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富不愧是戶部出身,算賬的速度極快,算盤在他手底下打得飛快,一個又一個的數字不斷地從他口中冒出,搞得下麵的人也趕緊提速。
原本以往總是要差不多一個時辰才能完成入庫,這次硬是縮短了近一半的時間,隻用了半個時辰多一點就將所有的銀錢清點登記完畢並入了庫。
帳房先生對此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連忙讓人端來溫熱的茶水,雙手奉上,恭敬地說:“先生,你這算術實在太強了,令人欽佩,可是有什麼訣竅?”
劉記門口的夥計們也都用星星眼望著郭富,都在等郭富傳授經驗。
這一手實在是震得大家不輕,算盤珠子在他手底下翻飛,速度快得隻留下一道道殘影,有時候人的眼睛都跟不上。若能習得,怎麼也能混個管事當當。
郭富麵對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睛,心下有些得意。他這可不是憑權力,憑金錢人脈讓人佩服的,他這完全是靠自身的本事令人刮目相看的。
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郭富淡淡地笑道:“這也沒什麼訣竅,唯熟能生巧而已,我以前也是替人管賬的。”
他這話沒騙人,他剛去戶部的時候,那對賬目不說一竅不通吧,那也是一知半解,算盤也撥得不利索。但他是個好強的人,不願落後於人,於是偷偷在家練了三個月的算盤珠子,到最後,隻要上峰一開口,他立馬撥珠子,上峰報完,他的賬目也出來了,速度之快,讓人側目。
算賬又快又準確,做事還認真細致,能為上麵分憂解難,所以他才能得上峰的喜愛,一步一步往上爬。不然像他這等並州出來的,朝中同鄉同窗都甚少,沒什麼扶持,如何能在而立之年就登上戶部尚書的位置。
聽說他也是管賬的,帳房先生真是汗顏得很,同樣是管賬的,怎麼差這麼遠。
他慚愧的同時,又起了招攬的心思,算賬這樣的厲害的,當然要拉攏到他們劉記了。這先生說以前替人管賬,那現在應該不乾這個了。
於是帳房先生笑得更燦爛了,對郭富說:“這位先生,還不知道尊姓大名?”
郭富笑著說:“郭富。”
“這名字好,一看就天生是管錢的。”帳房先生先誇讚了一番郭富的名字,然後指著劉記的招牌說,“郭先生,彆的我不敢說,但咱們劉記在這附近一帶,那招工待遇是最優厚的,不少人搶破頭就想進劉記,主家寬厚,待遇也很好,做得好,還能升職以後去廣州,在池管事身邊做事。池管事你知道吧?咱們劉記的大總管,每日手上流經的銀錢成千上萬,若能在他手底下謀個管事當當,那這輩子前途無量!”
郭富直接愣住了,不是,你們南越的人都這麼喜歡到處挖人的嗎?從上到下,怎麼都一個調調。
這時候,他也才想起自己來南越的目的,也想起了被他拋到一邊的公孫夏,連忙抬頭張望。
賬房先生見他似乎沒將自己的話聽進去,很是著急,一把抓住郭富的袖子極力勸說:“郭先生,真的,我不騙你,你可以在鎮子上打聽打聽,咱們劉記的待遇是數一數二的,你有這等算賬的才能,到了咱們劉記一定能夠……”
“不用了,這位是殿下的客人。”還是公孫夏出來解救了郭富。
那賬房先生一聽這話便明白郭富身份不一般,連忙鬆開手,訕訕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是小人搞錯了……”
公孫夏抬手製止了他:“無妨,去忙吧。”
賬房先生這才走了,到了門口時,還忍不住回頭,遺憾又不舍地看了郭富一眼。
看得郭富又是得意又有點不好意思,尤其是看到旁邊含笑望著他的公孫夏,更覺尷尬。自己明明剛開始還在考慮的,怎麼最後忍不住就上手了?哎,隻能怪財帛迷人眼。
公孫夏仿佛沒看到郭富的尷尬,笑眯眯地說:“連一賬房先生都能看得出來,郭大人這才能不用實在是浪費了,郭大人還要推辭嗎?”
