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無言地抬眸看向她:“……”
“大夫說,我小產後要想養好身子,最是不能虧了嘴。隻要吃得好,就能將底子一點一點補上來。”丸子衝他微微一笑,很是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不馬上咱們家就要出遠門麼?長途跋涉,路途艱辛,自然要事先多吃點補一補。”
“既然要補,怎地不多點點兒補一補?”徐宴看她隻叫一個,忍不住問。
丸子眨了眨眼睛,低頭看著碗裡隻有一份的吃食。微微抬起眼簾,稍稍顯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他,然後低下頭很小聲地道:“這不是家貧南中羞澀麼……若是有錢,自然多點。況且宴哥先前不是教訓過我要多顧著自個兒麼?說我隻有顧好自身,於你於乘風都是好事。你看,我可都仔仔細細地記在心上了。宴哥這麼有學問,說話最是有道理,我都聽的。”
徐宴:“……”吃獨食就吃獨食,就那麼一句話,你還當真拿上尚方寶劍了?
麵端上來,丸子的鹵肉也上來了。徐乘風捧著碗偷摸地瞄父親的臉色。徐宴歎了口氣,拿起筷子斯文地吃起來。
一家人都吃過,便打道回府。
出發這一日,天朗氣清。雖還有些冷,但化雪的路已經曬乾了,劉家莊的村口大道隻有一點點泥濘,騾車從道上過還算輕便。
原本照丸子的想法,是不願將自己賣花樣子那些銀錢拿出來用的。但一想敏丫的任務就是供徐宴高中,任勞任怨一輩子。這些銀錢她早不拿出來晚不拿拿出來,早晚都得拿拿出來。更何況,那日去綾羅繡房買成衣,丸子從掌櫃的手裡接過銀錢被徐乘風瞧見了。主要是怕這小子告狀,會讓她崩人設,丸子就自覺拿錢出來買車。
原本是要買馬車的,但這年頭馬匹對於鄉下人來說實在太貴。丸子便是能買得起也不可能買,騾子便宜還好使,退而求其次就選了騾子。
出了劉家莊,走上官道,後頭的路就好走多了。
因著是舉家搬遷,丸子差不多將能用得上的都裝車帶走。徐宴發現後十分不讚同地蹙起了眉,他們此行不過是去郡裡求學,並非永遠不回村子。徐家的根子在這裡,早晚還是要回來的。有些不必要帶的,大可放下,輕車簡行。
丸子卻委屈巴巴地表示東西用久了都趁手了,舍不得丟。且她要帶的自然都是用得上的,用不上的都扔了。
徐宴看了她許久,歎了口氣。罷了,帶都帶上了也不可能半途丟,都帶上吧。
上官道,行進起來便快了很多。
騾車走了一整天,傍晚的時候出了範縣的範圍,四周就漸漸荒涼起來。
徐宴看了看四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心裡就覺得有些不好。彆的不說,光著冬日裡夜裡冷得厲害。沒個遮風處躲一躲,怕是好害病。
徐宴彆看性子沉靜,做事也沉穩,其實是頭一回出遠門。這會兒頭的弊病便顯出來,雖打聽了怎麼走,卻摸不準村子或鎮子的方位。這會兒騾車停在半道上,不可。抬頭再看這天色,再走的話怕是要走夜路。
半道上進退不得,便顯得有幾分尷尬。
丸子縮在車廂裡,一旁徐乘風抱著包袱睡得沉。這小子是頭回坐車,一路上顛來顛去的,吐得不輕。這會兒吐累了,就睜不開眼。
因著騾車是徐家的第一輛車,丸子便是會趕車也假裝不會。天寒地凍的,自然由聰慧的徐宴去趕車。丸子縮在車廂裡裝聾作啞,本來不想多嘴的。但這破天不曉得怎麼回事,突然冷得人牙齒都打顫。她不想挨凍害病,便掀了車簾子四處看了看。
正前方的路儘頭旁邊有個樹林,丸子哈了口氣,特彆委婉地建議道:“宴哥,我聽村裡老人說過。一般像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兒都有廟。不如將車往前再趕一趕?”
