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們是來參加互市的商隊,官兵給其指了方向:“西北邊的曲安坊是專門招待你們這些來互市的商人的,你們去那邊就行了,”
謝過官兵,池正業帶著隊伍抵達了曲安坊。
曲安坊這一片都被征用了,全是客棧,接待的都是商隊。坊市入口,還有一隊官兵駐守,以維持秩序。
兩國互市,單憑知府的那點衙役肯定是不夠的,也震懾不住兵強馬壯的拓拓兒人,因此主持這次互市的事交給了西北駐軍,安州官府從旁協助。這次派過來的駐軍將領姓雷,單名一個衡字,大家都稱其為雷將軍。
池正業的車隊驗明了身份後,便被放入了坊中。
但因為他們來得遲,加之明麵上,劉記商隊沒什麼靠山,所以分的地方並不好,在曲安坊偏僻的西北角,一處兩進大的院子,後院住人,前院安置貨物和牲畜。每個院子還配了四名當地人做向導。
地方有些小,房間總共隻有十幾間,他們有三十多人,隻能將就擠一擠了。好在這是冬天,幾個人一間屋也暖和。
住下來後休息了兩天,恢複了精神後,池正業拿著曹石給的信去拜訪晉王在北地的商隊掌櫃虞泰。
虞泰當初被發配到西北後,按照規定是要先服一年苦役的,但他背後有人,傅康年怎麼可能讓他去服苦役,找了軍中的人脈,將其釋放,並在西北落了籍,現在明麵上就一普通的西北商人。
但實際上,他是在暗中替晉王辦事。
曹石為了拉攏池正業,因此透了這個底,還特意寫了一封信給虞泰。
池正業初來乍到,想著有關係不用白不用。他用了晉王可能還放心一些,完全不用,晉王可能還擔心他們是要跟晉王切割,因此稍作休整,他就去拜訪了虞泰。
西北肯定不如京城,無論是氣候還是生活環境,但虞泰在西北卻混得如魚得水,生意做得還不錯,住的院子是也靠近曲安坊門口的大院子。
聽說池正業來訪,剛開始他是沒當回事的,隻以為對方是個不知從哪兒打探到消息,想來跟他攀交情的小商人,但等看完了曹石的信後,他態度立即變了,連忙站起身道:“去將池管事請進來。”
等池正業進門,他也連忙笑臉相迎:“原來是池管事,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是我冒昧來訪,打擾了。”池正業將禮物雙手奉上,笑道,“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虞掌櫃笑納。”
他送的禮是一些海鮮乾貨和十斤白糖,都是南越的特產。這東西在沿海地區,不是很值錢,但在內陸西北,價格可不便宜,畢竟光這運輸成本就不低。
虞泰笑著接下:“池管事太客氣了,都是自己人,請坐請坐。”
雙方落座,池正業先說了自己於曹公公同行一路,相談甚歡一事。先攀了交情,接著又謙虛地向虞泰討教互市一事:“虞掌櫃,我這是第一次參加互市,沒有經驗,還請虞掌櫃指點一二。”
虞泰笑道:“指點談不上,池管事不用擔心,此事雷將軍會安排的,前麵三日是常規交易,若無事池管事可去看一看,見識見識,過幾天也好與拓拓兒人討價還價。等第四日,就輪到你們劉記商行登場了,到時候我們商行也有一批比較特殊的貨與拓拓兒人交易,屆時咱們可一道前往。”
池正業拱手笑道:“那敢情好,有虞掌櫃在前麵帶路,我安心了許多。”
接著虞泰又跟池正業分享了一些與拓拓兒人交易的經驗,然後還留池正業用了午膳。
池正業道謝後回去,又派了人去打聽曆年互市的情況。
虞泰雖熱情,但到底是第一次見麵,他的話不可儘信,全信。
六日後,也就是二月十日這天,互市正式開始。
前三日是常規交易,池正業帶了幾個人前去參觀,發現交易的多是茶葉、瓷器、絲綢、絹布等為主,還有一些酒和鹽等,但大部分都是手工業製品。
在這些商品中,茶葉、絲綢、酒、鹽最為受拓拓兒人歡迎,不惜以高價交換。
而拓拓兒人交換的物品主要是動物皮毛、毛毯、奶酪等製品,還有牛羊等物,也有一些馬。
雙方的交易大多以物易物,當貨物談不攏時,也有用金銀作為交換的。銅錢則不大適用,因為體積實在是太大了,而且拓拓兒人也不認大景的銅錢,除個彆百姓會用少量的銅錢到邊關城市購買東西外,其他拓拓兒人都用不上。
池正業觀察了一周發現,拓拓兒人來得都是比較精明的,每次交易大家都會進行一番頗費唇舌的討價還價。
不過哪怕是拓拓兒人砍了價,但這些手工業品在互市上的價格也是中原地區的數倍甚至是十倍之多,也難怪天寒地凍的,還有這麼多商人趨之若鶩。
