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這種事,雖然正經的那頓飯要到中午才開始,但實際上一大早就得忙活起來了。
曾姥爺應下了李嬸子的要求,李嬸也是兒時很照顧他們家的鄰居,陸雲澤和賀邵承當然沒有異議。
不過回老房子,他們就沒法使用電腦辦公了。
工作上的事情說多也多,但畢竟沒什麼特彆緊急的,所以兩個人就抓緊時間處理了一下,把一些計劃都安排好,提前發給公司裡的員工。周三晚上,賀邵承還打了個電話給王毅偉,再次提醒對方自己接下來兩天要回農村幫忙辦鄰居家婚禮的事情。
“老房子沒有電腦,更沒有網線,有什麼事情都得你口述給我了。”他低笑了兩聲,“不過說不定電話信號也不好,總之公司裡的事情都得拜托你。”
“你們兩個倒是舒服。”王毅偉坐在辦公室裡笑了一聲,“公司裡都有規章製度和計劃安排,開發組的人活都忙著呢,兩天一眨眼就過去了,也沒什麼特彆的事情,不用擔心。”
“嗯,行,總之也辛苦王哥。”
賀邵承和王毅偉相處得也不錯,現在頗有一種男人之間的兄弟感情,“今年年底爭取分紅,如果分不了多少,我就多安排點獎金。”
“行,我記住你這句話了。”王毅偉對錢來者不拒,唇角的弧度也又上揚了幾分。
辦公室裡此時已經空了,原先他們是總加班的,但被賀邵承專門開會講了幾次,現在所有人都著力於提高工作效率,而非拚了命的在這裡趕時間。他瞥了一眼另一個唯一還沒走的小子,和電話裡的賀邵承聊著,“對了,你之前說的那個高中生,今天來了。”
“怎麼樣?”賀邵承聽到時還頓了一下,倒是差點要把那小子忘了。
舒俞坐在電腦前,雙手略有笨拙地敲擊著鍵盤,正在摸索王毅偉早上丟給他的一個小程序。他才第一天來雲端,乾什麼事情都忐忑得不得了,中午跟著吃快餐的時候都戰戰兢兢的。聽到王哥提起自己,他特彆緊張地抬起了頭,朝對方看過來——
王毅偉不禁低笑了一聲:“還行吧,有點天賦,但還屁都不懂呢。”
畢竟是讓他王毅偉陰溝裡翻船的小子,他總不能把對方扁得一無是處。
但舒俞卻像是得到了巨大的誇獎,在那裡張大了嘴巴,驚訝又充滿喜悅。
他畢竟還是個高中生,王毅偉瞥見他那蠢樣也懶得說,接著又挪開了目光。電腦上的程序再過一會兒就能跑完,他也是要回家的,可不能留這小子一個人在公司。
賀邵承在電話裡隻是又笑了一聲:“行,也就隨手給個機會的。要是能成才的話王哥你就幫忙扶一把,主要是我們公司也需要更多新血液。”
“嗯,行,這公司有接近三分之一是我的,我肯定會上心的。”他也輕笑了起來,“你和小陸兩個人忙去吧。”
賀邵承又“嗯”了一聲。
他掛了電話,那邊曾姥爺也把晚飯弄好了,陸雲澤正穿著圍裙,拿著抹布,將一盤子菜從鍋上拿出來。這是中午沒吃完的,直接放在鍋裡頭蒸熟,所以連陶瓷的盤子此刻都燙得很。雖然隔了一層濕抹布,但陸雲澤還是在放下碟子後猛的晃了晃手。
“呼——燙死了!”
“我看看?”賀邵承皺起了眉,立刻大步走過來,拉過了麼兒的手。
那白皙的手指確實泛了點紅,但距離燙出水泡什麼還有很大距離。陸雲澤緩了緩也覺得差不多了,手指卻是被對方拿起,仔細地對著吹了吹。
“剩下來的菜我來端。”賀邵承的嗓音十分低沉,但這樣的低沉裡卻帶著隻有陸雲澤一個人聽得出來的溫柔,“我皮厚,不怕燙。”
曾姥爺從廚房裡走出來了,“哎,咋了?麼兒手燙了?去去去,快去自來水底下衝衝,在這兒磨嘰啥呢?”