郭富服氣:“你們這兒的人都這麼會招攬人嗎?”
不但公孫夏,連個賬房先生都是招攬人手的好手,又會纏又會磨,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公孫夏恭維他:“這還不是郭大人之才太讓人欣賞了,大人回歸鄉野,實在是太可惜了。郭大人可以嘗試嘗試,若是做得不開心,你想請辭,我絕不攔著。”
郭富翻了個白眼。
公孫夏這老狐狸忽悠誰呢,這一旦加入了,就知道了南越的機密,哪還能輕易退出。
但話已挑明,他也確實閒不下來,尤其是看到大堆大堆的銀子糧食,這些人都沒個很好的規劃利用,他著急啊。
“公孫大人好口才,我可算是中了你們師徒的奸計!”郭富認命地嘟囔道。
聽到這話,公孫夏就知道他是鬆口了,高興不已,也不計較這話了,拉著他就往前走:“殿下在府中設宴給郭大人接風洗塵,咱們快快去。”
看看,早就挖好了坑在等他吧!
郭富嘴上抱怨了兩句,腳上卻一點都不慢。從劉記拐個彎,往前走幾百米就到了平王府。
陶餘已經在門口候著了,看到公孫夏拉著郭富過來,甚是高興,連忙行禮:“這就是郭大人吧,裡麵請,殿下本是要親迎郭大人的,隻是剛才廣州那邊送了一封信過來,故而派小人前來!”
“這位是平王府的陶管家。”公孫夏向郭富介紹。
郭富打了個招呼。
陶餘將幾人領到了膳廳,桌上已擺滿了美酒佳肴,熱騰騰的,應是剛準備沒多久。
三人還沒落座,就見劉子嶽急匆匆地從外麵進來。
三人連忙行禮。
劉子嶽上前扶著他們:“相爺、郭大人、穆大人免禮,請坐,舟車勞頓,辛苦了,先用膳,填飽肚子咱們再好好聊!”
郭富落座,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劉子嶽。
在京城時,他見過平王兩三回,但印象都不深,而且好些年,也忘得差不多了。印象中,平王是個長相白皙有些文弱天真的少年,跟在太子、晉王等人的身後,極其沒存在感。
快十年不見,平王幾乎是大變樣,再也不是印象中那個文弱的皇子了。他身量高挑,露出的一節小臂結實有力,皮膚稍微黑了一些,多了幾分以前不曾有的威儀,更像一個皇家人了。
用過膳,大家移駕到書房議事。
劉子嶽先向郭富表達了歡迎:“郭大人能來,實乃我們南越之福。實不相瞞,南越的賬目越來越紛繁複雜,我也力有不逮,如今有了大人,我們也可安心了。”
郭富連忙說道:“殿下過譽了,實不敢當,臣也就是算盤珠子撥得比較利索一點而已。”
劉子嶽可不信這話,朝廷這些年各種狀況頻出,打了那麼幾年的賬,哪裡都需要銀子,國庫還沒出大問題,郭富功不可沒。
他笑道:“郭大人過謙了。我們南越的賬目以後就交給郭大人了,隻是要委屈郭大人一段時日,現在還不能授予郭大人相應的官職。但郭大人放心,俸祿這塊絕不會虧待郭大人,按咱們南越的標準算。”
他這也是有一說一。哪怕是王府屬官,他有任命的權力,那也是要上報朝廷的,郭富這名字一旦在朝廷亮相,那誰還不知道南越有貓膩啊。
郭富答應之前就想到這點了,他也不是奔著平王府的屬官來的。
“無妨,殿下信得過臣,臣定當竭儘全力。”郭富一口答道。
劉子嶽含笑點頭,招了招手,陶餘連忙讓人呈上來一個托盤,裡麵有一張紙,還有兩把鑰匙。
劉子嶽全交給了郭富:“郭大人,紙上有你一年的俸祿,這兩把鑰匙,一把是賬房賬冊的鑰匙,還有一把是庫房的入門鑰匙。庫房共設有兩道門,還有一把鑰匙在冉長史手中。明日再介紹他們跟郭大人認識。”
這是將南越曆年的賬目,還有家底都完全向他敞開了。
平王果然是個痛快人,用人不疑。
郭富心裡舒服了許多,等他看到紙上的俸祿後,更驚訝了。他的俸祿,祿米八十石,銀錢一百二十兩,棉布絲綢各十匹,年底多發一個月的俸祿。
算下來,他一個月的俸祿在兩百兩以上,比他在戶部任職時還高,這俸祿跟正一品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平王果然是財大氣粗,出手就是闊綽。
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郭富看到劉子嶽如此重視他,信任他,再加上閒了好一段時間也手癢,時間太早睡不著,便讓人將賬冊搬了一部分過來翻開。
這一看他傻眼了,這賬本上歪歪扭扭的,記的都是什麼?
