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賑災對數萬萬百姓來說,隻是杯水車薪,根本不夠,很快各地的折子又如雪花一樣送去了京城。
延平帝看到這些自然很生氣,寫了封信給太子,督促他好好救災,安撫百姓。替父分憂解勞。
看到這信,太子委屈極了,他已經儘力了,這陣子急得嘴皮子上都起泡了,但老天爺遲遲不下雨,他能有什麼辦法?
朝廷給的那點賑災銀子要救濟數百萬災民,平攤到每個人頭上,能吃幾頓飽飯?
實在沒辦法,他隻得給延平帝上了一封折子,請朝廷再撥一筆銀子賑災。
隻是這封信還沒送出去,鬆州旁邊的越州就出事了。
越州轄下的一個百家村的百姓因為缺水喝,村裡的井都乾了,隻得商量著去河床邊打井,希望能早點挖出水源,以解燃眉之急。
村裡幾十個青壯年漢子用了兩天時間,挖出了六七米深,終於見到了水。
這本是好事,哪曉得繼續往下挖,竟然挖出了一個古樸的木匣子,打開一看,裡麵竟有一尺有些年頭已經泛黃的白綾,上麵不知用什麼寫了一行鮮紅的大字:前星不修,禍及天下!
百姓大部分不識字,隻覺得看了新鮮,可村裡的秀才老爺卻急了。
前星指代太子,挖出來的這尺白綾明
顯是在說江南之所以長期乾旱,是因為太子無德,老天爺給的警告。
這事傳出去還得了?
秀才本想著將匣子收了起來,悄悄毀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但這條河位於兩村之間,兩個村子沒少為了河水打架鬨事。如今水這麼稀缺,所以打井時隔壁村也來了,雙方言明,井水平分,以後一邊一桶。
同樣的,這挖出來的好東西也要平分啊。
秀才想毀了,不但隔壁村的村民不同意,自己村子裡的百姓也不樂意。那匣子一看就不凡,肯定值不少錢,若是拿到城裡的當鋪賣了,說不定他們每家能分一把米。
大家都想要匣子,吵吵嚷嚷的,最後又發揮了他們的傳統藝能,打架,然後驚動了官府。
越州知府匆匆趕來,看到絹布上那一行字時,昏厥的心都有了。
誰他娘的在他的地盤上搞事?
這些愚昧,沒什麼文化的百姓會相信這是老天爺給的警告,但身為一名飽讀史書的官員,在史書上可是看過不少這樣的例子,魚腹藏書的故事誰沒讀過?
越州知府篤定是有人故意弄的,但因為混戰,水井這邊一片亂糟糟的,什麼線索都找不到了,他想澄清這事,抓住罪魁禍首都辦不到。
更糟糕的是,衙門的書吏等也都親自看見了,在場幾百個人都知道了這事,除非將這些人都給殺了,否則根本瞞不住。
但越州知府不是那種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尤其還是自己治下的普通鄉民。
所以略一思索後,他就將這些人全押進了府牢,然後把此物交給了太子,將這個燙手山芋交給了太子。
太子勃然大怒,他當即也想到了,肯定是有人陷害他,背後搞他。
本來他當這一趟差,不說功勞吧,苦勞總是有的,短短兩個多月他就瘦了好幾斤。
可現在這個匣子冒了出來,將他所有的功勞都推翻了不說,而且還將荊州和江南這場大旱全部推到了他的頭上,說他無才無德,老天爺不滿意,故而降下此等警示。
到頭來,一切都成了他的錯。
試問一個連老天爺都不滿意的太子有什麼資格登基,做萬民之主?
雖然隻要腦子清醒的人都知道,這肯定是迷信,是人為的。但這樣的招術卻屢試不爽,因為皇帝多疑,因為百姓都是盲從的,人雲亦雲。
所以這個事絕對不能傳出去,太子咬了咬牙,叫來親衛:“去,將越州牢房裡今日到的犯人全押解去亂葬崗砍了,絕不能留一個活口。”
“殿下,不可,萬萬不可。”袁詹事連忙攔住了他,“殿下,咱們可以殺光知情的村民,但越州知府呢?還有府衙差役都看到了,總不能都殺了吧?而且幕後黑使肯定在盯著咱們,咱們若是真的殺了人,反而中了對方的圈套,如了對方的意!”
