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和接了任務就出發,緊趕慢趕,一路疾馳,直奔西北,但因為冬季惡劣的氣候,行程實在是快不起來,這導致他還是晚了一步。
等他們好不容易抵達安州,互市已經熱熱鬨鬨的開始了。
這種情況下,李安和也沒法悄無聲息地找到池正業,通知池正業這事。他隻能碰運氣,打著要看看互市盛況的名頭,領著高錫去了互市門口。
一到李安和就看到了一件令他痛快不已的事。
當初那個趾高氣揚,以勢壓人的虞泰像條落水狗一樣狼狽地被人拖了下去,衣服在地麵上拖拽出一條明顯的痕跡。
這一次虞泰恐怕逃不了了。
不止是他,還有晉王也要受牽連。
太子和燕王真是好手段,這拔出蘿卜帶著泥,都不露麵,就將晉王拉下了水。
隻是李安和的痛快隻維持了幾息,因為他目光往後一瞥,不經意間瞥到了一個令他牽腸掛肚的人。他寄予厚望的長子竟然也在這裡,正在跟池正業講話。
平王果然守信,確實在大力培養他的兒子,這樣的場合都讓他兒子跟著池正業。
但也正是這樣,李安和原本五分的擔心,一下子提到了八分。稍有不慎,他的長子就要折在這裡。
但偏偏身後跟著個寸步不離的高錫,他也沒辦法上前向他們透露些許信息。好在池正業交代完李洪深後,忽地抬頭,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對視那一瞬,李安和克製住焦急的情緒,裝作不經意地搖了搖頭,遂即將目光看向了旁邊,一副在看街邊的小販的模樣,實則眼角的餘光一直留意著對麵的動靜。
這一看就遭了,他的長子恐怕發現了他,怔怔地望著他,好在池正業反應及時,拉了那小子一把。
眼看兒子扭過了頭,李安和當即向人群中走去,邊走邊低聲對高錫說:“沒想到咱們還是來遲了一步,好戲已經開始了,好在沒錯過最精彩的一幕。”
他一臉小人得誌的模樣,活像是撿了個天大的功勞一樣。
高錫點頭,沒有說話。
李安和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翹起唇,哼著小曲,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慢悠悠地穿過街道。
他表麵得意、痛快,實則心急如焚,也不知池正業究竟有沒有看懂他的暗示。而且馬上就要輪到池正業他們的商隊了,即便看懂了,這種情況下,池正業又能做什麼呢?
李安和易地而處,感覺這事都極其棘手。
走著走著,他看到了一家賣煙花爆竹的店鋪,還剩了一些,擺放在店門口左側的一角。李安和腦子一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正巧幾個孩子路過,眼巴巴地瞅著煙花爆竹。
李安和樂嗬嗬地停下腳步,看著煙花爆竹說:“今天真是個喜慶的日子,過年咱們都在路上,沒有放煙花爆竹,實在是太遺憾了,不若今天花幾個錢補上。”
高錫點頭,目光有些懷念,可能是懷念起昔日與家裡人共度除夕佳節的美好時光。
李安和抬了抬下巴,問店鋪老板:“這些煙花爆竹怎麼賣?都給你買了。”
經過討價還價,他以兩貫兩百文的價格,將這些煙花爆竹都給買了下來,自己留了幾個彆致的,餘下都分給了旁邊眼巴巴瞅著他的小孩子,還蹲下身親昵地摸了摸孩子們的頭,笑道:“想放啊,拿去隨便放吧。”
高錫看到這一幕沒說什麼。
他長得高大,橫眉豎眼的,頗有些嚇人,小孩子都不敢親近他,這種事也不適合他出麵。
發完了煙花,李安和抬起手笑眯眯地說:“走吧,咱們回去稍作休息再討論下一步的行動。”
***
大冬天的,池正業額頭上竟冒出了汗水。
他望著前麵不斷縮短的隊伍,心下一橫,如今也隻能兵行險招,賭一把了。不然輪到他們遲早都是一個死。
他將李洪深叫到身邊吩咐了幾句。
李洪深飛快地回到了隊伍後麵。
而池正業捂住胸口,忽地劇烈咳嗽起來,越咳越凶,越咳越猛烈,像是要將肺都咳出來一樣,惹得四周的人都往他這邊看了過來。
池正業麵色潮紅,持續地咳嗽,撕心裂肺的樣子,人也佝僂著,頭一垂一垂的,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咳這麼厲害,不會是肺癆吧?”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話,嚇得周遭的人無不色變,趕緊退後好幾步,與池正業的車隊拉開了距離,戒備地看著他們。
李洪深連忙上前,扶著池正業,急急忙忙辯解道:“不是,我們家掌櫃的隻是身子弱了一點點,不是肺癆……咳……”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也跟著咳嗽了起來,而且越咳越凶,雖不及池正業,但也咳得頗厲害。
肺癆傳染性極強,而且沒什麼好的救治辦法,傳染上後幾乎等於絕症,而且還是會禍及家人的那種。
這下本來還不大信的人都退後了好遠,離他們隊伍遠遠的,刹那間,他們車隊周圍便空出了一個地方,涇渭分明。
李洪深臉漲得通紅,氣憤得說話都磕巴起來:“你……你們不相信就算了,我們家掌櫃的沒事,讓,讓你們先走就是……”
說著,他喝令隊伍往路邊站,將隊伍讓給了後麵的人。
後麵的隊伍求之不得,既然能離這隊可能得了肺癆的遠一些,又能少排一會兒的隊。
但還是有些人怕傳染上肺癆,不滿地嘟囔道:“生了病就彆出門,免得連累大家!”