他還以為是人唬弄他,有些不高興,但等他翻看了所有的賬目,發現這些賬目都是用這種符號記錄的,而且有些紙張都泛黃了,顯然有些年頭了。他們又不知道他會來,不可能好幾年前就布局。
郭富派人去請了個賬房先生過來,問詢了一番,經對方說明,他才將這些符號跟數字對上了。
彆說,對上之後賬目還真的變得清楚明了許多,看賬本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很快,郭富就看習慣了,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
這一看,他就上了癮,停不下來,不知不覺就熬到了大半夜,第二天起來,兩隻眼睛下麵都掛著大大的黑眼圈。
劉子嶽見了很是詫異:“郭大人,可是要認床,不習慣?”
郭富擺手,拿出昨晚自己邊看賬目邊做的筆記:“沒有,看賬本一時上了頭,睡得晚了些。殿下,臣有幾個提議,還請殿下參考。”
劉子嶽肅然起敬,郭富難怪能在三十來歲的年紀就掌管大景的錢袋子。他對工作是真熱愛,不像自己,完全是趕鴨子上架,不得不乾。要不是撂挑子,跟著他的人都要倒黴,他下半輩子也要仰人鼻息,活得跟條狗沒什麼兩樣,他還真想不乾了。
“郭大人請講。”
郭富先提了糧食的問題:“殿下,從賬上來看,用劉記的名義已經囤了十二個倉庫的糧食。這些糧食太多了,尤其是前年的糧食,若再放下去,味道變差不說,若是保管不當,這批糧食恐怕也不能吃了。依南越目前的兵力,囤積一年的糧食足夠了。”
浪費糧食,而且儲存成本也很高。糧食放進倉庫中並不是就一勞永逸了,還要翻出來曬一曬,保證通風,防止鼠害等,不然時間長了,下麵的糧食會結塊,壞掉。
劉子嶽頷首:“郭大人說得有理,但若是兵員增加一倍呢?”
