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蹊蹺的是,秦東升走私好幾年,照理來說應攢下了巨額的財富,但駐軍圍了其府邸卻發現裡麵沒多少值錢的東西,就一處尋常的寨子,經查,這些財富都流向了京城。
而同一時間,秦賢也叫委屈,快速上書朝廷,送了一堆線索和證據,指責西北駐軍中的某些將領與虞泰勾結,合夥向拓拓兒人出售各種朝廷嚴禁的物品,以牟取暴利。
秦賢不是吃素的,他手裡的證據非常多,還有人證。
汪先將此事報告給了雷將軍,直喊委屈,說是府衙跟拓拓兒人勾結,再反過來威脅他們。
雷將軍結合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心底明白大致是什麼情況了。
恐怕秦東升和虞泰的手都不是很乾淨,但到底有沒有走私鐵器、糧食這類朝廷嚴禁賣給拓拓兒人的東西還很難說。
他實在不願意將此事鬨大。
因為這幾年,西北邊關一直不大太平。拓拓兒人蠢蠢欲動,雙方發生過好幾次小規模的摩擦。
尤其是天氣越來越冷,一年中北邊酷寒的天氣延長,導致每年放牧的時間縮短,牧民收入減少,拓拓兒人的生存環境較之前幾年更糟糕。
同樣,西北駐軍的日子也不好過。天氣嚴寒,朝廷前幾年為平息紅蓮教之亂耗費了大量的銀錢,國庫空虛,西北駐軍的軍餉和軍備等物資時常發放不及時,有時候拖著拖著就成了一筆爛賬,最後什麼都沒有。
士兵也要吃飯,也要養家糊口。
在此等情況下,有時候下麵的人有些小動作,隻要不涉及朝廷嚴禁的物品,比如鐵器這類會壯大敵人戰鬥力的,不要太過分,雷將軍都睜一隻眼。
現在朝廷若徹查,恐怕軍中一部分人也要受到牽連。
而且鬨大了,西北駐軍恐怕要出一陣亂子,這豈不是給拓拓兒人可趁之機?
因此,雷將軍也快速向朝廷上了一封奏折,先向延平帝闡述了這幾年西北邊關的情況,然後建議延平帝從輕處理此事,儘量將範圍縮小,不要波及軍中。
***
延平帝收到西北的折子,大發雷霆:“荒唐,竟敢無視朝廷禁令,走私朝廷嚴令禁止的物品給拓拓兒人,速速派人去將汪先、虞泰、秦賢叔侄等係數相關的人員全部押解回京。”
太子傻眼了。明明是陷害晉王,怎麼將自己人也給折進去了?
隻有燕王心底竊喜,李大全不錯啊,去了西北沒多久就有成效了,這下晉王和太子肯定要相互死咬對方了。
晉王一係的人自是要阻止。
傅康年站出來道:“陛下,西北駐軍至關重要,軍中不能動,微臣建議,隻將虞泰、秦賢等人押送回京審查即可。”
“傅大人,西北駐軍監守自盜,本是抵禦拓拓兒人的屏障,結果卻向拓拓兒人走私商品,牟取暴利,此事是你們兵部失職。傅大人說不要查,莫非是想袒護自己人?”常為民譏誚地問道。
傅康年怒道:“常大人,現在事情還沒查清楚,你就往西北駐軍扣一頂私通外敵的帽子,置廣大常年駐守邊關的將士於何地?他們這些將士為保護江山社稷,常年駐守在嚴寒風沙大的西北,抵禦住了拓拓兒人的多次侵擾,你這樣汙蔑他們,良心不會痛嗎?”
常為民聳了聳肩:“傅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謂清者自清,他們若真是清白的,這次徹查,正好還他們一個清白。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歪,傅大人莫非是對西北駐軍沒有信心?”
