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三哥,你聽說了嗎?”吳王興奮地從外麵跑進來,遠遠地就高聲喊道,“劉子嶽那個膽小鬼竟然還活著,他可真是命大啊!”
吳王跑到庸郡王麵前,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嘖嘖稱奇:“三哥,他這運氣也真夠好的啊,在鳥不生蛋的荒島上也能被人發現。”
庸郡王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自己這個弟弟。
他揮了揮手,示意伺候的下人退下,然後才意味深長地說:“你還真以為他淪落荒島一年?以前讓你少跟老五混,你不聽。”
都被老五帶傻了。
不過傻也有傻的好處,傻子好掌控。
吳王舔了舔嘴巴,驚訝地說:“三哥,你的意思是,他其實並沒有失蹤,是故意的?為什麼啊,這當太子多好的事啊,他不趕緊回京,還躲起來乾嘛?”
要換了他們兄弟當太子,那肯定立馬屁顛顛地上任,遲一刻都不可能。
庸郡王輕輕敲擊著桌麵,良久才說:“因為他不是你我,如今隻能寄希望於父皇的寵愛。劉記是他的,南越水師聽他的,他手裡有錢有兵,還有鹽場鐵礦,當個傀儡太子哪有在南越當土霸王強。”
說到這裡,庸郡王心裡真是五味雜陳。老七這些家業,不少是他和前太子送的,當初為了這個還跟晉王的人對著乾。老七能有今天,他跟前太子可真是功不可沒,想想既諷刺又好笑。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沒便宜晉王。當初他們希望老七能站出來對抗晉王的目的現在也達成了,隻是這心裡怎麼那麼不是滋味呢。
吳王聽他這麼一說,也驟然意識到,老七已經不是當年跟在他們這些哥哥後頭,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老七了。
他有些不服氣地說:“真是便宜了他。這麼說他回來,豈不就沒咱們的份了?”
哥哥前陣子還說,要將他推上去呢。現在父皇不喜晉王,晉王也故意呆在鬆州,不肯回京城,這麼下去,父皇為了給晉王好看,很可能會立太子。
即便父皇不立,回頭他們找大臣鼓動,推立晉王,父皇不樂意,必定會立其他人,那他的機會就來了。現在沒有嫡子,除了大哥三哥,就他年紀最長,又無劣跡,父皇不選他還選誰?
庸郡王瞥了他一眼:“慌什麼?他恐怕要學咱們的好大哥,裝病不回來。”
要是想回來,又何必在泉州露了一麵就迫不及待地回廣州,直接在泉州“養好”身體,再北上不更好嗎?
吳王萬分不解:“為什麼啊?”
庸郡王長歎一聲,這個弟弟隻顧著玩,政治上玩心眼這一套,完全沒學到。他隻能掰碎了跟他講:“太子在南越耕耘十一年,財權、兵權皆握於手中。他在南越是說一不二的霸王,但到了京城,優勢蕩然無存不提,得看父皇的臉色不提,甚至連身家性命都沒有保證,這個太子父皇讓他當一日,他就當一天,父皇哪天想換太子了,他隻能乖乖下來。你說換了你,你會回來嗎?”
他們的父皇有多薄情多疑,大家心裡都有數。
晉王不肯回,老七不肯回,皆是因為這個,就怕回來什麼都沒了,在外麵還有兵權,即便真跟父皇鬨翻了,也能割地稱王,雄霸一方。
吳王點頭:“三哥說得是,換了我,我也不想回,在南越當土霸王多爽啊,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庸郡王瞥了他一眼:“你現在彆光顧著玩了,你在父皇麵前要好好表現,交給你的差事儘心儘力完成,沒事多去宮裡探望探望父皇母妃,儘些孝道。關於太子和晉王的事,進了宮,一句都不許提,就是父皇問你,你也一問三不知地推脫過去。記住了嗎?”
吳王點頭:“知道了,三哥你就放心吧,我知道的,我不說。”
庸郡王點點頭,吳王單純,沒什麼太複雜的心眼,現在父皇就喜歡這樣一眼能夠看到底的兒子。他故意讓吳王經常進宮在父皇母妃麵前晃,就是為了給吳王尋存在感,讓延平帝記住這個兒子。
等晉王和太子下去後,再立儲,想必父皇就會考慮吳王了。
為了弟弟,他這個當哥哥的可真是煞費苦心啊。希望老六彆辜負了他這一片苦心,他們兄弟這輩子能不能翻身就看這一兩年了。
打發走吳王後,庸郡王叫來李安和問:“最近外麵有什麼特彆的消息嗎?”
李安和輕輕搖頭:“沒……殿下,倒是有一件,傅康年跟陳懷義似乎是鬨掰了,兩人這陣子的來往遠不如前陣子頻繁。”
庸郡王笑了笑,忽地問道:“你說陳懷義會不會是我那好七弟的人?”
