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雷將軍直接嚇懵了,一口茶含在嗓子裡不上不下的,直接將他給嗆住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陳懷義見狀,重新給他倒了一杯茶:“雷將軍喝口水。”
雷將軍哪還敢喝水啊,他怕自己又會被陳懷義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給弄得嗆住,趕緊擺手拒絕。
深吸一口,雷將軍探究地看著陳懷義,語氣帶著幾分不確定:“陳大人剛才說錯了吧,你要說的是晉王吧。”
很可能是他聽錯了,他可不能亂說話,萬一不小心露了平王的底,那可就是恩將仇報了。
陳懷義笑眯眯的,一句話戳穿了他的自欺欺人:“雷將軍沒聽錯,我說的不是晉王,而是南越的七皇子平王殿下。”
指向如此清晰明了,雷衡再想裝傻也不能了。
他懷疑地看著陳懷義,實在想不明白,陳懷義這樣一位曾經聲名遠揚的諍臣怎麼也摻和進這事了,而且還選了最名不見經傳,不得聖心的平王。
“原來陳大人是平王殿下的人。”他語氣中還帶著濃濃的不可置信。
陳懷義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說:“陳某隻是更欣賞平王殿下的為人罷了。”
這有區彆嗎?
你們文臣都這麼會玩的嗎?
雷將軍打量著陳懷義。陳懷義是典型的文人長相,清雋消瘦,一張臉方方正正,蓄著八字胡,著寬鬆的灰色長衫,給人一種清高、正直、固執的感覺。
看起來就是個值得信任的老實人,偏偏這個老實人玩得比誰都花,明麵上投靠了晉王,實則效忠平王,真是出人意料。
雷將軍再次感慨:“陳大人藏得可真深啊。”
連狡詐精明的傅康年都給騙過去了。
陳懷義悠悠地歎了口氣:“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嗎?我也想做個純臣的,可純臣不好做啊,想必雷將軍深有體會才是。”
純臣意味著不站隊,誰都不支持,隻忠誠於陛下。
遇到事,除了三五關係不錯的或是性子耿直的幫忙說兩句好話,其他的不落井下石就好的了。畢竟一個蘿卜一個坑,將他們這些老家夥鏟除了,不就有新的坑可以安排自己人了?
至於陛下,忠誠於他的大臣多了去,像他們這等性子比較直,說話不大中聽的,陛下可沒那麼待見。畢竟忠言逆耳,誰不喜歡聽好聽的,順著自己呢?
陛下哪怕是天子,那也是人,就有人的劣根性。這也是為何大多君主都喜歡親小人遠賢臣的原因。
這話說到雷將軍的心坎裡去了。
可不是,這次朝堂上但凡多幾個有點分量的臣子替他說話,他也不至於這麼輕易就被召回了京城。
想他在邊關都如此,陳懷義作為天子近臣,遇到這樣頭痛為難的事那更是多了去。
無奈地搖了搖頭,雷將軍說:“陳大人也不容易。”
陳懷義的狐狸眼翹了起來,笑道:“可不是,自從跟了晉王之後,我這在朝中的日子才好過了點。”
雷將軍頓時無語了:“那你還向著平王?”
陳懷義笑了笑,目光有些懷念:“陳某跟平王殿下可是相識於微末之時。起初陳某也沒想那麼多……”
他將南越的一樁樁,一件件一一道出。
“平王身份高貴,即便被發配南越,那也是龍子龍孫,絕不是區區商賈就欺負的。但遇到這種事,他僅僅是讓子林出來給他借了一下勢便罷了,事後也不曾刻意報複過這些商人。一個人手中有權力,有捷徑可走,但卻能克製住,不濫用權力,而是遵循另一個圈子的規則,這一點實在難能可貴。便是你我如今這把年紀也未必能做到,而平王殿下當時才十七歲。”
就是因為這件事開始,他才對平王刮目相看的。
權力這種東西一旦嘗過就會上癮,包括如今的陛下、晉王、太子等,都為了權力不擇手段,不自覺地淪為了權力的奴隸。
上位後,他們第一件要做的事,必然是想方設法的鞏固手中的權力,在所不惜。
但平王不同,他能不為權力所誘惑,由始至終,保持著初心,這八年來,平王的本性一直沒變。
雷將軍點頭,他也做不到,若誰敢欺到他們西北駐軍頭上,他肯定會動用手底下的人加倍反擊,不可能放棄手中的特權不用。
但要因此說平王軟弱沒脾氣嗎?