在互市的交易,朝廷要抽取昂貴的稅收,十之稅二。而且是對拓拓兒人和中原商人同時征收,這就相當於,一件商品進入互市,再到運出去,要繳納百分之四十的稅收。
如此高的稅收,互市一次,朝廷少則賺幾十萬兩,多則賺上百萬兩銀子。難怪朝廷會如此積極地組織此事。
除了常規的交易,朝廷還單獨與拓拓兒人交易了一批糧食,有上萬斤之多,價格自也是翻了十倍有餘。
逛了兩天,第三日,池正業沒再去互市,而是檢查了自己的貨物,為明日的交易做準備。
到了第四天,一大早池正業便帶著人將貨物搬上了馬車,迎著朝陽出發。這時候,曲安坊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劉記居住的位置因為比較偏僻的緣故,因此落在了後麵。
排了近半個時辰,終於輪到了劉記。
出了曲安坊,隔壁不遠處便是互市。
所謂的互市是朝廷單獨在安州劃出了一個區域作為雙方交易的地點。拓拓兒人和大景有文書的商人都可攜物資入內,但在門口會檢查,而且會扣掉兩成的貨物作為稅收,交易完成,離開時照樣抽取兩成的貨物作為稅收。
這樣高昂的稅收有個好處,為避免空跑一趟,還損失四成的物資,所以交易雙方都極儘可能地促成交易,雙方的交易意願都很高。也隻有這樣,彼此才不會白跑一趟。
互市分為兩個入口,大景商人一個,拓拓兒人一個,都有官兵把守檢查貨物,以防有商人夾帶私貨進去進行不法交易。
劉記照樣排在了後麵。
虞泰本是邀請劉記一塊兒的,但雙方住得實在太遠,他們排到了比較前的位置,隻等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就輪到他們檢查了。
虞泰的這一批貨是珍貴的珍珠、精美的各種首飾,還有胭脂水粉等物,顯然是衝著拓拓兒人的貴族女子去的。
這些商品雖珍貴,但因為多是手工業品,並不在禁止售賣的行列。
虞泰站在一旁,任官兵打開一隻隻箱子檢查。
前兩隻箱子都無誤,等第三隻箱子打開時,所有看熱鬨的商旅、夥計都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幾步。
下一刻,領隊的官兵拔刀,其他的官兵也齊齊拔出武器,對準了虞泰等人。
虞泰震驚地看著箱子中那一把把做工精良的弓箭,差點癱軟在地,麵色驚恐地大喊道:“不是我的,我們的貨物都是各種首飾、胭脂水粉、香料,絕沒有這些東西,是有人陷害我們。官爺,請你明察!”
但官兵哪會聽他這聽起來就蒼白無力的辯駁,一把將其推開,然後對旁邊的士兵說:“打開!”
餘下的十幾個大箱子相繼被打開,中間兩隻裝的都是弓箭,後麵十來個箱子裡才是虞泰所說的女子用的東西。
官兵冷笑,一聲令下:“帶走。”
一群帶著兵器的官兵上前,將虞泰等人全部帶走,其貨物作為贓物也暫時被封存,一並帶走。
這動靜鬨得很大,後麵排隊的商賈們低聲議論了起來。
池正業離得有些遠,隻看到隊伍突然停止了前進,前麵好像還出現了騷亂。等了片刻,他下馬車,抬頭遠眺,就看到前幾日還與他談笑風生的虞泰被人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拽著拖走了。
他藏青色的錦袍地上拖拽出長長的痕跡,嘴裡還不停地喊著冤枉,不過幾個轉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視野中,緊隨其後的是一車車的貨物一同被拉走。
池正業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心裡湧現出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
虞泰到底做了什麼,為何會突然被帶走?要知道他可是晉王的人。
片刻功夫後,隊伍重新緩慢移動,池正業心底卻跟壓了塊巨石似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思索片刻,他上前與旁邊的那支商隊的掌櫃攀談:“這位老哥,前麵剛才出了什麼事?我好像看到官兵將一個商人給拉走了。”
左右排隊也是無事可做,那掌櫃的便跟池正業閒聊了起來:“這位老弟,你是第一次來的吧?”
