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1 / 2)

天已經完全黑了,隻有宮門口的燈籠還透著橘色的光芒。

一陣狂風吹來,燈籠被吹得輕輕地晃了晃。牧福攏緊了身上的大氅,兩隻手縮在在袖子裡,心裡忍不住罵娘。

在衙門忙了一天公務,好不容易回府,剛更了衣服,連口熱湯都沒喝上就來處理楚王搞出的好事,他這心裡能沒點怨言嗎?而且今天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不說,隻怕陛下還要遷怒於他,誰讓他撞上了這檔子事呢!

想到這裡,牧福真不知道該說楚王什麼好。

大好的局勢,楚王如今可以說是這皇城內最受陛下器重和愛護的皇子了,又有皇後娘娘保駕護航,隻要他安安分分的,他多半能笑到最後。可他偏偏搞出這種事,這不是找死嗎?自己想不開就算了,還連累旁人。

被冬日刺骨的寒風一吹,楚王打了個哆嗦,酒醒了不少,也記起了自己在雲香樓裡乾的好事。他臉色大變,雙手發顫,死死抓住親隨的手,指著昏黃的宮燈問:“怎麼……怎麼到這兒了?”

親隨心裡苦啊,隻是一刻沒看著殿下而已,就鬨出了這種事。可殿下在裡麵尋歡作樂,他們這些下屬也不好在一旁伺候啊。

他壓低聲音跟楚王說明了情況:“有人告到官府,驚動了牧大人,牧大人說這事他不敢擅自處置,因此連夜奏稟了皇上。”

聞言,楚王腳步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

親隨連忙扶著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聲道:“殿下,陛下最疼您了,您一會兒好好的向陛下認個錯吧。”

也隻有這樣,他們這些人還可能有一條生路,否則都要完。

“知道了,這還用你教啊。”楚王一把推開了親隨,揉了揉額頭,“我頭好痛,還有些暈暈乎乎的,你扶我上馬車休息。”

親隨不大樂意,勸道:“殿下,一會兒宮裡就要來人了,您要不再等等。”

不然這事若傳入了陛下的耳朵裡,隻怕會更生氣。殿下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這時候做做樣子也要跪在宮前啊。可惜,國公爺出了事,沒人能管得住殿下。

但楚王不乾,一個勁兒地嚷嚷著頭被風吹得好痛,要去馬車裡躲躲。

前麵的牧福聽了這話,回頭瞥了楚王揉著腦袋上車的模樣,若有所思。

楚王平時確實不如前麵幾位皇子穩重,但也不至於幾杯黃酒下肚再被人一激就如此荒唐衝動。而且楚王還能在雲香樓踹門吵架打人的,也沒到醉生夢死的地步,事發距今一個時辰有餘,即便喝多了點,酒也應該醒了,現在還喊著頭痛頭暈,難免有些可疑。

隻是他沒什麼證據,這等驚駭的猜測可不能說出來,免得引火燒身。

況且,牧福雖是個純臣,不站隊,但也希望上去的是一個明君,而不是錢家這等貪得無厭之徒。

錢茂現在就敢以權謀私,貪汙八十萬貫錢,等楚王榮登大寶,隻怕他的手會伸得更長,這天下還不知被他們折騰成什麼樣子。

正思量間,厚重的宮門被人從裡麵打開,一個拿著拂塵的太監站在門口道:“陛下宣楚王殿下和牧大人進宮覲見!”

牧福連忙行禮應是。

楚王也聞聲從馬車上下來了。

他還在裡麵換掉了先前那身充滿了酒氣和脂粉味的衣服,換了一身乾淨的黑色蟒袍。

隻是走得近了,仍能聞到他身上的那股酒味。

楚王可能是不高興牧福竟然告他的狀,進了宮就直接越過牧福大步朝前走,完全沒有搭理牧福的意思,似乎是在不滿牧福將這事鬨大,大晚上的驚動了皇帝。

牧福沒作聲,跟在後麵,隨著楚王一道去了延福殿。

延福殿內,延平帝麵無表情地坐在殿上,錢皇後則挺直了背脊,跪在殿下,臉色蒼白,眼睛紅通通的,顯然剛哭過。

一看到兒子進來,她立馬斥道:“逆子,還不快跪下給你父皇認錯!”

牧福聽到這話,不得不感歎一聲高明。

認錯與認罪,隻有一字之差,性質卻是天壤之彆,若是陛下認可了錢皇後的說詞,那楚王這一關就過了。

但牧福覺得錢皇後還是想簡單了,聖上威嚴不可觸,便是陛下當年如此疼愛前太子,也會因重重原因,父子反目。更何況楚王是實打實的胡言亂語,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而且鬨得滿京城都知道了,即便今日陛下能因皇後的一時哭訴原諒楚王,但明日臣子們參奏楚王的折子也會像雪花般送進宮中,這事定然不可能如她所願的那樣輕輕揭過。

楚王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連忙跪下,哭著喊道:“父皇,父皇,兒臣錯了,請父皇原諒兒臣。”

延平帝背著手,走到楚王跟前,怒道:“抬起頭來!”

