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1 / 2)

陸雲澤心裡很清楚自己的模樣,他估計現在麵孔紅,嘴唇紅,耳朵也紅。反正就是臉紅脖子粗,和乾完那檔子事兒一樣。但剛好天氣熱,之前又幫著在李嬸家乾活了,現在所有看著新娘子上車的人們也都是臉頰紅撲撲,一腦門大汗呢,真沒人往歪裡頭想。

曾姥爺也隻是又叨叨了自己外孫一句:“快點快點,那邊還等著上車呢,不能過吉時的。”

賀邵承點頭,也不介意自己開車載李嬸子他們家一路,“那行,走吧,確實不能耽擱。”

他去拿了一條掛在邊上的毛巾,讓麼兒稍微擦了擦臉。

水珠子擦掉,陸雲澤明明已經喝了好幾碗井水了,現在還是覺得有些唇齒乾燥。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終於跟著走了出去。一般情況下,他們家都是他或者曾姥爺坐副駕駛,但這回是李嬸家大姑娘結婚,他就把副駕駛座讓給了李嬸子。他、曾姥爺還有李嬸子的丈夫則擠在後麵,三個人坐著也剛剛好。

儘管沒去看過縣城的新房子,不認識到底在哪個位置,但有前麵婚車指引著,賀邵承也不用多考慮,一路跟上去就行。

平縣還沒上海那麼發達,轎車始終都是個稀罕東西,尤其現在還是結婚的轎車,路上的行人都停下腳步多瞧了幾眼。兩輛黑色的車在前麵,後麵則跟了好幾輛電三輪,小孩們坐在電三輪上拿著彩色的氣球,一路上都笑嗬嗬的,那叫一個喜慶。

路人們都羨慕起這新婚的娘子和丈夫了。

不過唯一有些古怪的就是,這開在前麵的轎車……似乎還不如跟在後麵的那輛氣派呢。

轎車之前停在院子裡,被太陽曬了,裡麵也熱得厲害,那皮坐墊說實話都燒屁股,還是進去之後空調開上一段時間才涼快些的。這次閨女結婚,李嬸子那兒也備下了不少汽水,都用冰水鎮在那裡,誰想要都能拿。陸雲澤上車之前還搬了五瓶,現在他、曾姥爺、李嬸夫妻兩個就都在喝著冰汽水,隻有賀邵承因為開車,沒辦法喝。

不過路上要等紅綠燈的時候,陸雲澤還是會幫他擰開瓶蓋,遞過去讓他抿兩口的。

“這個涼快,你額頭上也都是汗了。”他就剛好坐在主駕駛座的後麵,從側邊一伸手就能把汽水瓶遞過去。

賀邵承“嗯”了一聲。

他們兩個關係親,李嬸在一旁都忍不住道:“小澤和小賀還是一樣的哥倆好啊!”

賀邵承把汽水瓶還給了麼兒,自己低笑了起來:“是,我們兩個關係一直挺好的。”

曾姥爺在邊上也樂見其成,這就和李嬸夫妻兩個炫耀起來了:“他們兩個不僅一塊兒在上海讀書,現在還一起搞著公司,關係能不好麼!”

李嬸當然笑:“都是有出息的,有出息的,老曾你養的外孫都厲害,快點多給我家妮子沾沾光。”

她本來是想問上大學談戀愛沒的,畢竟也到這個年齡了,找對象多正常。農村這兒,十八/九歲結婚都是常事,她家姑娘結婚得晚了,說實話還在背後遭了不少議論呢。不過轉念一想,這兩個小夥子可都是讀書人,讀書人能和尋常的赤腳農夫一樣麼?更何況孩子們還都在創業開公司呢,沒談對象也很正常。

如此一想,李嬸子就忘了這個話題,繼續帶著舒坦的笑,往閨女和女婿的新房那兒去了。

才造出來的房子,那叫一個氣派。

陸雲澤和賀邵承折的千紙鶴,有六條就掛在了大門口,隨著風吹輕輕的飄動。他們下了車,不過此時主要就是跟在後麵了,一人端起一盆放在後備箱的喜桃。

李嬸準備的東西不少,還有其他的年輕人過來幫著再搬一搬喜粽,那些紅臉盆之類的東西,站了得有長長的一條。新娘子和新郎走在最前麵,此時帕子也掀開了,露出了大姑娘嬌豔美麗的麵孔。

她微笑著和丈夫牽手,而前麵就是一盆傳統的火盆。

這大夏天的,已經夠熱了,所以火盆隻是稍微弄了點灰,沒敢真的放什麼碳。但饒是如此,新婚丈夫也舍不得自己妻子跨,而是直接抱起了妻子,自己跨了過去。

周圍先安靜了一瞬,然後一片叫好。

連李嬸子都忍不住擦了擦眼淚。

他們跟著進了新房,那邊男方家親戚已經準備好了,在新娘子和新郎過去給公婆奉茶的時候開始分發紅包和元宵蓮子湯。陸雲澤剛剛和賀邵承把喜桃貼著牆壁放好,手裡就被塞了一碗湯和一個紅包,摸起來估計裡頭也就是一張一元紙幣——討個喜頭的。

賀邵承當然也是一樣。

如果隻是單純的來參加婚禮,他肯定就很坦然地把這碗湯喝了;然而想到之前在後院和對方說的那些話,陸雲澤的耳朵就很沒出息的又泛起了紅,像是充血的兔子耳朵似的。這一碗元宵蓮子湯還是冰鎮過的,看得出男方家裡的用心。他抬眸瞅了賀邵承一眼,接著又趕忙垂下。