陸雲澤耳根一紅,把手從賀邵承那兒抽了回來:“沒事,就稍微燙了一下,不用衝。”
“害,那你可真矯情。”曾國強擺擺手,“來來來,彆磨蹭了,坐下來吃飯。咱們明天早點出發去老房子,你李嬸那兒好多事情要做呢。現在剛好又到了夏天,她結婚用的喜桃都沒敢提前做……明天咱們仨都得去幫忙啊。”
“做喜桃?”陸雲澤原本因為姥爺說自己矯情,剛剛把嘴巴扁上呢,接著就眨眨眼被轉移走了注意力,記憶力和金魚似的,隻有三秒鐘,“是壽桃那種嗎?”
“對,差不多吧,但模樣上還是有點區彆的。”曾老頭年紀大,經曆的事情多,對這種事也比較了解,“喜桃呢要做兩個大的,再做一堆小的,擺在一塊兒擺兩盆子,到時候跟著搬進夫妻兩個新家,寓意多子多福呢。就是這兩盆也實在是有的做,所以明天還真得早點去。”
“來來來,坐下來吃飯,今天都早點睡啊。”
他按著自家外孫在椅子上坐下,賀邵承也剛好從廚房裡打了三碗飯出來,分彆放在桌上。簡單地吃了個晚餐,曾國強就先去衝了把澡,然後回臥室裡,收拾接下來兩天要帶去老房子的衣服,日用品,還有他們家汽水兒的幾個東西。
老房子那裡去的少,也確實沒什麼備用的衣物,陸雲澤也正屋裡跟著在收拾。他想了想,索性從櫃子裡搬了一床厚厚的褥子,又拿了一卷家裡備用的涼席。
“麼兒,帶這個做什麼?”賀邵承剛把手裡的幾件衣服放進行李箱。
“老房子的土炕要睡得不舒服的話,我們就在地上打個地鋪。”他盤算著,還一本正經地抱著涼席在叨叨,“那小土炕才多寬……我靠在你懷裡睡都感覺要掉下去。帶個涼席過去鋪在地上剛剛好。”
賀邵承無奈提醒:“可這卷涼席是不是太長了……?轎車後備箱好像放不下。”
“啊?”陸雲澤一愣,這才瞅了瞅這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涼席。
好像是……放不下。
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他扁起了嘴,不得不把搬出來的涼席和褥子都放回去,“行吧,那算了,也不高興去街上買了。就隻是睡兩個晚上……要我說,咱們家那老土炕也得重新盤一下,太小了,盤大一點……”
賀邵承看著他嘟嘟囔囔的樣子,不禁抿唇低笑。
曾姥爺都囑咐過今天要早睡,所以賀邵承白天就終於“腸胃”舒服了一回,沒有煎那貼中藥。不過在收拾東西的時候,他還是順手往行李箱裡放了一副,藥玉也收在夾層裡,隨時備用。衣服鞋襪什麼的都放好,彼此的洗漱用品也拿了兩把新的。行李箱拉鏈拉上,他們接著再去浴室裡衝把澡,稍微吃了點水果,似乎就該睡了。
隔壁姥爺已經回屋,而賀邵承也在床上從背後抱住了自己的麼兒,將人圈在懷裡,拿著指甲鉗一點一點的給他剪指甲。
這種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事情,在他們兩個之間,卻從來都是互相親昵的方式。
背靠著對方的胸膛,暖意不斷的透過來,還能感覺到賀邵承一下一下沉穩的心跳。陸雲澤的手被他握著,他手小,賀邵承那隻大掌裹得簡直不能再容易。也還好屋裡有空調,時刻保持著一個比較舒適的溫度,否則他肯定早就熱得渾身冒汗了。
多餘的指甲被減掉,賀邵承又將那碎屑放在了紙巾上,等全部剪完之後就可以包起來直接扔掉。
“明天我們去幫忙搗糯米?”手指被很仔細地剪著,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剪深了的情況。他就安心地靠在對方懷裡,下巴微微抬起,麵孔還能貼到賀邵承的臉頰,“其實我一直在想,糯米那麼粘,那些團子、壽桃都是怎麼做的……”
“一開始都是生的糯米粉,不會那麼粘。”賀邵承低聲解釋著,將他的左手剪好了,又去拿麼兒的右手,“做完了之後要蒸熟,這個時候才會比較難拿。放在院子裡晾著,表麵就會乾一層……不過我也是猜的,明天去了讓乾什麼就乾什麼好了。”
“嗯,也是,反正李嬸子肯定懂。”陸雲澤蹭了蹭他的脖子,把自己的麵孔上也蹭了點賀邵承的氣息,“你知道嗎,我現在腦海裡就想起來六年前的事兒……那會兒你才剛剛長高了一點,也是坐在這張床上,我幫你剪腳趾甲來著。”
賀邵承動作一頓。
“你忘啦?”
