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聖旨下來,他們就可放開手來開采礦山了。
劉子嶽和於子林一道去了礦山。
連州的這處礦山位於連州東北,與廣州西北接壤。
這是一座露天礦山,約莫近百丈高,山體上長滿了青苔和一些矮小的樹木和雜草,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初看之下,完全想不到下麵會蘊藏著豐富的鐵礦石。
但當衙役將他們帶到山腳下一處被挖開的地方,就露出了礦石的真麵目,裡麵都是鐵灰色的礦石,石塊質地堅硬,鮮少有泥土,難怪這座山上很少見到比較大的樹木。
於子林撿起一塊巴掌大的礦石,在手裡掂了掂:“好沉。”
劉子嶽既欣喜也發愁:“是啊,鐵礦石比較沉,在這裡開采之後冶煉成鐵,鑄造成鐵器之後再帶走是最方便的。但這地方距最近的煤礦都有好幾十裡吧?”
於子林先前勘察過,報出了一個準確的數字:“八十餘裡,若要長期開采這處礦山,勢必得修一條通往煤礦的路才行。”
“不止,這裡還要修建礦工們的住所,還有冶煉的鍋爐等等。”劉子嶽補充道。
這是一項不小的工程,因為古代交通太不便利了,來往極不方便,所以礦工們很大概率是舉家搬遷過來,男丁采礦冶煉,婦孺則從事一些種植和家務勞動。
如此也才能夠長期安定下來,所以若是要建房子,這也是處不小的工程。
於子林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密林和沼澤說:“山下這片區域比較平坦,若是開墾出來,分配給礦工,他們不就來了嗎?咱們最近抓了不少紅蓮教眾,就讓他們來修路墾荒吧。”
劉子嶽不反對:“可以,不過不能讓他們參與采礦和冶煉。”
鐵器可是冷兵器時代的大殺器,誰知道這些人到底清醒過來沒有。萬一裡麵還有些執迷不悟的,暗渡陳倉,將部分鐵器偷出來給殘餘的紅蓮教徒就麻煩了。
於子林也想到了這點:“殿下放心,臣會派人盯著他們,隻做墾荒修路的事,絕不會讓他們有機會接觸礦石。”
劉子嶽點頭,思忖片刻後道:“這些人雖是受罰來服役,但還是給他們提供一日兩餐吧,每人一頓兩碗雜糧飯的標準,這筆糧食由王府出,回頭我會吩咐冉長史安排人送糧食過來。”
於子林詫異地看著他:“殿下對這些人未免太好了點。”
劉子嶽聳了聳肩說:“對付這些人,要麼殺了以絕後患。既然你我不忍心連老弱婦孺也一道殺了,要留他們,就不可太過,否則這不是將他們逼向紅蓮教那邊嗎?正所謂恩威並施,就不可隻一味的高壓政策,也要適當的懷柔,當然,咱們也不能悶頭做好事,該宣揚的要宣揚,我想這點於大人應該很會才是。”
這些百姓為何會被紅蓮教蠱惑,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過得太苦了。所以適當地給他們一些好處,這樣有了對比,他們才能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對他們好的,誰是騙子,從而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否則隻靠打壓,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晉王為何會越剿匪越多?還不是江南等多地的百姓沒有了活路,隻能跟著紅蓮教一條道走到黑。尤其是隨著戰火的蔓延,百姓的負擔越來越重,田賦幾乎翻倍,辛辛苦苦一年,若是風調雨順的年景,勉勉強強能填飽肚子,若遇上災荒年那就隻有賣兒賣女了。
於子林確實會,他笑道:“還是殿下想得周到,臣明白了,臣後麵會安排人宣揚殿下的仁德。”
劉子嶽倒不在乎他怎麼宣傳,隻要能讓這些人改變想法,感念朝廷的好就行,這樣才可能遠離紅蓮教。他相信這點小事於子林能辦好。
於子林確實也有一手。
等連州和興泰總共三千多名紅蓮教徒開始服勞役後,他將這些人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
清晨和傍晚天氣比較涼快的時候,他就安排這些人開墾荒地,中午天氣熱收工的時候,讓這些人餓著肚子□□一番紅蓮教裡的骨乾,尤其是那些用民脂民膏住著高房大屋,養著好幾房小妾丫鬟的。
讓這些人自己站出來說,他們每日吃了什麼,用了什麼,又給愛妾買了什麼,去青樓賭坊又是如何的一擲千金……這些錢都是從哪兒來的?教徒們供奉的香火錢最後都去了哪兒?