太子暴躁地甩了甩袖子:“那怎麼辦?父皇正不大滿意賑災的進度,若是這消息傳回京中,父皇即便不處罰我,以後也可能疏遠我。”
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尤其是帝王心,海底針一樣,深不可測,說變就變。
袁詹事給他倒了一杯茶水:“殿下先冷靜冷靜,咱們想想辦法,一定有法子的,不要著急。”
可這種事還真是不好辦,澄清吧,本來沒多人知道的,你要認真站出來反駁,反而搞得天下人皆知。可不管吧,就當沒這回事,又怕哪天出了點什麼事被人參奏到皇帝麵前,甚至皇帝這會兒都已經知道這事了。
這個事搞得太子徹夜難眠,脾氣也越來越暴躁,跟炮仗一樣,一點就燃。
袁詹事幾人見狀,日思夜想了好幾天,總算想出了一個法子:“殿下,如今隻要弄出一個比這事更轟動,更緊急的,朝廷便不會關心這事了,後麵你
再在奏折中提一嘴就是。”
太子想想也有道理,連忙拽住他問道:“袁詹事可有什麼好主意?”
袁詹事附到他耳邊低語。
太子聽完後有些遲疑:“這……會不會不大好?”
袁詹事自信滿滿地說:“殿下儘管放心,不會出任何差池的。現在朝廷遲遲沒送錢糧過來,殿下已經儘力了,百姓們仍不滿意,民憤積累到一定程度這是必然的。”
太子想起那些災民剛開始對他的感恩戴德,到後麵的苦苦哀求,但現在雖然每次仍舊下跪行禮,可眼神凶狠,宛如一匹匹餓到極點眼睛發綠的狼,心裡顫了顫:“袁詹事所言有理。”
十月初,氣溫雖然有所下降,但還是沒下雨,地上的裂縫越來越大,稍微不注意時,人都會掉進去,非常恐怖。
江南百姓缺水缺糧到了極致,走投無路之下,揭竿而起。
首先倒黴的是越州南邊的明州,一隊腰上係著紅巾的壯漢衝入了衙門搶劫,然後又搶劫了城裡的大戶,最後揚長而去,落草為寇。
朝廷得到消息已是八日後,這還是快馬加鞭的送去的結果。
搶劫了明州後,這些土匪似乎嘗到了甜頭,不停地招納成員,又先後搶劫了台州和越州。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他們已經拉起了一萬餘人的隊伍。
正在江南賑災的太子不顧危險,先斬後奏,給京城的延平帝上了一封信後,親自帶著當地駐軍,前去繳匪。
可他實在低估了這群亂賊。
太子帶兩萬人過去,最後勉強打平,那群匪賊看情況不對,棄山逃跑,又去搶劫了最近的縣城。
而且最糟糕的是,這幾天,從東到西,陸陸續續出現了好幾波反賊衝入官府,殺害官員和富戶,搶完就跑,近十個州縣受到波及。
江南徹底亂了。
太子萬萬沒想到,他隻是想稍微苛待一些這些災民,再收買人慫恿他們造反,自己以此平叛,立下大功,回去也好像延平帝和朝廷交代。
他賑災不行,但他平叛行啊。
可誰告訴他,說好的幾百個災民造反呢?怎麼一下子變成了幾萬?數量一下子翻了幾百倍,還遍地開花,讓他怎麼弄?
太子又驚又怕,當夜就發起了高燒,一病不起。
袁詹事心累不已,他也不知道為何會搞成這樣,明明隻是晚發了兩天那幾百個人的食物,其他人跟著湊什麼熱鬨?
這些個刁民,真是給他惹麻煩。
思來想去,袁詹事覺得還是要先穩住太子,便遣退了所有人,勸道:“殿下,此事咱們做得隱蔽,況且食物不夠,偶爾晚兩天也是正常的事,傳出去也與殿下無關。殿下不要自己嚇自己,隻要你咬死了是那群刁民犯上作亂,沒人知道的!”
太子臉色蒼白,心裡隻有一個念頭:“父皇會信我嗎?”
“會的,陛下一向疼愛殿下,見殿下吃了這麼多苦頭,心疼還來不及呢。”袁詹事安慰他。
而且還代太子寫了一封奏折送回京中,呈給延平帝。
信中,袁詹事極儘賣慘之能事,說什麼太子日夜辛勞,愛民如子,為了百姓夜不能寐等等,又說太子為了剿匪身先士卒,累得大病一場,如今躺在病床上起不來,隻能他幫忙代勞上奏陛下等等。
延平帝還是很愛這個嫡子的,本來的七分氣聽說兒子累得病糊塗了,頓時消了三分。
晉王幾人看延平帝麵色緩和就知道,太子這一關若無意外是過了。沒辦法,誰讓父皇最偏寵他呢?