池正業點頭,一副請教的姿勢:“對,老哥真是好眼力,我們東家這次得了一批好貨,托了好幾道關係,才得了這麼個機會。”
那掌櫃的便笑道:“那你不知道就不奇怪了。剛才被拉走的那支商隊,肯定是攜帶了朝廷不允許帶的東西,比如鐵器,糧食等物。這些朝廷是嚴厲禁止賣給拓拓兒人的,但朝廷越是禁止,拓拓兒人那邊就越是缺得緊,價格也開得相當高。”
說到這裡,他環顧了四周一眼,壓低聲音道:“你知道鐵器賣給拓拓兒人有多少倍的利潤嗎?”
池正業露出茫然的神情,故意往:“十倍?”
那掌櫃的嗤笑起來:“十倍,怎麼可能?再乘個兩三倍都有人搶著要。”
池正業驚呼出聲:“這麼貴,那……那豈不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掌櫃的笑道:“可不是,但這也是提著頭做的買賣,稍有不慎,一家老小的命都要搭進去。那不,前麵那支商隊就夾帶了私貨被發現了,這才被帶走了。老弟,你第一次來,不清楚,多來幾次就知道了,哪怕朝廷查得再嚴,還是有人乾這等鋌而走險的勾當。”
“原來如此,多謝老哥為我解惑。”池正業拱手道謝,又說了幾句奉承的話,哄得掌櫃的眉開眼笑,這才重新回了自己的商隊。
隊伍已經像螞蟻一樣往前行,但他們前麵隻有四五支商隊了,很快就要輪到他們了。池正業心底莫名升起一陣焦躁感。
虞泰可是晉王的人,晉王手握兵權,不會不知道鐵器流落到拓拓兒人手中的危害,他為了金錢做這種事的可能性太小了。
而且即便要做,晉王的人馬可是掌管著兵部,他們在邊關的人脈甚廣,完全可以私底下與拓拓兒人交易,又何必讓虞泰冒這個險呢?
這事不合理。
再結合虞泰被拖走時大喊的“冤枉”,池正業懷疑他很可能真是被冤枉的。
但虞泰也是個老江湖了,不會那麼不仔細,昨日肯定也會檢查一遍貨物,今天怎麼還會出這種紕漏?
想到這裡,池正業越發的不安,他將李洪深叫到跟前,低語道:“你去問問咱們的人,昨日檢查,今日搬運貨物時,咱們的人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李洪深詫異地望著他,小聲說:“管事是懷疑咱們的貨物被人動了手腳?小的昨日親自帶人檢查過的。”
池正業緊蹙著眉頭說:“你做事我自是放心,但虞掌櫃那邊出事了,咱們幾日前才與他們接觸過,謹慎些總是沒錯,再查一次,悄悄進行,彆被人發現了。”
若非現在是大庭廣眾之下,他都要親自將所有的箱子打開再檢查一遍。
李洪深看出他眼底的凝重,沒再多言,趕緊到後麵去辦事。
約莫小半刻功夫的時間,李洪深回來,正想向池正業彙報,就見池正業望向了斜對麵的街道。
他順著池正業的視線望了過去,看到了李安和,頓時驚得瞪大了眼睛。
但就在這時,池正業用力拽了他一下,他下意識地扭回頭看向池正業激動地說:“我,我爹……”
說著,他再次往對麵的街道上望去,卻不見了李安和的蹤跡。
“真是我爹,我不會看錯的……”李洪深回頭對池正業說道,這才發現池正業的臉色難看得可怕,他低聲問道,“池管事出什麼事了?”
池正業其實比李洪深更先看到李安和。
而且李安和還衝他搖了搖頭。
李安和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還跟他對視一眼,做出如此明白的暗示,池正業還有什麼不懂的。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
見李洪深問,他也來不及解釋李安和的事,隻壓低聲音焦急地問道:“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李洪深點頭:“小人剛才詢問,有幾個夥計說,感覺有兩個箱子比較沉。當時時間匆忙,他們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剛才小人去問,他們才將這事講了出來,一核對,發現幾個人的感受都差不多。池管事,那兩個箱子會不會被人做了手腳?”
果然,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昨晚他們的箱子也被人悄無聲息地動了幾隻,藏了朝廷禁止出售的東西。
池正業不明白,他們劉記初來乍到,又沒得罪過人,為何會有人這樣處心積慮地害他們。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如何度過這一關,他問李洪深:“那兩隻箱子的位置可還記得?”
李洪深點頭:“大概是第四輛或是第五輛馬車上的箱子,池管事,現在該怎麼辦?”
池正業看向前方,隻有兩支隊伍,馬上就輪到他們了,現在這時候掉頭肯定會引起旁人的懷疑和猜忌,該怎麼做才能正大光明地將手裡的這些燙手山芋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