他記得劉記商行並沒有在外麵大肆收購商品啊,而且廣州附近的棉花也裝不了一艘船了。
契約簽了,都是自己人,冉文清也不介意透點底給他,這也是震懾拉攏對方的一種手段。
他笑著說:“是挺著急的,公子的莊園不止種了棉花,還種了麵積更廣的甘蔗,如今打算熬製成糖運去北方。現在天氣比較冷,方便運輸,不然若是到了夏季,糖塊容易融化,不是那麼好保存,因此時間比較趕,還要勞煩龍管事催緊點。至於載重嘛,先來一艘二三十萬斤的即可。”
龍天祿果然被嚇了一大跳,又驚又喜地說:“七公子還種了這麼多甘蔗?”
蔗糖可是比棉花還貴重的東西,一兩就要二三十文錢。
冉文清笑道:“所以辛苦龍管事了,稍後,我們會將三萬五千兩連同這艘船的定金一起送過去。”
這一刻,龍天祿無比慶幸自己答應了合作,看看剛合作這訂單就來了。若是他今天沒答應,估計這一單生意就要去競爭對手那了。
隻是,龍天祿有個事比較發愁:“那……七公子注入的這筆銀子怎麼用?”
他很快進入了角色,既然現在劉子嶽才是船廠的最大東家,這個事自然要大家商量著來。
劉子嶽注了這麼大筆銀子進去,當然不是為了讓錢躺在賬目上不動的,他笑問道:“龍管事不是一直想將船廠擴大嗎?如今有了銀子,可以開始動手了,你負責擴大船廠的規模,招聘更多的熟練匠人,培養學徒,至於訂單這方麵的事,由我來負責,等船廠的規模弄起來後,我會想辦法給你拉到更多的訂單!”
這分配相當於一個主內,一個主外。
船廠的經營權還是在龍天祿的手裡。
龍天祿這下徹底放心了,笑容都放鬆了許多:“好,公子放心。每月我會將船廠裡的經營狀況整理成冊,送到府上,另外隨著船廠的規模擴大,我一人可能有些忙不過來,還需要合適的管事,公子可有合適的人推薦?”
其實這是借口,船廠那麼大幾十號人,還提拔不了一名小管事不成?
龍天祿是主動邀請劉子嶽派人進船廠監督他。
劉子嶽直接挑明了:“不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龍管事。”
龍天祿感動不已:“公子以誠待我,我一定好好經營船廠,爭取早日將我們龍江造船廠打造成數一數二的船廠。”
這話說得劉子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派管事進船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手裡無人可派,那些侍衛打打殺殺還行,管理船廠哪會啊?至於招募去做工的農民大字都不識一個,也不會造船,更不會了。
外行指揮內行是大忌,若派個這樣的人去指手畫腳,壞了他跟龍天祿的信任基礎不說,還會掣肘船廠的發展。
劉子嶽笑了笑岔開了話題道:“還有一事要托龍管事幫忙。若你有認識想做工的人可推薦給我們,就兩個要求,身家清白,踏實乾活。若是船員水手就更好了,龍管事平日可幫忙留意一些。”
這種順便的小事,龍管事自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好,若有合適的人選我讓他們去公子府上。”
劉子嶽點頭,又說了幾句其他的,眼看時間不早了,雙方才道彆。
回到府上,劉子嶽對冉文清說:“冉管事,廣州城這邊的事情告一
段落了,我準備明日回興泰,送銀子去龍江造船廠的事就交給你負責了。”
冉文清笑道:“公子放心。陶管家一直惦記著公子,公子回去也好。”
劉子嶽回去可不是閒著,他要做最重要的一件事,榨糖,怎麼將紅糖變為白糖這事隻有他知道。而他也是以前念書的時候無意間在書上看到的,還未經過實驗,前麵幾次失敗的概率極大。
“嗯,你看看,若遇到走投無路,無家可歸或是得罪了權貴,想找個容身之處的,都可送去興泰。咱們那裡缺人,鮑全、郭誠甚至陶餘都催了好幾次了,這個事你多留心一點,隻要是踏實肯乾,身家清白的人咱們都可以用。另外若有合適的管事,也可提拔培養。”劉子嶽揉了揉眉心說。
真是人到用時方恨少!
冉文清也知道自家現在是什麼情況。公子將攤子鋪得越來越大,織坊、糖廠都逐漸建立起來,還要組建船隊,這些哪兒都需要人:“好,屬下會留意的。”
交代完了事情,劉子嶽第二天就悄悄離開了廣州城。
冉文清也準備好了銀子拉去了龍江船廠,一共十六兩馬車,還有好幾十人的護送隊伍,頗為醒目,所以也瞞不過人,當天就傳進了不少人的耳朵裡。
得了這麼大筆銀子,龍天祿也放開了手腳,當即就找到船廠東側那片土地的主人,花錢買了下來,然後找來工匠開始擴大船廠的規模,同時還在船廠門口和碼頭都張貼了告示,龍江船廠招用工匠。
至於學徒則先緊著船廠的老人們。
這些工匠的子侄不少,早就想進船廠了,以前一直沒空缺,如今放出了名額,一個人可以推薦一個進來,對船廠的老師傅們來說可是一個大好事。
船廠待遇不錯,管吃管住,每個月休息兩天,有經驗的老師傅能拿到二三兩銀子一個月,可比留在家裡種地強多了。
他們陣勢弄得這麼大,沒幾天,羅老爺子也聽說了。
他坐在紅木椅子上,悠悠地歎了口氣:“沒想到龍天祿竟答應了劉七的條件。”
“老爺,那龍江船廠不過是咱們的手下敗將,即便得了劉七的銀子支持,也掀不起什麼大浪,您不用太焦心了。”管家安慰羅老爺子。
羅老爺子搖頭:“你不用哄我開心,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龍天祿這人能力還不錯,龍江船廠在他手裡這十年一直在往上走,如今又得了劉七相助,以後必會成為我們羅氏造船廠最大的對手。大少爺呢,他去哪兒了?”
