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夏和徐雲川一路沉默著回到了客棧。
臨進房門時,最後還是徐雲川沒按捺住,回頭說:“我去你房裡坐坐?”
公孫夏打開了門:“請。”
兩人進屋,關上門,公孫夏也沒叫仆人,親自去給二人泡了一壺茶,又拿出棋盤:“來一局?”
徐雲川沒有反對。
兩人慢慢下棋,下到一半公孫夏才開了口:“我知道,你很喜歡平王,我也很喜歡,平王說話做事風趣幽默,又沒有架子,還沒任何惡習,做事有些謀算又還保持著君子之風……”
“但他就是不適合那個位置對嗎?”徐雲川說出了他的未竟之語。
公孫夏放下棋子,歎了口氣:“不是不適合,是他完全沒這樣的野心,你應該看得出來,他現在過得很開心,很恣意。沒野心也沒什麼,若是有今上那等運氣,就是沒野心又何妨?可平王殿下沒這等好運啊。”
因為先帝子嗣艱難,延平帝一出生便被立為了太子,此後十幾年後宮中也不曾有皇子降生,他的儲君之位穩穩當當的,非常順利的登上了皇位。
像延平帝這樣的,沒有野心也無妨,他不想當皇帝都有一群人將他推上去。
但劉子嶽不一樣,他這一輩兄弟眾多,現在就已經有十幾位皇子了,後宮中說不定明年又得新添小皇子。他若是沒這想法,不去爭不去搶,從眾兄弟中殺出一條血路,哪怕前麵幾位皇子都被廢黜了,這皇位也落不到他頭上。
徐雲川無從反駁,隻得幽幽歎了口氣:“我隻是希望有位對天下黎民百姓多點憐憫之心的君主。”
興也罷,亡也罷,都是百姓受苦。
“但平王本身就沒這個意思,咱們雖有點本事,可也做不到強將平王推到那個位置。”公孫夏拍了拍徐雲川的肩,“這種事不能強求,還是算了吧。”
徐雲川點頭:“我明白的,我隻是前陣子受了打擊,有些異想天開罷了,就當沒有這回事。”
見他想通了,公孫夏很高興,說:“不過我瞧平王的買賣做得不錯,興許咱們可效仿連州。”
既然做了一方地方父母官,那總得為一方百姓著想。
公孫夏已經在腦子裡規劃明年要做什麼了,興辦學堂,開化民智,推廣各種病疫、蛇毒等本地常見多發疾病的治療土方子,同時修路築橋,鼓勵大家開荒種植價格更高的棉花、甘蔗等物,鼓勵生育,增加人口……
徐雲川很是讚同:“這主意不錯,我看還可收留流民,給他們提供一部分的錢糧度過最艱難的這幾個月,鼓勵他們開荒,在高州定居。”
提起流民,不可避免要提及江南。
徐雲川主動問道:“怎麼還有源源不斷的流民流入南越,江南的戰事還沒結束嗎?”
都好幾個月了,朝廷可是撥了十萬大軍給晉王。
公孫夏消息比較靈通,哪怕是在高州,知道的內情也比徐雲川多。他輕輕搖頭:“今年怕是結束不了,最初是小部分的災民暴動,但到後來已經形成了有組織有預謀的反賊作亂。”
“那戰事豈不是要持續到明年,江南百姓苦矣。”徐雲川感歎。
這又是天災又是**的,難怪都要過年了,還持續有災民從北邊逃到南越。
公孫夏也目露擔憂:“戰爭持續下去,每日都得花不少銀子,拖的時間越長,國庫的壓力就越大啊。”
自古以來,打仗是最燒錢的,那麼多將士行軍打仗,要不要吃飯?後勤補給要不要跟上?還有武器、鎧甲、帳篷等軍用物資也得準備,這些每天都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拖得越久,消耗的銀錢就越多。
而且江南、荊湖地區大旱,國庫不但要掏一筆銀子賑災,還要減免這部分災
民的田賦。若戰爭持續,那對國庫無疑是雪上加霜。
公孫夏雖然已經離京幾個月,但對此前國庫的盈餘和每年的大致收成還是有所了解的。據他推測,若是到春天還不能結束戰事,國庫恐怕就拿不出銀子了。
“這麼嚴重?”徐雲川皺眉。
公孫夏苦笑道:“這幾個月打仗恐怕就花了幾百萬兩銀子。而且此次□□涉及十幾個州府,都是繁華之地,勢必也會影響到這些地區的商業。”
亂還意味著收不上來,或者隻能收上少部分的稅賦。
公孫夏猜得還真是沒錯。
戶部尚書郭富苦兮兮地向延平帝上奏:“陛下,臨近年關,戶部統計,今年戶部出現了赤字,這是八年來頭一遭。”
上次戶部出現赤字還是八年前西州大地震,造成數州房屋傾塌,損失慘重,為救災,朝廷調撥了不少銀錢和人過去,消耗甚大。而當年又正值太後六十大壽,要大辦,還有燕王出宮建府,太子大婚等等,都要花銀子,一不小心就超過了。
延平帝很吃驚:“這就沒錢了?”