李安和心跳驟然加速,差點以為庸郡王是在考驗他,但等他發現庸郡王臉上掛著嘲諷的笑時,頓時反應過來,自己誤會了,連忙吃驚地問:“殿下,七……您是說太子?這……這怎麼可能,太子不是已經,已經那個了嗎?”
朝堂上的事,他一個小小的管事哪裡知道。
庸郡王輕輕搖頭:“沒有,太子找到了,吉人自有天佑,福大命大,在荒島上一年都好好的,還被路過的商船發現了。”
李安和故作驚訝:“這……太子殿下這也太走運了。”
“可不是。”庸郡王眯起眼,笑眯眯地說,“現在又有好戲看了,讓人盯緊了陳懷義和傅康年。”
這兩人要是鬨掰,那就有熱鬨看了,最好鬨個兩敗俱傷,讓父皇對他們背後的主子也生厭吧。
李安和點頭哈腰地應是。
應付完了庸郡王,回到屋後,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今這狀況,陳大人的處境怕是不大好。但他一個小小的管事完全幫不上忙,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安排人去盯著他們雙方吧。
***
京城暗流湧動,鬆州府的氣氛也沒好到哪兒去。
晉王接到京中來信,確認了劉子嶽確實還活著,而且還以這種正大光明的方式露頭後,頓時氣得火冒三丈。
“好個老七,花樣可真多,什麼金光指路,上蒼保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呸!”
都是糊弄人的玩意,偏偏他們那位人老昏聵,越來越迷信的父皇還真的信了,對老七的死而複生,半點都不存疑。
晉王想想心裡麵就很不痛快。
曹正卿安慰他:“殿下,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他的真麵目一點一點地浮出水麵,陛下遲早會認識到他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到時候陛下就能體會到您的好了,防備的對象也會變成這位太子。”
晉王皺著眉:“話是這樣說,但老七狡猾得很,我看他根本沒回京城的打算。”
“那也不必急,咱們先安排人調查清楚,哪些是太子的人脈,證實其與劉記商行的關係,還有哪些朝臣投效了太子,再將這一切呈上去,陛下定會震怒。”曹正卿道。
晉王側頭瞥了他一記:“你心眼子不少啊,不愧是曹長史。”
曹正卿連忙說道:“殿下說笑了,能為殿下效犬馬之勞,乃是臣的榮幸。”
“好,這事就交給你。”隨後晉王又給了曹正卿一隊人馬的指揮權。
曹正卿鬆了口氣,多虧殿下還念及往日的情分,相信他,不然他真怕自己在殿下身邊沒了立錐之地。這可是個好機會,他一定要辦好這樁事,穩穩地重新在殿下身邊立足。
“是,臣一定辦好殿下交代的這事。殿下,此外,這次陛下下旨,讓劉記商行湊一筆糧食,這個咱們也可大作文章。若是劉記老老實實交出糧食則罷了,若是不然,咱們也可向上麵參奏劉記一筆,陽奉陰違,蔑視陛下,不將朝廷的命令放在眼裡。”曹正卿陰險地說。
晉王聽了,笑道:“還是長史有法子,等南越的船隊將糧食運到鬆州,你去負責交接這事。”
曹正卿會意,狡猾地笑道:“是,殿下放心,臣長了一雙利眼,甭管誰想濫竽充數,缺斤少兩,都彆想逃脫臣的眼睛。”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
春夏交界之時,京城的旨意總算是到了,一同來的還有四名太醫和兩車的名貴藥材。
太醫們抵達廣州第一件事便是儘職儘責地要給太子看病。
陶餘有些急,他家殿下身體好著呢,每天上午都要練一個時辰的武,這一見太醫不就露餡了嗎?
黎丞出主意:“左右這幾個太醫也是沒見過太子殿下的,找一個病怏怏的人來冒充頂替,他們要看隨便他們怎麼看。”
劉子嶽被逗笑了:“那可不好說,萬一這其中某一個人曾見過我,又或是朝廷給了他們畫像呢?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這還真有可能。
陶餘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鮑全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看他們聽不聽話,不行,一並解決了就是。”
劉子嶽輕輕搖頭:“無妨,見一見吧,太醫們可不光是大夫,也是官員,在京城見過的事多了,看看他們識不識趣吧,若識趣也能為我所用。鮑全,你不是經常抱怨水師的大夫醫術不行嗎?這就是現成的師傅,還是最頂級的那種,能留幾個全看你自個兒了。”
鮑全兩眼發亮,高興地說:“多謝殿下。”
劉子嶽擺手,讓他們去請人。
很快,陶餘就將四名太醫都請了進來。
打頭的太醫名叫陳墨,三四十歲的儒雅中年人,他是太醫院的右院判,後麵三個太醫相對要年輕一些,三十歲上下。
“陳院判,殿下在裡麵,請!”陶餘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殿下不喜嘈雜,這次先請陳院判進去給殿看診,其餘的人請稍候。”
陳墨點頭,背著藥箱進屋,屋裡光線昏暗,混雜著一股藥味,但味道很新鮮,像是才被人撒上去的。
陳墨心裡打突,意識到這樁差事恐怕沒想象中的那麼好辦。
他壓下心底的複雜情緒,來到床榻前。
床榻上躺著一個年輕人。
哪怕光線不明,但陳墨憑借多年的望聞問切經驗,還是一眼就大致看出,床上的人麵色紅潤,根本不像是個久病之人。
等他將手搭上去,給太子把脈,摸到沉穩有力的脈象時,心底所有的猜測都被得到了證實:太子根本就沒病。
見他久久不說話,劉子嶽用“虛弱”的聲音問道:“陳院判,我這病沒治了嗎?”