楚王怯生生地抬起頭,素來囂張跋扈的臉上如今布滿了淚水,水亮亮的眼珠子哭兮兮的,看起來很是可憐的樣子:“父皇,兒臣一時糊塗,被那些個人給氣得,您都不知道,他們怎麼說兒臣,兒臣……”

“所以你就咒朕早死,好讓你當這個皇帝!”延平帝冷冷地打斷了他。

錢皇後一聽這事便知道要不妙,跪著爬過去抱著延平帝的腿苦苦哀求:“陛下,您知道子安的,他沒什麼城府,性子衝動又喝了酒,被人一挑撥,就說了胡話。您就原諒他這一次吧,以後臣妾一定好好管教他!”

但她這種伏低做小,往日裡管用,今日延平帝卻不買這個賬,冷冷甩開了她的胳膊:“都說酒後吐真言,這才是他的真心話吧!真是好樣的,朕都還沒死呢,你們一個個都盼著朕早點死了,為你們讓路,你們可真是朕的好兒子……”

說到最後,他氣得臉色鐵青,食指不停地顫抖,指著楚王,一副憤怒到了極點的模樣。

錢皇後心裡叫苦不迭,陛下這是聯想到了前太子和晉王的事,如今那兩人都不在眼前,隻怕是將一切都算到她的子安頭上。

她趕緊給楚王使了個眼色,然後哭道:“陛下,子安糊塗,他隻是一時氣憤,說錯了話。您要怎麼罰他都行,但您彆生氣,您若是氣壞了身子,那便是臣妾和子安的罪過,臣妾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楚王也會意過來,趕緊磕頭,一個接一個不帶歇磕的:“父皇,兒臣說錯了話,兒臣糊塗,您彆生氣了,您罰兒臣吧……”

“當然要罰!”他們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並沒能消除延平帝心頭的怒火,他指著楚王說,“來人,將這個逆子打入天牢中。”

聞言,錢皇後連忙爬過去:“陛下,陛下,子安身子骨差,從小身體就不好,天牢不見天日,陰冷潮濕,他這麼弱的身體肯定吃不消的,陛下,您換一個吧,關他禁閉,罰他的薪俸……”

“他受不了,那子元打仗受了不少傷就受得了?”延平帝冷冷地看著錢皇後,“昔日子元被打入天牢中,怎不見你這麼撕心裂肺地求情?”

一句話問得錢皇後啞口無言,也戳穿了她往日裡寬容大度的形象。

為了兒子,她還是想再爭取爭取,但還不等她開口,延平帝就道:“來人,將皇後押回坤寧宮,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進出坤寧宮。宮內事務,暫時交由……成貴妃定奪!”

鄔川知道他在氣頭上,連忙給伺候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又低聲勸錢皇後:“皇後娘娘,您先回去,等陛下氣消了再說吧。”

錢皇後是個聰明人。

她心裡雖然急,但也清楚,延平帝現在正處於氣頭上,這時候自己若是執意不走,還堅持要給兒子求情,隻會令他更暴躁更憤怒,懲罰說不定也會更重。於是衝鄔川點了點頭:“多謝公公。”

然後萬分不舍地看了一眼楚王,又用眼神示意楚王老實點,彆再惹延平帝生氣了,這才無可奈何地隨宮人出了延福殿。

楚王就沒她那麼好的眼力見了,一聽說要去天牢那等又臟又亂,還很多刑具的地方,頓時嚇得趴在地上,死死抱住延平帝的腿不放:“父皇,父皇,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隻是口誤,求求您,饒了兒臣這一回吧,兒臣下次不敢了……”

“還有下次?”延平帝如今一眼都不想看到他,擺手厭惡地說,“還不快將他帶走。”

幾個侍衛上前將楚王拖了下去,殿內總算是恢複了安靜。

牧福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等延平帝開口。

少許,延平帝坐回了龍椅上,利眸盯著牧福:“今晚什麼情況?涉及此事的相關人員呢?”

牧福如實將事情的經過道了一遍:“……微臣已經將相關人等扣押在了府衙的大牢中,等候陛下的發落。至於楚王身邊的人,沒陛下的旨意,微臣不敢擅自越權。”

這事表麵看起來很簡單,涉及的人物也很少,就那個叫珠玉的□□和隔壁幾個非議皇室的男子。此外,還有楚王身邊的下人伺候不力。

對於這些人,延平帝可不會手軟:“通通按律法從重處置!楚王身邊的人也一並帶走。”

“是,陛下。”牧福連忙道。

延平帝現在是身心疲憊,也不想與他多說,擺了擺手,讓他下去。

等牧福也走了,延平帝坐回椅子上,望著外頭黑漆漆的夜空,歎道:“真是家門不幸,朕與宣王手足情深,怎麼落到這幾個東西的頭上,他們一個個卻不是自相殘殺就是詛咒朕早點死,朕都養了一群什麼玩意兒。他們怎麼就沒學到朕與宣王的半分!”