郭富一筆一筆地給延平帝算:“陛下仁慈,荊湖、江南今年大旱,陛下不但撥了一百萬兩銀子去賑災,還減免了這些地區的田賦。荊湖、江南乃是魚米之鄉,其所占田賦占三成左右,兼之反賊作亂,燒毀府衙,道路,還要朝廷撥款重建,此外最大的開銷便是打仗,一天數萬銀子的消耗……”
延平帝聽得頭大:“夠了,前幾年不還有些盈餘嗎?先用著。”
郭富點頭,又向延平帝倒苦水,說國庫隻有五百多萬兩銀子了,恐堅持到過完年若戰事還不能結束,就得另想法子籌措銀子了。
缺錢雖不至於難倒皇帝,但這也是一件頗讓人頭痛的事。
於是延平帝給晉王去聖旨,催促他快點結束戰事。
這會兒,延平帝對晉王也有些不滿了,給了那麼多人,那麼多的銀子,怎麼好幾個月了,連群麵黃肌瘦的災民都還沒剿滅。
看出延平帝對晉王的不滿,太子一係趁機發力,上書皇帝,指控晉王平亂不力,中飽私囊,刻意拖延戰事,擴大戰線,以便安插自己的人手。
為何打仗能夠迅速積累聲望和勢力?
除了能獲得民心和軍功,還有個好處,那便是他們所拿下的地方,大都會成為自己的勢力範圍。因為原本的地方官員大都被亂軍給殺了,收回這些城池之後,需要儘快任命地方官員,以整理戶籍,儘快恢複生產生活和商業活動。
而這個官員的任命大多都是將領挑選,再上報給朝廷,吏部核準沒什麼問題,一般都會通過。
晉王挑的肯定是自己的人啊。
除此之外,還有軍隊,各地駐軍在平亂中立功行賞,能不能升遷,也跟將領有關。
晉王不會錯過這個發展自己勢力的好機會,一定會想辦法排除異己,在各地駐軍中大力發展、安插自己的人手。
太子一係的人相當於是將這事給搬到了明麵上。
燕王平時雖看起來與晉王交好,但這時候卻站出來表示:“父皇,大哥一向精忠愛國,肯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臣懇請父皇派人詳查此事,還大哥一個清白,不要寒了大哥和眾浴血奮戰的將士的心。”
他口口聲聲說是替晉王著想,就連晉王的人都不好反駁這個提議。
於是延平帝下旨派了欽差去江南調查此事,並督戰。
***
江南京城這些事,劉子嶽完全不知。
一夜好眠,起床吃過飯後,劉子嶽有些無聊,讓人準備了馬車和一應物品,準備去沙灘上玩玩,若是運氣好,說不定能在海邊撿到點魚或是貝殼、螃蟹什麼的也不錯。這時候的大海還沒受到汙染,而且海邊人很少,
肯定有意思。
隻是還沒來得及出門便聽說公孫大人和徐大人來訪。
劉子嶽納悶了,這兩位昨天不才來過了嗎,怎麼又來了?
但來者是客,也不能見,劉子嶽隻好讓人將他們請了進來。
公孫夏和徐雲川進門便發現了劉子嶽今天的打扮比較乾脆利落。
公孫夏問道:“平王殿下可是要出門?”
“想去海邊趕海玩玩,聽說能夠撿到不少稀奇古怪的魚和貝殼海蟹之類的。”劉子嶽興致勃勃地說道,還邀請他們倆,“公孫大人和徐大人要不要一同去玩玩?”