徐宴也在琢磨著往前走,聞言思索了一下,一甩馬鞭將車往前趕。
或許是運氣好,車子剛走到林子邊兒,徐宴就看到林子裡頭若隱若現的燈火。他心中一喜,回頭讓丸子抱好徐乘風,將車迅速往裡頭趕去。
確實有個廟,破舊很久了,沒有人。方才徐宴看到的火光,是另一批趕路的人率先在此地落腳。是兩個粗聲粗氣的漢子,操著一口標準官話,正圍坐在一堆火旁說這話。看到徐家一家三口進來歇腳,兩人也隻是看一眼便沒管。
徐宴先將睡醒了的徐乘風抱下車,讓丸子帶著進去,自己則去安置騾車。
一家子進來,那兩個漢子在注意到丸子手裡牽的小孩子後,那股戒備的感覺才消下去。丸子故作不知,找個角落讓徐乘風先坐下來,自己則去外頭撿了些乾柴。徐宴安置好騾車,她這邊就正好將火生好。
丸子帶的那些鍋碗瓢盆這時候就起了關鍵的作用。這麼冷的天兒,出門在外,若是想吃口熱的沒鍋。走了一天,乾啃乾糧也太心酸。丸子製的那一箱子吃食,冷的吃也行,熱了吃也行。但大晚上定然是吃熱的好。
正好廟附近又有條小溪,取了水,將丸子製成的那些吃食過水一煮,配著肉醬吃真真兒是暖到胃裡去。
徐宴這會兒不說話了,連徐乘風都有些佩服他娘思慮周道。一家子吃的香,旁邊忽然響起一道軟糯的女聲。
丸子手一頓,一家子順著聲音看過去。
就看到兩大漢的背後,還坐著一個杏眼桃腮的少女。那姑娘生得纖瘦單薄,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雖然年歲還很稚嫩,卻看得出是個美人坯子。估計再過幾年五官長開了,必定是個美人兒。丸子眨了眨眼睛,看向徐宴。
徐宴很是避諱地低下頭,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
那姑娘從大漢的背後站起身,邁著步子走到徐家人跟前,直勾勾地盯著肉醬:“這是何物?味道聞著倒是香,給你十兩銀子,可否讓與我?”
丸子眼眸飛快地一閃,微微眯了起來。
不過抬眸的瞬間,變成了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慌張。丸子吞了吞口水,一把抓住徐宴的胳膊,小聲地道:“這是奴家自製的肉醬,鄉下人用著配飯吃的。不是什麼值當的好物,姑娘,姑娘你太過獎了。”
那姑娘模樣生得軟糯,眼神卻頗為高傲:“我不嫌棄,你賣給我。”
丸子握著徐宴的胳膊有些用力,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徐宴本想秉持著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的原則,不多看未出閣姑娘。但聽這姑娘口氣著實不客氣,心中便有些不渝,倏地抬起頭:“不了,這是內人特質給孩子路上用飯的醬料。自家用的東西,不賣的,姑娘大可不必。”
晃動的火光之下,徐宴一身青布衣衫都掩不去的清雋沉靜氣度。便是坐在這樣破舊的廟裡,吃著粗麵饅頭,他那雙幽沉的鳳眸也叫人心驚。
早先丸子便驚豔過徐宴的相貌,事實上,徐宴的相貌委實出挑。他這突然一抬頭,那姑娘直麵了他的臉,臉上的傲氣眾目睽睽之下消散。眼中的驚豔毫無隱瞞,她直勾勾盯著徐宴,臉頰迅速變得通紅。
“啊,你,”小姑娘有些語無倫次,“這樣啊……”
徐宴淡淡地點點頭。
“我,我不過是聞著味兒覺得實在是饞人,便想嘗一嘗。”那姑娘完全忽視了徐宴身邊的丸子和徐乘風,眼裡就隻有他一人,“這早春夜寒,便想著吃一口熱的……”
徐宴沒說話,扭頭看向丸子。
丸子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那小姑娘臉上流連一瞬,有些羞怯的低下頭:“鄉野粗食,自然是粗鄙。姑娘一看便是大戶人家貴女,如何吃得我這……”
聽見丸子拒絕,那姑娘終於看向她。不過小姑娘還沒開口,她身後兩個大漢眼睛都看了過來。其中一個人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朝丸子的懷裡丟過來:“勞煩嬸子多熱一些。吃食哪有貴賤,我等實在是腹中饑餓,受不住了。”
荷包砸到丸子懷裡,丸子眼睫顫了一顫,手下更是握緊了徐宴的袖子。
徐宴看了一眼那大漢而後扭頭拍了拍丸子的手,輕聲道:“去熱些吧。”
丸子將徐乘風撥到徐宴身邊,怯生生地起身出去。
徐乘風坐在徐宴的身邊,抬頭看了看衣著華貴的少女,又看了看一旁火堆邊的兩個大漢。不知發生了何事,但還是窩進了徐宴的懷中:“爹……”
這一句,叫那少女瞪大了眼:“爹?”
徐乘風不知出了何事,看她這神情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更緊巴巴地貼著徐宴。徐宴一手攬著他的後背,一邊抬起眼簾道:“這是在下長子,姑娘這般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不過是不敢相信。
她猶豫了下,忍著心中忽然湧動的古怪情緒,很是沒有分寸地問徐宴道:“我觀公子年歲不大,怎地有如此大的子嗣?”
徐宴蹙起了眉頭,隻覺得她問得問題很是沒有道理。雖有些被冒犯的不悅,但卻還是忍著脾氣反問她:“在下成親年歲早,如何就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