傅康年被他堵得臉色青紫。
見狀,陳懷義站出來道:“陛下,西北駐軍勞苦功高,尤其近些年,天氣嚴寒,西北的境況更糟糕,朝廷的補給有時又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及時送達,在此種情況下,西北駐軍一直堅守西北。微臣認為,朝廷可相信西北駐軍的忠心,雷將軍說得有道理,此種情況下,不宜大規模地徹查西北駐軍,不若命西北駐軍自查,既起到震懾西北諸將士的目的,又能避免引起西北動蕩,將這件事在西北的影響降到最低。”
他倒不是為晉王說話,而是認同雷將軍的提議。
西北這情況,絕不能亂,一旦亂了,後果不堪設想。大景已經經不起又一個大動蕩了。
延平帝濃眉皺在一塊兒,久久沒作聲,應是在考慮雙方的話。
太子見狀,急了,這次他的人馬又要搭進來,一個弄不好,還要牽連到他身上,弄嚴重了,他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兩說。
要是還不能將晉王拉下馬,那他以後再也沒有與晉王的一爭之力了。
至於事情鬨大了會引起西北軍中的動蕩,他覺得這是陳懷義和傅康年為了保住晉王的人,不牽扯到晉王,而故意誇大其詞。
而且即便他們說的是真的,那又如何?
他若失去了太子之位,以後不管哪個兄弟榮登大寶,好一點他能夠幽禁到死,糟糕一點,恐怕直接拿他的人頭祭天。
連自己都快保不住了,他哪還管不管得了西北安不安穩,隻要能保住他的位置,即便是失去西北又如何?
他給常為民使了一記眼色。
常為民立即將一疊厚厚的賬目呈了上去:“陛下,請過目。這是西北軍中將士常年走私的名冊,這還隻是冰山一角,許多藏在下麵的還沒查出來的恐怕更多。”
延平帝讓鄔川將名冊拿了過來。
這卷名冊記得極為詳細,年月日,什麼人,跟拓拓兒人走私了什麼,都記得一清二楚。這上麵大部分的交易數目都不大,很多是幾匹布,幾十斤糧食,幾斤茶葉,幾個陶瓷等等。
全是駐軍從城中采購的一些拓拓兒人喜歡又比較緊缺的物品,趁著巡邏出城時,與草原上的商人交換,趁機謀得一筆銀錢。
單個的數目不大,但架不住這本冊子厚,牽扯的人多啊。
延平帝越往下翻,麵色越是難看,最後氣得狠狠將賬冊摔在了地上。
看到這一幕,陳懷義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完了,太子還真知道怎麼讓陛下動怒,這下誰勸都沒用了。
傅康年還想試一試,硬著頭皮說:“陛下,西北駐軍將領雷衡駐守西北十幾年,忠心耿耿,此事必有內情,懇請陛下交由他來處理此事吧。”
他不提雷衡還好,一提,延平帝又想起雷衡的奏折了,頓時氣笑了:“莫非雷衡也知曉這事禁不住查?軍中如此多人涉嫌走私,雷衡竟全然不知?他這將軍怎麼當的?”
群臣沉默。
雷衡駐守西北多年,又不站邊,幾個皇子肯定不可能為了一個不是自己的人去觸怒皇帝。其他大臣跟他的交情也泛泛,自是不可能冒著失去聖心的風險替他說話。
更何況朝中還有一批非黑即白,格外“正直”的官員。他們順著延平帝的話道:“陛下,西北都成了一個篩子,此事乃是雷衡失職,甚至,微臣懷疑他可能與拓拓兒人有勾結,不然為何對下麵這麼多走私的情況視而不見!”
“陛下,雷將軍駐守西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他在西北軍中威望甚高,因這事動了他,稍有不慎,恐會引起西北的動蕩,微臣還是認為,此事應儘量從輕處置,不要波及太廣。”陳懷義站出來諫言道。
太子聽了嗤笑了一聲,直白地反問道:“陳尚書,你這意思是西北駐軍沒了他雷衡就要大亂?西北駐軍是聽他的還是聽朝廷的?”