那也不是。聽聞池正業等人可能要出事,他立即派了兩百人過來救援,劫獄劫法場都敢做,又何懼對付區區幾個商賈。
雷將軍也不得不承認:“這點確實難能可貴!”
陳懷義笑了笑:“雷將軍與平王殿下的人接觸過了,你覺得他們如何?”
雷衡思量了片刻,隻有三個字:“很不錯。”
池正業雖是一介商賈,但頗有急智,做事大氣。而且看得出來,平王是極信任他的,否則他不敢做主將一千多匹馬贈與西北駐軍。
範炎此人雖不及池正業老練,但功夫不錯,也略通兵法,有些小聰明,其麾下的士兵一個個令行禁止,顯然有經過嚴苛的訓練。
而且兩人地位都不高,但卻敢擅作主張救他。
由此看得出來,平王應該是個待人很寬厚的性子。若是那等嚴苛多疑的,手底下的人哪敢自作主張。
而且下麵的人應該也是對平王很心服口服的,不然也不至於,不管是範炎還是陳懷義都自個兒跳出來,千方百計地刷他的好感,替平王拉攏他。
想到這裡,雷將軍實在有些想笑:“陳大人如此忠心,平王殿下知道嗎?”
肯定是不知道的,範炎等人這會兒估計還在回南越的路上,平王壓根兒就還沒得到消息,又怎麼可能派陳懷義來拉攏他呢?
能令陳懷義這樣一名二品大員,自發的、掏心掏肺地給他辦事,雷將軍對平王的興趣更濃了。
陳懷義嘴角的笑容一僵,但他不愧是老狐狸,隨即就笑眯眯地說:“殿下自是會知道的。雷將軍,彆的陳某不敢保證,但像這次這樣突然將你召喚的事若換了平王,絕不可能發生。”
這不是往雷將軍的心窩子裡戳嗎?
雷將軍瞥了陳懷義一眼,眼神不帶任何感情,冷漠得很。
若換了其他小兵,恐怕早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但陳懷義可是見過大世麵的,他繼續道:“而且前陣子雷將軍可是在朝堂之上為連州鐵礦和劉記商行都討要過好處的,他日連州鐵礦和劉記商行背後的主子爆出來,雷將軍要說您跟平王殿下沒關係,你說晉王、太子、燕王等諸位殿下相信嗎?”
必然不可能相信的。
雷將軍當時在朝堂上為劉記和連州鐵礦討要好處時,完全沒想那麼多。他當時隻是想利用陛下的愧疚報恩,哪知道最後會把自己套進去,還惹來陳懷義這麼個難纏的黏皮糖。
罷了,現在他已經暗暗被貼上了平王的標簽,而且平王也確實對他有恩,自己又說不過陳懷義,不若暫時從了罷了。
以後看看吧,平王若真如陳懷義說的這麼好,支持他也不是不行。
若陳懷義誇大其詞了,南越距京城和西北都甚遠,他改變了主意,平王又能奈他何?
想通這點,雷將軍妥協了:“陳大人,你彆說了,我聽你的還不成嗎?”
陳懷義滿意了,親熱地拍了拍雷將軍的肩說:“那我回去回晉王和傅康年,就說你答應了啊。”
“不是,咱們不是在說平王嗎?”雷將軍連忙抓住陳懷義的袖子,疑惑地問。
陳懷義點頭:“對啊,但我現在明麵上不是晉王殿下的人嗎?我來說服你,那你也得跟著我走才對啊。”
雷將軍被雷得目瞪口呆:“你……你的意思是讓我也跟著你假意投效了晉王?”