“是啊,咱們可都是有家有口的,要是被傳染了,怎麼辦?”
“這事就該報官!”
……
眾人七嘴八舌,都是指責,而且越說越過分。
李洪深委屈不已,正要跟這些人爭辯一二,旁邊的夥計忽然驚呼道:“李哥,池管事已經昏了過去。”
李洪深再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扶著池正業就上馬車,邊跑邊喊:“走,掉頭,先去看大夫。”
有了前麵的鋪墊,這會兒那些人聞言立馬自發地讓出路,離他們遠遠的。
等車隊脫離了隊伍,駛上了大街,前方維持秩序的官兵才跑了過來詢問情況。但就在這時,旁邊響起劈裡啪啦的鞭炮聲,聲音和煙霧阻擋了官兵的視線,他們連忙派人去將小孩子趕走,這才安靜了下來,重新詢問附近的兩個商隊這邊什麼情況。
大家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將這事告訴了官兵。
對於肺癆之說,官兵是不大信的。他們參加互市多次,什麼樣的花招沒見過,當即叫來一小隊說:“到曲安坊守著,查一查這支商隊是誰,再將他們的貨物檢查一遍!”
小隊長領命,帶著小隊成員追了上去。
***
離開互市之後,池正業並沒有敢放鬆。
他坐直了身子,輕輕掀起簾子的一角腳,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頭,腦子飛快運轉。
李洪深在一旁壓低聲音道:“池管事,不若讓小人將第四車和第五車的貨都帶出城,咱們分兩隊出發,您先回曲安坊。”
池正業臉色黑如鍋底,聲音發沉:“對方既然盯上了我們,哪還會允許你帶著東西出城,要是在城門口來個人贓俱獲怎麼辦?”
“那咱們先回曲安坊再處理嗎?”李洪深焦急地問道。
池正業曲起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沒有說話。回曲安坊也不是個好主意,對方既能在曲安坊動手,說明裡麵有對方的人,萬一查起來,他們這貨根本禁不起查,小院中也不可能有安全的藏東西的地方。
這相當於自投羅網。
馬車上這些東西,在他們手上停留越久,危險越大,必須儘快妥善處理掉。
池正業沉吟片刻後,直接道:“去將軍府,我要見雷將軍。”
李洪深詫異地看著他。
池正業現在沒功夫跟他解釋,直接吩咐道:“一會兒我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是,管事。”李洪深連忙點頭。
很快,車隊駛過兩條街,到了安州將軍府門前。
將軍府門口有手持武器的衛兵看守。
池正業下了馬車,上前拱手道:“這位軍爺,小的是從南越遠道而來的車隊,有點東西想送給雷將軍,還請軍爺行個方便。”
那衛兵詫異地看著池正業。
見過送禮的,沒見過這麼耿直送禮法子的,就是他們這些大老粗的軍人送禮也沒這麼直白。這樣的禮物誰敢收啊,這不是為難人嗎?
他皺著眉聲音洪亮地拒絕:“我家將軍不收禮,你請回吧!”
池正業拱手笑道:“軍爺,是小人說錯了,準確地說,這個禮物是送給西北駐軍的,不若我讓人打開箱子,請軍爺過個目如何?”