一樁樁,一件件舊事都被挖了出來,一筆筆驚人的數字擺在大家麵前。
這些被愚弄被蠱惑的百姓才發現,他們節衣縮食從嘴巴裡摳出來供奉給神靈的錢財,最後成了這些壇主、護法、長老們揮金如土的錢財來源。
有個消瘦的婦人抱著懷裡骨瘦如柴的女兒,一邊抹眼淚,一邊撿石塊砸捆綁在中央的幾個男人:“你們這些殺千刀,喪良心的……”
哭著哭著,又抱著懷裡的女兒懺悔道:“寶兒,娘對不起你,你想吃塊糖娘都舍不得,隻想著孝敬神靈,以後保佑咱們家發財過上好日子,可結果呢……”
她這番哭訴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
許多女人開始抹眼淚,男人看著麵黃肌瘦的妻兒和年邁的父母,也是滿臉悔恨。
他們真的是太無知了,被教裡這些大人們的花言巧語哄騙得將全部家當都掏了出來,還感恩戴德的,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說的便是他們。
有氣不過的,站起來去吐那幾人唾沫星子。
見衙役們沒阻止的意思,其他人也開始動了,砸爛菜葉子,小石子,吐口水,甚至還有膽大的氣不過,踢紅蓮教的骨乾。
等那幾人被揍得鼻青臉腫了,衙役才慢悠悠地站出來阻止:“住手,住手,行了,今兒的□□就到這裡。大家乾了半天的活兒,應該都餓了,本來按照朝廷的規定,頂多給你們點湯湯水水喝就完事了。但平王殿下和於大人仁慈,看你們不少人是受了蒙蔽,加之這裡麵還有老人孩子,怕他們身子骨吃不消,特意給你們準備了雜豆飯,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一頓一大碗,孩子和老人一小碗,大家拿好自己的碗,去打飯吧。”
這些人都給發了統一的海碗,本地磚窯燒製的,非常粗糙,但分量十足,大的比巴掌還大一圈,小的也有巴掌那麼大。
打飯的人更是不手抖,都打得滿滿的,足夠人飽腹一頓了。
小孩子們看到這樣多的飯,兩隻眼睛都發光發亮,緊緊攥著大人的衣袖:“娘,娘,吃飯,吃飯……”
這可比他們逃難的時候啃樹皮,吃樹根好多了。不,往日,他們自己在家,也是舍不得這樣敞開肚子讓家裡人吃的,這種日子也隻有農忙的時候才舍得給家裡的壯年勞動力吃。
已經知道生活不易的孩子都舍不得完全吃完,吃了一半剩下的留著,打算下一頓吃。不光小孩子,還有大人也這樣,唯恐下一頓餓肚子。
衙役們見了也沒多說。
等傍晚乾完了活之後,又敲著鑼,讓大家過來吃飯。
見晚上還有一頓,雖然變成了雜糧蔬菜粥,但非常濃稠,並不是那種清湯寡水的,這下他們才相信真的有飯吃了。
當然,衙役們免不了說一遍,這是平王殿下和於大人的善心,平王殿下掏銀子籌措的糧食給大家吃,免得餓死了人。他們連州的官員愛民如子,轄下百姓都安居樂業,他們這些人雖犯了錯,但罪不至死,好好改造懺悔,隻要真心與紅蓮教劃清界限,等服完了勞役,以後就可在連州安居樂業。
普通百姓,所求不過是能吃飽飯,有衣穿罷了。
這通胡蘿卜加大棍下來,效果立竿見影。
不少百姓開始反省。
如今他們都是罪人,朝廷都沒苛待他們,平王和於大人還自掏腰包讓他們吃飽飯,這日子簡直比逃亡到南越之前都還好,他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就是讓他們服一輩子的勞役都行。
第二天,連小孩子們都積極地幫忙撿小石頭、拔草,儘可能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等他們思想和行動上都有所改觀之後,衙役又按照上頭的吩咐,開始請興泰的居民,連州普通百姓,還有從北方逃亡過來的難民,現身說法,說說他們在南越的生活。