鄔川低垂著頭,想起進宮前的生活。家裡窮,一個窩窩頭都要分成好幾半,他們兄弟幾個都想搶大的那塊。貧農家,兄弟為了半個拳頭大的窩窩頭都能打起來,又何況是這張至高無上,能決定他人生死命運的龍椅呢?

陛下這一生太順了,生來便金尊玉貴,什麼都有人送到他麵前,包括皇位,自是不用去搶。

***

夜深寒氣更重,呼嘯的北風啪啪啪地打在窗棱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如此嚴寒的夜晚,傅康年都沒敢睡,而是窩在書房與陳懷義下棋。

說是下棋,但他一直心不在焉的,兩隻耳朵豎得高高的,始終留意著外麵的動靜,心思根本就沒放到下棋上,以至於連輸了五局,弄得陳懷義都沒什麼興致了,放下棋子道:“改日再下吧。”

傅康年歉疚地看了他一眼:“掃了陳大人的興,改日下官一定陪大人下個儘興!”

陳懷義笑著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沙漏:“亥時三刻,應該快了。傅大人莫急,坐下喝杯茶!”

說著,右手執壺,左手按住寬袖,起身給傅康年倒了一杯茶。

傅康年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接過茶壺:“上門是客,哪有讓大人為我斟茶的道理!”

陳懷義也不與他爭。

兩人剛倒好了茶水,還沒來得及喝,外麵便傳來了敲門聲。

傅康年激動不已,連忙說:“進來。”

管家帶著一身寒氣進門,嘴皮都凍青了,但臉上卻掛著興奮的笑容:“大人,消息來了,陛下已經下令將楚王打入了天牢,並關了皇後娘娘的禁閉。”

傅康年撫掌大笑,激動地對陳懷義說:“陳大人這招果然有效。”

陳懷義輕輕摩梭著青瓷茶杯,笑盈盈地說:“陳某不過是提了兩句,一切全靠傅大人運籌帷幄,謀劃得當!”

“陳大人過謙了。”傅康年笑了笑,沒在這事上多糾結,看向管家道,“後麵的尾巴都收拾乾淨了吧?”

管家輕聲道:“大人放心,酒壺酒杯都已經清理過了,任誰來都查不出任何的痕跡。珠玉的妹妹也已送出京城,安置妥當,不會有任何紕漏的,大人儘管放心。”

“好,你們這幾日辛苦了,天氣冷,讓廚房弄幾個羊肉鍋子,好好給弟兄們補一補。”傅康年滿意地點了點頭,還不忘施恩。

管家謝恩出去。

傅康年頗有些快意地說:“殿下天牢中受了那麼多的苦,他們功不可沒,總算是輪到他了。”

隻是光這還不夠,打蛇不死,必有後患。

傅康年眯起陰沉沉的眼睛,道:“陳大人,雖說他們現在失了勢,但誰又能保不齊是另外一個庸郡王呢?你可有什麼好主意?要不,咱們在天牢中動動手腳,讓他再也沒有出天牢的機會。”

庸郡王現在已經頗有些受聖上的信任。

可能是上次救駕的事,也可能是延平帝發現兒子們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相較之下,庸郡王乾出的混帳事在逼宮、陷害兄弟、對外大逆不道宣稱要做皇帝的幾個家夥麵前根本不算什麼,所以逐漸對這個兒子有重新啟用的趨勢。

雖然現在還不足以為懼,但誰知道以後呢?傅康年可不想在楚王的身上再犯這樣的錯誤。

陳懷義自也是想除掉楚王,讓其徹底沒有翻身的機會。

這幾個皇子中,他最瞧不上的便是楚王和錢家,比前太子都不如。

前太子隻是能力過於平庸了點,又有幾個比較出色的兄弟,他根本壓不住兄弟們。

可楚王和錢家卻是惡毒,視百姓為螻蟻。

這幾年天災**不斷,百姓生活艱難,錢茂還提出那等損招,更是從中搜刮大筆的民脂民膏。錢皇後和楚王竟還想救他,可謂是一丘之貉。

隻是傅康年這招顯然是個損招。

若是能一次弄死楚王還好,不管延平帝後麵如何動怒,遷怒多少人,甚至是查到傅康年頭上都無妨,但就怕沒弄死楚王。

到時候楚王搖身一變,立即成為受害者,甚至喊冤雲香樓一事是中了彆人的奸計,陛下都可能信。萬一要是牽扯出傅康年,陛下是必定會對晉王動手的,偏偏晉王又不在京中,父子倆若是撕破了臉,隻怕會造成內亂。

亂起來可不是什麼好事,大景已經經不起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折騰了,所以能避免儘量避免。

他可不想以後給殿下留個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所以仔細衡量了一下,陳懷義還是搖頭道:“怕是不妥,天牢戒備森嚴,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動手太難了。況且,陛下的性格傅大人是清楚的,他雖惱恨楚王,但虎毒不食子,陛下是不願看到他出事的。他若真有個萬一,到時候陛下想起,隻怕又會像前太子那樣,隻記得他的好了,而且這事還會激怒錢皇後,到時候她隻怕什麼都做得出來。”

“陳大人說得有理,隻是不能將其一網打儘,我總擔心還會有後患!”傅康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有些遺憾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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