“沒有。”
他搖頭,和麼兒相處的點點滴滴他都記得,而且是深刻地記在腦海。
“那會兒你可害羞了,稍微戳戳你就能耳朵紅。”陸雲澤湊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地咬了一口,“哪像現在,壞得不得了……”
他咬得也很小,就隻是稍微用牙關叼住了一點點的皮罷了。舌尖也下意識地抵了上去,還稍稍舔了舔。皮膚上留下了一點潮濕,他得意地朝著賀邵承笑了笑。
賀邵承暗了暗眸色,將麼兒最後一個小拇指的指甲修剪完畢。
“嗯……現在的我,壞得很呢。”都被麼兒這樣說了,他當然要坐實自己“壞”的身份。
紙巾扔進了垃圾桶裡,指甲鉗也收回了盒中。陸雲澤依舊被他抱在懷裡,不過下一秒就被親吻住了唇瓣,要說的話也全都被堵住,隻留下一個“唔”聲。
賀邵承低頭親吻著懷裡的麼兒,又一次將那甜美的味道采擷了一遍。
陸雲澤被他摟著,親得直喘之後又被送上了蘑菇,隻能扁扁嘴,瞪大壞蛋一眼,然後乖乖地吃掉他最不喜歡的,卻又有著巨大菌蓋的壞蘑菇。
周四,李嬸估計淩晨三點就起了。
結婚這種事也是熱鬨,雖然正式的婚禮還在明天,但一大早,曾家村裡不少人就過來看熱鬨了,女人們也都幫著搭把手,把能乾的活計都乾一乾。他們一家雖然起得早,六點半就驅車去曾家村了,然而抵達時似乎還是晚了一點,李嬸家的院子裡都已經坐滿了人。
賀邵承在那裡停車,陸雲澤則先下去,跑到隔壁和李嬸打招呼。
“嬸子,我們來啦!”他還是一貫笑眯眯的,白淨的麵孔上冒出兩個酒窩,雖然長大了,但在長輩的眼裡,都和兒時那個客氣的小男娃沒什麼區彆。
李嬸子今天也是喜氣洋洋的,儘管在院子裡乾活乾得一身汗,臉上的笑容卻燦爛地不得了。明天就是她大閨女的大喜日子呢,這當媽的真是什麼都惦記著,忙得簡直像個陀螺。但她也沒忘了待人接客的規矩,看見陸雲澤就趕快走了過來,衝他招手:
“哎,來了,小澤來了!辛苦你們過來幫忙,但實在是,你和小賀都是狀元,我也想讓妮子沾沾你們兩個的光,以後生個文曲星出來呢!”
她笑眯眯的,但接著又猛的一拍大腿,“呦,都忘了,我先給你們弄碗涼茶來,今個天氣熱呢。”
“嬸子,不用,來的路上都是坐車的,車裡有空調,不熱。”陸雲澤趕忙搖頭,“對了,妮妮姐呢?倒還沒看到她……”
“在屋裡呢。”李嬸子說到女兒,臉上的笑意就又加深了幾分,小聲地和陸雲澤道,“本來她也有的忙呢,但前兩天去醫院檢查……已經有了!你姐正在屋裡頭,我讓她多睡一會兒的……不過這事兒你彆往外說,畢竟傳出去就不大體麵了。”
陸雲澤眨眨眼,這是真沒想到。
李嬸還笑眯眯地,顯然高興得很呢。
雖然如今在農村,婚前懷孕是件不體麵的事情,但她可不講究那麼多,女兒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懷孕也是在兩家通過氣,早訂了婚之後才懷的,這有什麼呢?
再過九個月,她就可以抱外孫或者外孫女了!