陳懷義歎氣:“雷將軍,你怎麼比我還耿直啊。投效晉王有什麼不好的?你回西北這事,兵部必定不會阻攔,甚至還會暗中支持你,給你使勁兒。而且以後西北的軍需什麼的,應該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能拖就拖了,這對你好,對西北駐軍也好的大好事哪裡找?你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手底下的弟兄們著想啊!”
好像很有道理啊!
但雷將軍又總覺得哪兒不對勁,許久之後他才想明白,陳懷義這老奸巨猾的家夥是想帶著他一起暗戳戳地擼晉王的羊毛啊。
他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陳大人真是個人才。”
以後誰再跟他說陳懷義老實耿直的,他直接帶對方去看大夫,都什麼眼神啊。
“過獎過獎!”陳懷義拱手說道,“現在陛下對晉王有些忌憚,晉王殿下不便親自出麵拉攏雷將軍。因此這回話的事也交給陳某了,雷將軍下次上朝下朝後多看晉王幾眼,若是對上晉王的目光,那你就友善地笑一笑。”
聽到這話,雷將軍大大鬆了口氣。
讓他去假意表忠心,他還真怕自己裝得不像被晉王他們看出了端倪。這下這一關都免了,隻是讓他笑笑有什麼難的?
他一口答應了下來。
***
晉王得了這個消息,自是很高興,連連誇了陳懷義好幾句,稱呼都換成了“陳公”,然後又讓府裡悄悄給陳懷義和雷將軍各送了一份厚禮以示親近。
雷將軍成為了“自己人”,那讓他官複原職的事就提上了日程。
雷將軍回西北,不但能重新掌握西北的兵權,若是時間趕得早,說不定還能保住他們在西北布下一些棋子。
因此上朝之後,朝堂上多了好幾道參奏廣正初的帖子。
有言廣家強買強賣,以遠低於市場的價格強行霸占農民的耕地的,也有參奏廣家的男丁在花樓與人爭風吃醋打死了人,廣家用權勢壓了下去的,還有……
一夜之間,廣家似乎就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以前無人在意的“小事”今日全被人扒拉了出來。
燕王清楚,這是有人刻意針對廣正初,想將廣正初拉下來。
但讓他意外的是,這些參奏的人中不止有晉王的人,甚至還有太子的人。太子莫非是瘋了不成?
很快,燕王就想清楚了,太子是想保住秦賢等人,保住他在西北的走私勢力。
畢竟太子雖有個太子的名頭,可太子手裡並沒有多少實權,而且父皇身體康健,他登基之日遙遙無期。若再失了秦賢這條忠心耿耿的狗,失了西北這條財路,太子必然是要心疼的。
廢物!他垂下眸子,譏誚一笑,到底是沒站出來保廣家,因為他知道,延平帝遲早是要對廣正初動手的,這些奏折能宣之於眾,便是表明了他父皇的態度。
父皇近日對他不怎麼滿意,他可不能這時候再跳出來惹父皇不高興。
燕王都不表態,再看看站在殿中氣色好了很多的雷將軍,大臣們心裡約莫有數了,幾乎沒一個人跳出來為廣正初說話。
於是延平帝順勢下旨:“徹查廣家,至於廣正初,奪其西北大將軍的職務,押送回京受審。雷衡雷將軍駐守西北多年,勞苦功高,加封鎮北侯,接替廣正初的職務,駐守西北。”
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形勢陡然逆轉,雷將軍不但官複原職,還加封了爵位。
舅舅的猜測果然成了真,父皇根本沒想過真的擼掉雷衡的職務,這一切不過是為了鏟除他和太子的勢力,不讓他們兄弟有機會染指西北罷了。
晉王回府就氣得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傅康年寬慰他:“殿下應該高興才是,若不是陛下弄這麼一手,殿下如何能收獲雷衡雷將軍這樣一員虎將?”