郭富愣了下,在腦子裡算了一下,肯定地說:“也夠了,南越地廣人稀,而且夏日漫長,光照充足,一年能熟三季,隻要不遇上百年一遇的天災**,並不會出現糧食短缺的問題,囤一年的糧食足矣。”
而且南越人少,通往北邊的門戶就是封州、並州、袁州,隻要守住了這三地,再關閉廣州和高州的碼頭,朝廷也拿南越沒辦法。
南越有人有礦有鹽有糧,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糧食這塊囤個一兩年的就完全夠了,沒必要無限囤積。
“沒錯,確實不宜囤太多的糧,那郭大人覺得該如何安排這批糧食?”劉子嶽詢問道。
郭富指了指北邊說:“賣了,江南的生產還沒完全恢複過來,去年利州等地發生大地震,波及三州十幾縣,朝廷調派了一部分糧食過去,但那點糧食肯定是不夠的。而且現在正值青黃不接之時,前一年家中收獲不豐的百姓,也多有缺糧。這個時候糧食的價格是一年中最高的時段,現在將糧運去江南,賣給小商人們,雖不能大賺一筆,但也幾乎不會虧多少銀錢進去。臣知道,南越相對富足,殿下許是不缺這點錢,但若是下麵的人養成了大手大腳、浪費的習慣,積少成多,時日一長,這些本不必浪費的錢糧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目。”
最後這番話,真是如醍醐灌頂。
劉子嶽汗顏地說:“多虧郭大人提醒我,你這番話很有道理。我媽……我娘也從小就教導我,不要浪費糧食,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實不相瞞,這次請大人來,便是存了讓大人幫忙整頓統籌南越財政的想法,以減少不必要的浪費。這事就按郭大人所說的辦,將前年的囤糧賣了,具體的事宜,還得勞煩郭大人。”
郭富點頭:“殿下放心,此事就交由臣。對了,臣看過了,南越這邊的食鹽產量頗高,劉記商行雖向南洋販賣,但到底路途遙遠,一年也頂多去兩趟,而普通商人拿不到鹽引,也不能貿然插手這筆買賣,因此鹽場隻能控製生產,未免太可惜了。據臣所知,江南、西北等地,食鹽比較短缺,尤其是江南,幾大鹽場因戰亂遭到破壞,還沒恢複過來,距南越距離較近,又能夠走水運,相對方便快捷,運輸成本也比較低廉,若能將南越的食鹽銷到江南,一年獲利上百萬兩銀子也不是問題。”
什麼叫錢簍子?
這就是了。
劉子嶽覺得郭富簡直就是為錢生的,這不才到一天,就想出了這麼多增收的法子。難怪朝堂打了那麼多年的仗,打得江南人手減少了近三分之一,朝廷這些年的稅收不但沒降低,還在增加。
郭富真是功不可沒。
怪不得他辭官辭了近一年,三番兩次上奏折才成功。想來,延平帝也是很不想放這麼個人才走的。
“郭大人所言甚是,隻是要將食鹽銷去江南,必須得有鹽引,大人可有好法子?”劉子嶽詢問道。
郭富笑了笑說:“殿下,臣雖離開了戶部,但還有些人脈在。戶部左侍郎柯建元與臣交好,關係甚篤,前陣子,他給臣寫了一封信告訴臣國庫如今有些緊張,這可是好時機。殿下隻需讓劉記上表,言南越的食鹽產量翻倍,愁銷路,肯請朝廷允許南越將食鹽外賣,屆時柯建元自會言國庫之艱難,此事就成了。”
朝廷沒錢了,隻能想方設法籌錢,這賣鹽引就是個好法子。
彆的商人買了鹽引可能需要去鹽場排隊,遲遲等不到食鹽,但劉記自己就掌握著兩個鹽場,完全不存在這個問題。
隻要拿到了鹽引,便可名正言順地發財,將食鹽大批大批地銷往江南,甚至更北更西的地區。
這事要成,就得用上郭富的人脈。劉子嶽琢磨了片刻,笑道:“郭大人此計再好不過,隻是此事要勞煩柯大人了,他那邊勞煩郭大人打點,記在賬上即可。鹽引這東西,不怕多,即便劉記消化不了,也可轉讓給廣州商會的商人,此事郭大人儘管放手去做。”
郭富到底是才來,總不能白白用人家的人脈,畢竟人情這種東西總是要還的。
郭富笑了笑說:“殿下,都是自己人,打點就不必了,殿下既允了,臣這就去做準備。”
劉子嶽仔細回味了這番話,品出了點意思,郭富應是想將柯建元也一塊兒拉過來。由此可見,兩人的關係非常不一般,這柯建元隻怕就是當年在戶部時郭富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