晉王心裡不平,麵上卻不顯,恭敬地行禮道:“父皇,二弟一向體弱,這次去南方賑災已快三個月了,累得病了,身為兄長,兒臣實在是心疼。因此兒臣懇請父皇恩準,讓兒臣去江南
平叛,平平安安地將二弟接回來。”
又心疼弟弟,又有擔當。
多好的一個兄長啊!
延平帝自己那一輩兄弟少,隻有個比他小十幾歲的弟弟。他登基那會兒,弟弟還是個小孩子,又不會跟他爭什麼,他們兄弟自然是兄友弟恭,特彆親密,他將兄弟當兒子一樣養大。
所以他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他自己的兒子都是他的種,肯定也繼承了他跟弟弟的好兄弟情,也是相互幫襯友愛的。
因此聽到晉王這番話,頗是欣慰:“你有心了,既如此朕就派你去吧。對那些反賊不必留情,通通誅九族!”
“兒臣遵命。”晉王連忙跪下道。
旁邊的楚王見他成了,高興地說:“父皇,兒臣也挺擔心二哥的,您讓兒臣跟大哥一塊兒去江南吧。”
“你去做什麼?回頭你母後又要擔心了。”皇帝不讚同地說。
楚王不依:“父皇,您就讓兒臣去嘛,這還不還有大哥看著兒臣嗎?”
晉王知道太子到時候肯定恨死他了,多一個楚王也好,楚王年紀小,說話沒那麼滴水不漏,稍微一個不注意就會得罪敏感的太子,到時候有楚王拉太子的仇恨,他會輕鬆很多。
所以他站出來替楚王求情:“父皇,既然五弟想去就讓他隨兒臣去吧,您放心,兒臣一定會照顧好他。”
聞言,吳王也有些心動,抬起晶亮的眼珠子看著晉王和楚王,但卻被他的同胞哥哥燕王一記眼神給製止了。這次功勞肯定是晉王的,他們去湊熱鬨乾什麼?好處沒撈著,還反惹得太子記恨就不劃算了。
得了聖命,晉王帶著親信和楚王一路疾馳去了江南。
晉王在打仗方麵還是有幾把刷子的,至少比太子強多了,加上皇帝給了他調動十萬大軍的權力,無論是人員還是裝備都比那群土匪強。
幾天後,晉王就剿滅了越州和鬆州附近的反賊,繼續西進。
而楚王則跟在他的屁股後麵處理審問造反者的親戚朋友。延平帝對造反零容忍,可是下了命令,格殺勿論的。
這樣的後果便是江南不少人受到牽連。
楚王年紀雖不大,但其心狠手辣不輸幾個哥哥,他還借機剪除太子的勢力,比如冤枉對方跟反賊有關啊,屬於九族之類的,砍了人不說還能抄沒家產,真是賺翻了。
池三爺這段時間一直東奔西走,替太子辦事,在鬆州大家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了。
因此池家也不能避免。
被楚王以他們家祖奶奶跟一個叫王翔的反賊的祖奶奶是姐妹為由抓了起來,投入了大獄。
那都不知道是多少輩的事了,他們自己家都不曉得,這不是栽贓嗎?
可明知是栽贓,他卻求助無門,好不容易想辦法讓人給太子捎了個口信求救,可一直沒有回信。
那麼多人被陷害,太子要撈也先撈對他最重要的官員屬下,哪會先管一介商戶啊。
池三爺在牢裡等了整整兩天,看著自己一家人跟著受罪,想起了劉七當初勸他的那番話,他後悔了,乾嘛要去攀這高枝?
害得自己身陷囹圄不說,還連累了家人,讓祖父一把年紀跟著入獄。
他是池家的罪人,他有罪!
池三爺氣得用力捶鐵欄杆,捶得兩隻手都出血了,直到同牢房的家人將其拉到了後麵,他才冷靜下來。
到底是經曆過不少風浪的中年人,池三爺很快就振作起來。太子那邊沒消息,他得想辦法自救,不能眼睜睜地等死,他死就算了,全家五十多口,最小的孩子才幾個月,他怎麼忍心?所以哪怕是死馬當活馬醫,他也要試試。
池三爺在腦海裡盤了一圈,如今在鬆州府能救他的恐怕隻有一個人了。
等
晚上獄卒送飯來時,他悄悄將還沒被搜走的一快黃玉塞給了獄卒,懇求道:“這位大哥,能夠替小的向知府大人捎句口信,就說池家已經全部入獄了。”
知府徐大人剛直不阿,前陣子他們還曾因為賑災糧的事打過交道,如今就盼徐大人還能記得他這個小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