衛兵都驚訝地看著池正業,這人可真有意思,送禮送成這樣,真是頭一遭見。他這話勾起了不少人的興趣,一個衛兵衝高個的說:“隊長,就看看唄,看他們能送出什麼禮物!”
經過的百姓也湊熱鬨起哄:“是啊,軍爺行個方便,讓大家看看這禮物合不合適,再看要不要通知雷將軍嘛。”
衛兵隊長想著左右無事,這人又是自個兒送上門的,便笑道:“好啊,那打開看看吧。”
池正業對李洪深使了一記眼色:“去將我們給雷將軍準備的禮物拉過來打開。”
李洪深接到池正業的暗示,都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看向池正業,用眼神詢問真的要打開那兩輛有問題的馬車?
池正業肯定地點了一下頭,厲聲催促道:“還不快去,官爺都等著呢,磨蹭什麼。”
李洪深隻好硬著頭皮跑過去,命令夥計將那兩車可能有問題的貨物拉了過來。
兩個車子上各有三口大箱子。
池正業讓夥計將箱子搬了下來,先打開一個,裡麵是雪白的白糖。
池正業一拍腦門,不好意思地對衛兵說:“不好意思,軍爺,這長途跋涉的,貨物太多,我一時都忘記是哪個箱子了,下一個,快打開,肯定是我給軍爺們準備的禮物。”
夥計連忙去開下一口箱子。
哐當一聲,當箱蓋被打開時,露出了一箱子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鋒利短刀,寒氣逼人,令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池正業心底也是震驚不已。
果然,在他們昨天檢查過貨物之後,還有人對他們的箱子動了手腳,將裡麵的貨物換成了這等違規品。幸虧虞泰出事在前,又有李安和的提示,否則,他們今日恐怕是要等互市檢查的官兵打開箱子,人贓俱獲時才會知曉,屆時真的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隻能認栽了。
池正業故作平靜地從箱子中拿出了一把刀,看似是在欣賞,實則不動神色地將短刀檢查了一遍,短刀是用精鐵打造,質量極好,而且刀身上下,完全找不出任何標記,到時候完全可以說是他們南越走私的鐵器,故而沒做任何的標記。
到時候不但劉記商行要受牽連,恐怕連州的鐵礦冶煉鍛造所也要跟著完蛋,這麼大一盆臟水潑上來,怕是怎麼都洗不乾淨了。
真是好算盤!
池正業壓下心底的憤怒,雙手將刀遞了過去:“軍爺,這乃是我們南越鐵礦所鍛造的兵器,請軍爺過目。”
原來是要獻武器啊,難怪剛才他說是要送給西北軍的。
百姓們一臉了然的表情,就連衛兵的態度也和善了許多,畢竟禮多人不怪嘛,而且這份禮物也確實合他們的心意,打仗的兵,從來都不嫌兵器多的。
衛兵小隊長接過兵器一看便知道,這兵器用料鍛造都是上乘,更是滿意,笑容都和善了幾分:“還有多少?”
池正業讓人將餘下的箱子都搬了下來,一一打開,邊開還邊笑道:“對不住,軍爺,小人這一路奔波數月,箱子太多,全都一個樣,都搞混了,隻能挨個打開看看,還請軍爺莫怪。”
他這樣是確保所有被掉了包的箱子都正大光明地擺出來。不然萬一底下的夥計記錯或是沒留意,還有漏網的箱子呢?到時候再被人查出來,就怎麼都說不清楚了,不如趁這個機會將有問題的箱子都脫手了。
至於這樣可能會被人笑話什麼的,池正業也顧不上了。
被人覺得他糊塗,做事不靠譜,總比箱子裡查出不乾淨的東西強。
路人和幾個衛兵果然都一臉無語的樣子。都說商人精明,就沒見過這等糊塗的,連箱子裡裝的都是什麼貨物都分不清楚。這麼多箱子,全一個樣,也不做個記號什麼的。
池正業也不管彆人怎麼看,隻是給李洪深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快點。
李洪深如今已明白了池正業的用意,對其隨機應變的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也明白以前他爹常說的,沒有出過遠門,帶過商隊的商人,不能稱為一名合格的商人了。
這次西北一行,真是給他好好上了一課。
他一邊吩咐下麵的人動手,一邊自己親自上陣,眼疾手快,花了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就將所有的箱子都打開了。
看著四口裝著一模一樣短刀的箱子,池正業總算是鬆了口氣。
這些破玩意可算是過了明路了,得虧都將箱子打開了,不然就要錯過第三車上麵那隻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