提起這個,管家有些支支吾吾的:“他……大少爺中午的時候出去了,沒交代去哪裡!”
看管家的樣子,羅老爺子就猜到他乾什麼好事去了,冷哼一聲:“不成器的東西,定然又是跟那群狐朋狗友去了煙花之地,老頭子怎麼生了這麼個孫子,去將小五帶過來。”
小五也是羅老爺子的孫子,不過是庶出,今年才十三歲。
羅老爺子以前一直顧忌著兒媳婦的感受,對庶出的孫子孫女也不錯,從未短他們吃穿用度,可精心培養的也隻有羅英才,也早早將羅英才定為了家族的繼承人。
但羅英才闖了禍不知悔改,目光短淺,見到龍江船廠的動作也沒半點危機感。當著他的麵還好,裝乖討巧,可背地裡卻隻知道跟那些富家公子哥們一起吃喝玩樂。
羅老爺子實在是失望得很,心裡升起了培養小孫子的想法。
小五年紀還小,有培養的空間。雖然這孩子看起來有些木訥少言,但為人老實本分,做事認真仔細,興許能做個守成之主。他也不求這兩個孫子能將羅氏造船廠發揚光大了,隻求他們能保住祖宗的基業,不要讓祖宗幾代人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基業就這麼毀了,否則他死不瞑目!
***
劉子嶽回到興泰,引起了
巨大的轟動。
鮑全、郭誠他們接到消息都丟下了事跑了回來,陶餘更是激動得眼淚汪汪:“殿下這一去好久,總算是回來了。”
“府中一切可還好?”劉子嶽等他稍微冷靜了一些後問道。
陶餘高興地說:“好,都好,殿下放心,就是忙了些。”
兩人還沒說上幾句話,鮑全郭誠也回來了,見到劉子嶽都非常激動:“殿下我……”
“大家坐。”劉子嶽詢問了興泰的情況,又聊了去鬆州的見聞,最後談起了正事,“糖廠可準備好了?”
郭誠點頭:“按照公子的吩咐,已經建好了,就在河邊不遠處,鍋爐灶台火炭也全部準備齊全。”
“那我們明日試試。”接著他又對鮑全說,“開荒暫時停下來,讓大家開始收甘蔗,先按傳統的辦法熬糖。”
南越這邊盛產甘蔗,不少人會熬糖之法,就是將甘蔗削皮切段,榨汁熬製,等熬乾水分,變得粘稠時放置一段時間,冷卻之後,糖液就會凝固,變成糖,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便是這時候的糖,也稱黑砂糖。
做法很簡單,就是費工時。這樣的糖一兩都得二三十文錢,普通人家大多都舍不得吃,是富貴人家才能經常食用的食物。
劉子嶽想將這種黑砂糖做成白糖就需要過濾掉雜質渣滓,給糖漿脫色,使之變為白糖。
現代很簡單,直接過去汁水,熬煮,用活性炭或是骨炭之類的除去糖色即可。
但興泰這地方沒有煤炭,而且即便有挖出來也要經過複雜的工藝才能製成活性炭,彆說現在製不出來,就算能,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了,成本太高了。
所以劉子嶽不打算采納,而是準備用泥土的吸附性來使糖漿脫色。
熬好的糖漿用泥水淋下,吸附掉黑色的雜誌,剩下的便是白色的糖霜。
這個方法說起來簡單,但到底是沒做過,第一次試驗的時候,毫不意外失敗了,很多糖漿跟泥水流到了一起,浪費了半桶糖漿。
他們又改進了裝備,將瓦溜下方的孔弄小一些,速度放慢一些,這次成功了。
等看到泥水和雜質流入了下麵的大缸中,瓦溜裡留了一層白白的糖霜,大家驚訝不已:“這……這就成了?白色的真是糖嗎?”
劉子嶽讓人刮了一勺子上來,笑道:“嘗嘗不就知道了。”
鮑全伸出食指沾了一點舔了舔,一股甜味在嘴裡擴散,他用力點頭:“甜,好甜啊!”
其他人見了,也趕緊伸手去沾了一小塊糖試試,入口即化,沒有任何雜質和其他的味道:“好甜啊,比黑砂糖更好吃。”
那是當然,因為除掉了雜質和渣滓,而且顏色也更好了。
劉子嶽高興地說:“大家辛苦了,今天製的糖,都平分了,每人一份,能分多少就看你們自己了!”
聽到這話,大夥兒跟打了雞血一樣,立馬忙活起來,當天就煉製了兩百多斤白糖,一人分了二兩多。黑砂糖都要二三十文錢一兩,這肯定更貴,算下來不得個小一百文錢一兩啊,大家都舍不得吃,揣在懷裡帶了回家,收起來,等家裡人有誰不舒服的時候衝一碗湯水,可是了不得的滋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