陳懷義皺眉:“太子殿下,微臣不是這個意思,走私一事當然應該查,但北地安穩更為重要。微臣認為,這事還是不宜擴大至軍中。”
這個太子,心胸真是太狹窄了,而且自私自利,全然不顧西北的安穩。
“夠了!”延平帝厲聲打斷了他們,“此事若雷衡不知情,那更是失職。他身為西北駐軍的統帥,竟對下麵如此嚴重的走私情況一無所知,將西北要塞交給他,朝廷如何放心?傳旨下去,將涉案的一乾人等全部押送回京。廣正初,你去西北接替雷衡的軍務,讓人護送雷衡回京。”
名義是護送,實則是□□看守。
陳懷義眉頭皺得更緊了。
隻有燕王和廣正初欣喜不已。
真是太好了,沒想到因為這事,陛下信不過兵部的將領,所以直接指派了廣正初。若廣正初能順利早日拿下西北的兵權,到時候燕王手裡也有兵了。
燕王暗喜,這步棋走對了。
回府後,他就欣喜地衝廣正初道喜:“恭喜嶽父大人。”
廣正初也一臉喜色:“殿下同喜,此次臣前去西北,定要拿下西北的兵權。”
“我相信嶽父。”燕王樂嗬嗬地說。
廣正初卻不是那麼自信:“雷衡在西北經營多年,人脈極廣,威望也非常高,臣想在短時間內取代他恐怕沒那麼容易。而且萬一此案與他關係不大,陛下的火氣消了之後,恐怕會將其重新派回西北。”
延平帝現在在氣頭上,也隻是讓人軟禁雷衡,等這股子氣過了,必定不可能重罰雷衡的。
但隻要雷衡在,廣正初的位置就很難坐穩。
燕王眯起了眼,思忖少許道:“他即擋了嶽父大人的道,除了便是,西北的兵權我們一定要拿下。”
他差晉王就一個兵權,隻要兵權在手,就有了與晉王的一爭之力。
廣正初重重點頭:“殿下說得對,是臣太優柔寡斷了。”
***
因為近日查走私查得嚴,多少店鋪和府衙,甚至是駐軍的將士因此被抓,弄得安州城內人心惶惶的。
池正業看到城中的亂象,有些擔憂,怕這些事牽連到他們,於是準備按李安和所說的,早點離開安州這是非之地。
隻是人能走,那一千五百匹馬還沒有安排。
這些良馬生於長於西北草原,去了南越肯定不習慣。而且這麼大一群馬,運回去也是個麻煩事,更何況,這批馬原就是替朝廷換的,那就更不可能帶走了。
帶不走,即便送人,那也要找個人交接,該給他們的補償給了吧。現在安州這情況,他也不求能賺多少銀子了,隻希望多少拿點路費回去。
思來想去,找秦賢肯定是不行的,這人就是個隻進不出的貔貅,一千五百匹良馬送到他手上,不是被他私吞就是被他拿去邀功了。
更何況,現在秦賢也被扯進了走私案中,這會兒也沒心力處理這事。
所以池正業決定將這批良馬送給雷將軍。
這些馬本來就是用來培育優良的戰馬,交給駐軍再合適不過。而且上次雷將軍沒有拆穿他,幫了他們一回,這批馬送給他也算是報答了他上次的善心,彼此之間結個善緣。下次他們劉記再來西北,萬一遇到點什麼事,隻要不是太嚴重的,想必雷將軍也願意拉一把。
他去了將軍府拜見雷將軍。
守門的衛兵對他印象深刻,調侃道:“是你啊,這次你又要送什麼?你的車隊呢?”