這正說著大姑娘呢,臥室的門就被推開了,就是即將結婚的新娘和她妹妹兩個人。說起來新娘一般都是害羞的,結婚前夕似乎都不大露麵,但李嬸的閨女可沒這麼靦腆,出來時就大大方方地和院子裡的親戚鄰居們打了個招呼。
看見陸雲澤她更是高興,直接就喊了一聲“小澤”。
“你可終於回來了,來,姐姐給你吃糖,巧克力要麼?”她走到邊上,把掛在牆上的袋子拿下來,從裡麵抓了一大把糖,“這都是我的喜糖呢,你可一定要收下。”
於是,還沒開始乾活,陸雲澤就被塞了一大把喜糖。
他在李嬸家院子裡,又是被送涼茶,又是被塞糖,那邊還有剛蒸好的喜桃喊他吃,仿佛他不是來幫忙的,是來做客的一樣。但早晨又不是沒吃早飯,他哪裡能吃得下這些東西呢?他抱著一堆東西,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還好此時賀邵承和曾姥爺也進了院子。
李嬸子的注意力轉到了曾姥爺身上,聊得眼睛都笑眯了。
陸雲澤這才得以休息。
他把那喜桃又放了回去,隻喝掉了一碗涼茶,接著就走到了李嬸子丈夫那兒,問了問有什麼要他們做的。其實院子裡這會兒人已經夠多的了,也不是很缺人手;再加上他和賀邵承都是學生,考過上海市狀元的學生,他們這群五大三粗的農村人都不大好意思喊這兩個小夥子真的做什麼事情。
李嬸的丈夫今天也高興著呢,憨厚地笑著:“幫忙折點千紙鶴行麼?現在縣城裡好像流行這個,一串千紙鶴掛在新房裡裝點裝點。我想讓妮子沾沾你們兩個的文氣,以後也能生個聰明的娃。”
“當然行。”陸雲澤又露出了酒窩。
他本來已經做好了忙一頭大汗的心理準備,結果最終就是和賀邵承兩個人,坐在自家臥室裡,吹著空調疊千紙鶴。
兩家靠在一塊兒,那邊院子位置不夠,不少人就來了他們家院子。考慮到這炎熱的天氣,曾姥爺還把自己那臥室空調也開了,就敞開著門讓人感受感受冷氣;一個大風扇也接了電線,放在那裡呼呼地猛吹。
這還是當初陸雲澤去家電城給他們家姥爺買的呢,用了幾年,大風扇也沒壞,還能繼續搖頭擺腦。
千紙鶴疊得快,弄好之後他們也沒歇著,一整天忙碌不停,走到東走到西都能搭把手。各式各樣的東西堆滿了院子——有兩整盆喜桃,兩整盆高粽,一對紅枕頭,一套龍鳳呈祥的床單被子,一對紅洗臉盆,裡頭放著紅牙刷,紅水杯,紅筷子等等日常用品。一對紅熱水瓶,上麵分彆貼了個“囍”字,雖然看上去挺醜的,但結婚就圖這個喜慶。
李嬸那邊還把花被褥,紅襪子,嬰兒的小肚兜什麼都準備好了。她忙了一整天都感覺不到累,天黑了之後還在廚房裡給女兒燒著營養十足的養胎飯菜。陸雲澤當然也被拉過去跟著吃了一頓,都不用自家開灶燒火。
夏天來了,天色暗得本來就晚,又是在彆人家吃的晚飯,回來稍微衝把澡似乎就該睡了。農村的蟬鳴似乎要比城市裡來得早,此時雖然已經一片漆黑,但時不時的卻還能聽到一兩聲。空氣中帶著一股淡淡的,隻屬於農村的青草香氣,陸雲澤拿著毛巾,一邊進屋一邊搓著自己濕漉漉的頭發。
賀邵承剛去浴室,因此現在屋裡隻有他一個人。
空調開著,房間裡比外麵要涼快不少,身上的水珠子又跟著在蒸發,一時間還覺得有些冷了。陸雲澤又擦了兩把自己脖子上的水,目光則落到了他們即將睡的土炕上——
“這恐怕真的不夠睡啊……”
他小聲嘟囔著,自己先坐了上去。
當初盤這土炕時,他還隻是個八/九歲的小孩,曾國強當然不會讓人家師傅盤個多大的炕,就隻是弄了個普通的單人床。去年過年那會兒,賀邵承還沒到一米九,睡得就已經夠艱難了;現在對方可是實打實的一米九,躺上去說不定頭腳都能頂著,這可怎麼睡?
現在又沒大涼席可鋪,今晚顯然隻能勉強將就一下,緊緊地靠在一塊兒,免得半夜摔到地上去。
愁人。
他又歎了口氣,倒是懷念當初那個比他還矮的小賀邵承了。
毛巾搭在脖子上,陸雲澤一邊伸手繼續揉著,一邊則摸了摸床上的涼席。土炕裡麵當然不可能有床墊,隻是墊了一層褥子,因此還是十分硬的,估計明早起來還會腰酸背痛。整張涼席之前也擦過了,現在都乾乾淨淨的,一點灰塵都摸不到。陸雲澤直接就躺了下去,先自己享受了一下這張土炕,又來回翻了個身,讓空調的風對著他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