看著一個個原本連媳婦都討不上的光棍,如今過上了有房有妻有子的安寧生活,看著連州百姓豐衣足食,再看跟他們一同逃難過來的百姓開墾出了荒地,有了自己的地,全家安穩下來,生活也有了盼頭,不少人都心生希望。
這時候,衙役又告訴了大家一個好消息:“於大人念大家不易,決定上書朝廷,懇請朝廷減免一部分咱們連州百姓的田賦。你們啊,遇到平王殿下和於大人,真是走了八輩子的好運了。”
過去兩三年,都是不斷加稅的,這連州今年不但不加稅,還要想辦法減稅,請來現身說法的百姓激動了,當即詢問衙役是不是真的?
其他沒地在服勞役的百姓,心裡也萌生了想法,等服完了勞役,他們也要好好開墾土地,等有了自己的地,一家人的生活就有著落了。
這麼一通操作下來,半個月後,這些人的思想覺悟就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不僅一個個乾活賣力,而且他們還踴躍向衙役舉報,他們知道的一些潛藏的紅蓮教眾。
這主動招供跟逼供的效果大不相同,僅僅一天,他們就又供出了一百名紅蓮教眾。
於子林拿到這份名單,感慨道:“殿下在揣摩人心這一塊兒,真是讓人不服都不行。”
若沒有懷柔和不斷的洗腦,這些人哪會主動招出餘下這些人。
他當即帶人將這些人全部拿下,由此幾乎是全部鏟除了連州境內的紅蓮教眾,紅蓮教在連州境內再也掀不起任何的風浪。
但這還不夠。
劉子嶽建議於子林派人帶著紅蓮教這些乾過不少壞事的骨乾遊街遊村,當中宣布其罪行,然後斬首示眾。如此一來,可讓百姓知道紅蓮教的危害,同時也是殺雞儆猴。
以後還有人被傳、教,就想想今天這些家夥的下場。
多番操作下來,以後紅蓮教想在連州發展壯大,至少十數年內都沒希望。
於子林總結了連州的做法,派人送給廣州、高州等地官府,供他們借鑒。
公孫夏看了於子林的方案後,拍手叫絕:“這才是根除紅蓮教的好方法,平王殿下當初落腳連州,真是便宜於子林了。”
徐雲川聽得一頭霧水,納悶地問道:“跟平王殿下有什麼關係?”
公孫夏將方案給他,然後低頭喝了一口水後道:“你看看,這上麵不少點子都是平王給他出的。還有服役這些人的夥食都是平王出的錢。雖說有些費時費力吧,消耗也挺大,但效果顯著,而且能絕了後患,這才是治標又治本的法子。”
徐雲川看完之後也驚歎地說:“平王和於大人有大才啊,若此法能推廣至江南和中原,興許這戰亂就能早些結束。”
公孫夏卻不這麼認為,他輕輕敲擊著方案上那行每日需要的糧食數目:“單連州和興泰的紅蓮教徒都有三千多人,每日夥食都需近萬斤,也就平王有錢,又願意花這個銀子,推廣到江南,人數不知翻了多少倍,哪個達官貴人願意掏這筆銀子?指望戶部?戶部不加稅就是好的了。”
確實,沒人願意自己掏錢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問題。
徐雲川歎了口氣道:“若咱們也學連州的法子,那也得需要一筆銀子呢,府庫怕是拿不出來。”
這幾年上頭不斷加稅,府庫也沒多少結餘,幾千人的飯,管一頓兩頓還成,幾個月肯定不行。
公孫夏笑著說:“這有什麼難的?請平王殿下出這筆銀子,讓這些人開墾荒地,種植甘蔗,最後榨成白糖,遞給平王殿下就是,殿下也不用吃虧。”
徐雲川含笑點頭:“這倒是個法子,不然總讓平王殿下吃虧,我這心裡過意不去。”
公孫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徐雲川還是太耿直了。
這事平王吃什麼虧啊?賺大了好不好?