陳墨食指還搭在他的手腕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劉子嶽又道:“我這一天到晚渾身無力,一步三喘,走個四五步就要停下來歇一歇,東西也吃不下,一旦吃個半碗飯,肚子就脹得痛,很是難受。廣州的大夫說,我這是傷到了根基,身體太弱了,腸胃也被餓小了,需要慢慢調養,急躁不得,莫非是他騙我?安慰我的?”
陳墨聽明白了,太子是在指點他該怎麼看病。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這是彆人的地盤,門口還有那麼多侍衛守著,自己今日要是胡說八道,不肯按太子說的辦,隻怕是走不出這間屋。
陳墨輕輕點頭:“殿下,廣州的大夫沒說錯,你這身子沒有大礙,就是太虛了,得好生靜養,修養個一兩年應該就差不多了。”
劉子嶽很滿意,扯了個笑容:“陳院判果然是醫術高明,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病。一會兒還請陳院使開個合適的調理方子,讓我儘快恢複,我實在是想念父皇得緊,可惜這身體不爭氣啊。”
陳墨知道自己開的方子也派不上用場,還是老老實實地拿出筆墨,開了一道方子,交給了陶餘,又說:“殿下先服用看看,明日臣等再來給殿下把脈。”
“好,有勞陳院判了,陶餘,替我送送陳院判。”劉子嶽吩咐道。
陶餘連忙接過了這個任務:“是,殿下。”
他一將陳墨送出去,餘下三名太醫就紛紛望了過來。
陳墨看了一眼旁邊的陶餘,笑道:“殿下的身體沒有大礙,就是一年的荒島生活太艱苦了,殿下的身體虧空得厲害,需得循序漸進地調理休養,過個一年半載應該就差不多了。”
這麼久?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們今年都未必能回得了京城。
三個年輕的太醫麵麵相覷,正想開口問陳墨有沒有什麼好辦法時,旁邊的陶餘揮了揮手。
一個婢女端著一個托盤過來,托盤上蒙著一層紅布。
陶餘伸手將紅布一扯,裡麵是排列得整齊有序的銀元寶,粗略估計,有個一二百兩。
陶餘笑道:“勞煩陳院判給殿下看病,這是診金,請院判收下。”
陳墨不想收這個銀子的,拿人手短。
但他知道,這不是什麼診金,這是堵他嘴的銀子,他要是不收,太子恐怕要疑心他了。
“多謝太子殿下!”陳墨隻得感恩戴德地收下了這筆銀子。
其他三名太醫看了,眼底無不露出羨慕的光芒。
太醫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陳墨這等做到了院判的,醫術高超,深得貴人們的喜愛,京中權貴也喜歡找他看病,自是不缺銀子。
可他們這等小太醫,還沒什麼名氣,隻有微薄的薪俸,日子還是比較緊巴巴的,尤其是出身比較普通那種,家裡還有一大家子要養。
就在大家羨慕不已的時候,一個大嗓門突然橫空插了進來。
“喲,都在啊,我說陶公公,殿下的病讓陳院判負責算了,剩下的三個太醫借給我幫幫忙,過陣子還給你。”鮑全笑嗬嗬地說。
陶餘看了三人一眼,有些為難的樣子:“鮑典軍,這事我可做不了主。”
鮑全聽了這話,幾步跑到劉子嶽的屋前,拱手行禮:“殿下,臣想向您借幾個人。”
裡頭傳來了劉子嶽病懨懨的聲音:“借太醫這種事我可做不了主,你問陳院判吧。”
“好勒。”鮑全高興地跑到陳墨麵前,拱手道,“陳院判,咱們營中不少弟兄在戰場上受了傷,留了不少舊疾,還請陳院判行個方便,將這三位太醫借我們用用。您放心,這人絕不白用,診金一個月五十兩,陳院判看怎麼樣?”
陳墨不想節外生枝,因此也不大願意讓其他三人知道太子病情的真相。可他們都是奉命來給太子治病的,去其他的地方,隻怕是不大合規矩。
陳墨看向三人,將決定權交給了他們。
三人聽了這話,躊躇片刻,答應了:“院判,我們想去。當初學醫便是為了懸壺救世,豈有病人就在麵前卻不診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