這倒是,雷衡不回京,不對父皇失望,他哪有機會趁虛而入,拿下雷衡。
隻是晉王還是很難高興得起來:“父皇如此防備我,難怪當初太子、燕王他們將老七捧起來,父皇會爽快地答應呢。”
父皇恐怕也是在防備他掌管了南越的軍務,寧可給老七不給他,這裡麵未嘗沒有順水推舟,鉗製他的意思。
傅康年歎道:“陛下老當益壯,有此顧慮也實屬正常。”
這也曆朝曆代,太子乾得太出色了,皇家父子之間關係不睦的原因。隻是到延平帝這兒,防備的第一對象換成了晉王。
太子表現得不儘人意,陛下也一直沒有廢除的意思,未嘗不是利用太子壓製晉王。晉王再出色,那也越不過太子,兄弟相互牽製,陛下便可穩坐釣魚台。這便是所謂的帝王心術,平衡之道。
隻是這形勢卻對晉王不利。
太子無大錯,一直占著這個位置,時間越長,想要廢除他的難度就會越大,因為不少中立的大臣或是古板守舊的大臣會強烈反對。
而且延平帝這人說好聽點叫重感情,說難聽點便是濫情,對女人對子女都是如此。太子是元後留下的唯一子嗣,元後去得早,結發夫妻,多少有些情意,而且元後死在最美好的年華,如今延平帝想起她都是念及她的好,有這層濾鏡,那對元後留下的唯一血脈自也是看重些。
在此種情況下,哪怕延平帝身體不好了,他恐怕也不會考慮廢儲一事。
畢竟太子雖表現得平庸了點,但到底無大錯,隨意廢儲容易惹來朝廷動蕩。
可這麼下去,太子若順利登基,晉王一派絕對沒好果子吃。而且晉王心底也不服氣,就太子那德性,憑什麼能坐上那個位置?
無論是武功、才能、品行還是殺伐果斷,太子哪一點配?
況且,太子還沒登基呢,就已經在算計他了,這次西北走私一事就是太子的人搞出來的,虞泰還有西北軍中安插的人手,這次都因太子全部廢了。
雖說因為燕王從中搗亂,太子的人也沒得到什麼好處,兩人在西北的勢力都被連根拔除了。可這麼下去終究不是個事。
晉王眯起狹長的眸子道:“父皇不想廢太子,那兒臣便推他一把就是。”
傅康年聽得心驚肉跳,低聲道:“殿下打算怎麼做?”
晉王微微勾起唇說:“太子不是一直擔心我越過他,哪一日他的地位不保了嗎?咱們加重他這種危機感就行了,他這人穩不住,到時候隻要他動了手,父皇不廢太子也得廢了。他想出頭,咱們就幫他出頭,反正咱們父皇忌憚聰明能乾的兒子。太子既有儲君之位,哪日又得了民心和群臣的擁護,還沒我這個礙眼的在前頭擋著,你說父皇會怎麼想?”
傅康年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豎起了大拇指:“殿下高明。”
太子心胸狹窄,多疑,沒有安全感,禁不起挑撥和壓力的。他與延平帝之間也沒多少信任可言。他不信任延平帝,同樣,延平帝也不見得多信任兒子,萬一哪天太子變得能乾了,萬民所向,延平帝忌憚防備的對象恐怕就從晉王換成了太子。
到時候就有好戲可看了!
***
過了幾日,朝堂之上,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晉王自請卸掉了平南大將軍的職務,將江南的兵權悉數交還給了朝廷,而且辭掉了所有的職務,說是前幾年打仗虧空了身體,要好生歇一歇,也好陪陪父母妻兒。
無論是延平帝還是諸王群臣都被晉王給搞懵了,這也太突然了,而且兵權說要就不要,晉王這麼高風亮節嗎?
不過延平帝很高興,回過神來後大大誇獎了晉王一番,而且還賞賜了晉王一堆的寶物。晉王上個月剛出生的嫡女都被封了風華郡主,延平帝還親自賜名以示重視,這可是不少皇孫都沒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