公孫夏和徐雲川對視一眼,都有些無語,看吧,平王殿下就還是小孩子心性呢,隻知道玩。隻是他的玩比較簡單省錢。
公孫夏沒什麼興趣,擺手說:“不了,多謝平王殿下的一番好意。府衙還有事,臣等今日過來正是打算向殿下辭行的。”
“這麼快,怎麼不多玩幾天,廣州的早茶可有意思了,兩位大人還沒吃過吧?”劉子嶽很遺憾的樣子。
徐雲川笑道:“下次吧。今日我們來還有一事想與殿下商量。”
劉子嶽很痛快:“兩位大人請講。”
徐雲川道:“上次我們從連州經過,聽說劉記商行明年打算在連州收購棉花,加工白糖,不知劉記商行有沒有興趣到高州收購棉花和甘蔗?臣與公孫大人打算回去也效仿連州,鼓勵百姓多多開墾土地,種植這些作物。”
劉子嶽斂了笑道:“棉花肯定收,這個方便又耐放。但甘蔗,這個真沒法收,因為實在太重了,而且砍下來也隻能放置幾天,所以如果種得太分散了,我們肯定是沒法要的。聽說高州種植了不少水果,大人何不鼓勵他們將水果自己加工成各種果脯、蜜餞、果乾?可保存很長的時間,既能自己食用,有多餘的也可賣出去。”
劉子嶽挺懷念上輩子吃過的各種水果罐頭、果脯、果乾的。不過水果罐頭沒有玻璃瓶不好弄,而且一個保存或是加工不好很容易發黴變質,吃出問題就麻煩了。
相對來說,果脯、果乾、蜜餞體積小,容易攜帶。而且南越的水果,很多北方都沒有,若是能做成小零食,銷售到北方,也能讓更多的人品嘗到熱帶的水果。
公孫夏和徐雲川聽他說起這些生意經一套一套的,不由自主地入了神。
等劉子嶽說完,公孫夏才感歎道:“殿下點子真多,聽君一席話,感觸良多,隻是不知道劉記收不收這些果乾?”
萬一沒人要,那不是讓百姓們白忙活一場嗎?
劉子嶽肯定地說:“要,但是做的時候,手要洗乾淨,這畢竟是入口的東西,肯定要弄得好看又乾淨才行。若是有多的,我們收購棉花時可一塊兒收,但管事要當麵驗貨的,若是貨不好可不要。”
公孫夏笑道:“公子放心,咱們會與百姓說清楚。”
“公孫大人做事,我放心。”劉子嶽笑哈哈地說。
雙方相談甚歡,說完正事,公孫夏和徐雲川也沒久留,起身告辭:“殿下還要去趕海,咱們就不耽誤殿下了,臣等告辭,殿下若是得了空,歡迎到高州玩。”
劉子嶽一口答應了下來:“好啊,過完年沒事乾我去尋兩位大人玩啊。”
每年春天都去連州玩,能玩的都玩得差不多了,明年也應該換個地方了。
送走他們倆,劉子嶽興高采烈地去趕海,隻是他去得太晚了,潮水早退了,而且海邊已經有很多有經驗的附近居民找過了,海邊並沒有他在趕海視頻中看到的那種動不動就抓幾隻梭子蟹,再不然來幾條大魚。
忙活了半天,他就抓住了幾隻小蝦小魚。
但抓魚的樂趣從來都是在抓,而不是抓到了多少,劉子嶽還是玩得很開心,下午才慢悠悠地回去
。
他的日子悠閒,李安和他們就沒那麼好過了。
今年江南大亂,李安和在江南的生意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好些鋪子都被搶了,本打算冬季弄一批白糖賣了賺回損失。
可出了打架鬥毆的事後,羅家又陷入了爭產,羅英才跟庶出的弟弟鬥得不可開交,根本顧不得先前這個生意。李安和隻得自己親自出麵去辦這事,可一去村子,他們就被人圍了起來,尤其是幾個被打得殘廢的村民,非要李安和拿個說法。
李安和真的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刁民。
這關他什麼事?他又沒少他們一分錢的銀子,他冤死了好不好?
可村民們不管,官府都判了,就是你們背信棄義,導致兩個村子打起來的,你得給個說法。官府判的那點銀子咋夠啊?我兒子上有老,下麵還有四個孩子要養,斷了一條腿就賠十兩銀子,不行,不夠,還要再賠一筆銀子,不然就加錢,他們可是聽說了,那什麼給劉記乾活,一貫錢一個月,還包吃,另外還有什麼獎金,他們也不能少。
說來說去,還是要錢。
這個村子的人若都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當初也不會想出撬彆人活的事了。
李安和若想將這批甘蔗加工成白糖,那就得雇這些人,否則,若是從外麵雇了人進來,他們又使壞或是打架鬨事怎麼辦?
這真的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強龍壓隻不過地頭蛇,沒辦法,李安和隻得答應給四十文一天,不管吃,請了村子裡的人繼續加工白糖,這事才算完。
但沒兩天,他又開始鬨心了。
因為楊管事來彙報,他們加工白糖的效率太慢了。先前兩百人的隊伍,一天能加工兩三百斤白糖,可換了現在這村子裡的人,還是兩百人,一天卻隻產出不到一百斤。
楊管事去轉了一圈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些人使勁兒磨洋工,一個人能乾的事非兩個人,效率能提高得起來嗎?
“老爺,他們就是故意的,這麼磨蹭,就是想多乾一段時間,多拿些工錢。”楊管事氣惱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