如今連州誰不知平王的好名聲?
等此方案推廣到高州、廣州等諸地,平王的賢名也會隨之傳遍南越。這可是上百萬的民心,何其可貴!
更何況,無論是開墾荒地,鋪路造橋,采礦煉鐵,種植甘蔗,最後算下來,平王在銀錢方麵都不會吃虧。這可是既得了名聲又得了實惠。
不過這也是平王該得的,有舍才有得,是平王先願意舍,才會有後續這些得。
公孫夏當即給劉子嶽修書一封,懇請他金援。
公孫夏也幫了劉子嶽不少忙,而且能從根子上拔出紅蓮教,保南越平安對劉子嶽也是百利而無一弊的事。
隻是出一筆銀子而已,如今手握兩大鹽場,還有萬頃不用繳稅的土地,一座廣州第一的船廠,劉子嶽手裡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所以公孫夏一提,劉子嶽就讓人給他撥了一筆銀子過去。
同時,劉子嶽還主動讓人給黎丞也送了一筆銀子。
都是親近的地方官員,不能厚此薄彼。最重要的是,廣州是南越的門戶,也是南越最發達的城市,其重要性遠超其他州縣,絕不容有失,這個好法子也得在廣州推廣才行。不能因為缺這麼萬兒八千兩銀子,給紅蓮教死灰複燃的機會。
黎丞還沒寫信要銀子呢,就看到池正業派人送來的一萬兩銀子,頓時感動得眼淚汪汪。
殿下真是太好了,朝廷光給他下達任務,卻經常一毛不拔。平王殿下就不一樣了,二話不說直接掏銀子,絕不讓人乾白活。
黎丞再次慶幸自己當初聽了徐雲川的勸。
有了這筆銀子,黎丞也開始了對紅蓮教徒的改造。
骨乾、罪大惡極、冥頑不靈者,當然通通砍頭。
當然在砍頭之前,遊街,公布他們所做的惡事自然也少不了。
普通窮苦百姓,那都去服役吧。
廣州這邊離京城遠,不需要修築城牆,也不用給皇帝後妃、權貴們修築陵寢,那就修路吧,從廣州到高州,還有到興泰這兩條路都需要修。此外,礦山到廣州這條路也可以修起來。
雖說都是修的土路,但夯實過的路麵,怎麼也比以前的荒郊野外,沒有路,或者隻有兩三尺寬的小路好走多了,而且還填平了凹凸不平的地方。
道路更好走了,也方便南越各州之間的來往。
幾個州府乾得熱火朝廷,黃思嚴那邊也不甘落後。
雖然武器還沒準備齊全,但可以先將人招募過來,先組織訓練一陣子,很快就派上了用場。
因為紅蓮教在南越還處於萌芽階段,隻是傳、教,不斷地發展教徒,對外還披著一層慈悲為懷的外紗,所以還沒多少殺傷力。
這些沒有武器的士兵也可派上用場,幫忙押送看管紅蓮教徒,與老兵們配合抓捕在逃的紅蓮教徒。
用了近兩個月的時間,連州、廣州、高州三地及其轄下的縣城,所有的北方難民都被篩查了一遍,共計抓獲了近兩萬名紅蓮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