還往池正業背後看。
池正業連忙擺手:“這次不送兵器。是這樣的,咱們劉記商行不是得了朝廷的詔令,來參加這次互市,換了一批良馬嗎?原先跟咱們劉記交接此事的官員因涉嫌走私被抓了,這批馬長期留在互市的馬廄中也不是個事,每天的口糧都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且小人來這也蠻久了,家裡人恐怕要掛記,因此想將這事早點處理了,也能早日回家。所以小人來問問,雷將軍要不要這批良馬?”
衛兵樂了:“還真是來送東西的啊?可惜我們將軍府窮得很,買不起你這批良馬。”
這批馬怎麼也得上萬兩銀子,他們將軍兩袖秋風,哪拿得出來啊。
池正業來之前也預料到這個情況了,連忙說:“不要錢的,送雷將軍。聽聞雷將軍愛兵如子,駐守西北多年,保西北平安,小人實在是欽佩不已。小人經商多年,家中略有薄產,無意中得了這批馬,贈予西北駐軍,也算是儘了小人的一份心意。”
一千多匹良馬,說送就送,大手筆啊。
衛兵們看池正業的眼神肅然起敬,衛兵隊長連忙讓一個小兵進去彙報,而他則親自來請池正業:“池管事,外麵風大,您到裡麵坐著等,將軍忙完就會馬上召見您的。”
然後還讓人給池正業送了熱茶,怕他無聊,又陪他聊天。
池正業正好借機打聽了一番城中的情況。
衛兵小隊長知道得比較多,歎道:“西北是有些走私的情況,但沒傳的那麼嚴重,將軍嚴令禁止咱們跟商人勾結,不準任何人走私鐵器之類的給拓拓兒人,一旦發現按照軍法處置。”
池正業聽他特意提了鐵器,有心想問,那彆的貨物呢?
但到底是初相識,這話一問,隻怕對方什麼都不會說了。
他點點頭道:“雷將軍軍紀森嚴,小人也略有耳聞。現在城中這等亂象,怕是有人故意的。”
衛兵小隊長輕輕搖頭,岔開了話題,說其了北邊草原的情況。
兩人聊了一刻多鐘,一個仆人過來請池正業過去:“將軍現在得了空,請池管事去一趟。”
雷將軍應該是真忙,身上還穿著一身軟甲,臉上的表情有些嚴肅,看到池正業,他扯了扯臉,試圖露出一個溫和的表情,但配上他威嚴的長相和渾身的煞氣,更嚇人了。
池正業連忙見禮:“小人見過雷將軍。”
“坐。”雷將軍指了指椅子,開門見山,“聽說你想將跟拓拓兒人交換的一千五百匹良馬贈給西北駐軍?”
池正業實話實說:“是的,因為跟小人對接的人出了事,被府衙抓走了,小人這批馬不好安置,也不可能千裡迢迢帶回廣州,便想著這批馬朝廷最後應該也是要給西北駐軍的,不若省去了中間的環節,直接給將軍您。”
他沒說道謝的事,想必雷將軍也心知肚明。
雷將軍臉色稍緩,語氣帶著刻意的和緩:“你有心了,隻是咱們軍中物資比較匱乏,恐無法給予你同等的銀錢或是等值的物資。”
池正業笑著點頭:“貴府的衛兵隊長已經跟小人說過了。小人也知道,將軍清廉,這些馬是贈與西北駐軍的,小人不要銀子,他日若來西北做買賣,遇到麻煩,還請將軍照拂一二。”
雷將軍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見他臉上沒半絲勉強的表情,這才開了口:“如此我就替西北駐軍謝謝池管事了。雖然我們西北駐軍拿不出銀錢,但我也不會白要你這批馬,我會上書朝廷,陳述劉記商行的義舉,為劉記商行請功。”
雷將軍果然是個比較耿直的人,沒錢就沒錢,沒糊弄他。
他來的時候就沒想過還能撈點回來,如今雷將軍願意向朝廷給他們請功,不管是實實在在的好處,還是好名聲,總是能拿點回來。
池正業當然不會拒絕,拱手笑道:“小人多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