“麼兒,吃麼?”所有人都在熱鬨地看著新婚夫妻奉茶,他們反倒站在最邊上,無人注意。

陸雲澤吸吸鼻子,到底是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元宵和蓮子,抿到了自己的口中。

裡麵加了冰糖,甜味剛剛好,而且是冰鎮過的,也一點不膩,反而讓元宵頗有嚼勁。這些小圓子一樣的東西在新婚時都意味著多子多福,那邊新娘和新郎也都是要吃的。他咽了下去,又看了看麵前的賀邵承。

“乾嘛就看著我……”

賀邵承的目光有些發暗,也沒像平時那樣低笑。

他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麼兒,明明一切的喜慶其實都不屬於他們,一切的熱鬨也都不屬於他們,但他就是認真地,無比嚴肅地將此刻當做了彼此結婚的日子。

在和麼兒的感情上,賀邵承是從不說一句假話的。

他仰頭將一整碗元宵蓮子湯喝下,左右也沒有多少,一口嚼著也差不多。

陸雲澤一愣,“你不怕噎著……”

賀邵承已經喝完了,薄唇還微微抿著,麵孔俊帥到讓人不敢直視。

陸雲澤又吸了吸鼻子,能繼續拿著勺子,將剩下來的小元宵吃掉。

對方的目光緊迫又灼熱,讓他總有一種自己正被一頭狼盯著似的錯覺。兩個空碗放在桌上,那邊新娘新郎也已經奉茶完畢,從公婆手裡各自拿了一個豐厚的紅包。

這種時候也都要親一下,然而當著眾人的麵,新郎也挺靦腆的。他糾結著要不要用袖子替愛人遮住的時候,新娘就已經主動湊了過來,伸手按住了自己傻丈夫的腦袋,將紅唇對了上去。

人群又是一陣歡呼。

陸雲澤耳朵紅紅的,瞥了一眼賀邵承。他相信,如果不是彼此身處人群之中,賀邵承肯定也會順勢過來親他一下的。這家夥……可最愛做這種事情呢。

賀邵承終於露出了微笑,伸手輕輕的勾住了麼兒的手指。

接下來,就是去牡丹酒店吃飯了。

廠子裡的員工是直接去的,差不多十來點時就陸陸續續的有人抵達,然後按照不同的桌次入座。他們一家和李嬸子關係最親,曾姥爺又是辣椒廠的廠長,不僅是坐在了最前麵,婚禮正式開始的時候還要上台致辭發言呢!老頭子提前一個月就在寫這發言稿了,今天換了一身西裝,特彆體麵地走到了那紅毯中間。他打了個領帶,頭發也用發油抹順了,雖然是個老頭,但也絕對是個精神奕奕的老頭。

陸雲澤坐在酒桌邊,看著自家姥爺在上麵一本正經地念著發言稿,忍不住就露出了兩個小酒窩。

賀邵承則低頭剝了幾個基圍蝦,放在了麼兒的小碗裡。

他們這些來參加婚禮的人還能吃上幾口菜,有的再喝點酒;但新娘、新郎、男女雙方的父母則是基本沒坐下來的機會,始終都在拿著酒杯一桌一桌的敬酒。這種婚宴也是收禮錢的,大廳門口還坐了一個賬房先生,拿著一本燙金紅本,握著毛筆在那裡記賬。誰家誰家給了多少禮金,都記錄得一清二楚,方便日後將這些禮金還給對方。

一直到下午兩點,這才宴席才慢慢的散了。

他們兩家孩子結婚,父母也是下了重金的,這一頓飯頗為豐盛,全都是硬菜好菜,吃到最後都吃不下了,分彆拿塑料袋打包帶走。陸雲澤十分喜歡最後上的一道清蒸鱸魚,也沒什麼油,就是原滋原味的清蒸魚肉,讓他十分喜歡。他們這桌專給新娘新郎、父母雙方坐,但此時這六個人都去敬酒了,最後就隻有他、賀邵承和曾姥爺三個人。三個人吃這一整桌酒席,實在是太多了一點,因此那條魚基本上就是被他一個人吃掉的。

回到村子裡時,陸雲澤早就困了。

李嬸那邊還在整理自家院子,這會兒也不著急了,她就拒絕了曾姥爺的幫忙,塞了兩袋子喜粽、喜桃還有步步糕過去,讓他們也稍微歇歇。這些喜粽、喜桃就是當初搬去新房的,基本上都是這樣——在吃完了飯之後分發給前來參與婚宴的賓客,否則光靠新婚夫妻兩個人,那還不知道吃到什麼時候呢。

曾國強很喜歡這喜桃,他最愛裹著豆沙的糯米團子了,當即笑眯眯地接下,然後拎回了自家老房子的廚房裡。

此時時間已經不早,都下午三點多了,外麵的太陽也十分惱人。今天為了上台發言,曾老頭可是穿了一身西裝的,長袖長褲,可把他給熱的!他這會兒也不耽擱了,喝了兩口水之後就回了房間,回房時還順道瞅了瞅自家外孫。

“麼兒,要睡啦?”

陸雲澤屋裡頭的房門還沒關上,但空調已經開了。

他正脫著襪子呢,滾到涼席上後渾身都舒坦了不少:“嗯,姥爺,你也休息一會兒,今天起那麼早,真的是累死了……”

賀邵承在一旁解開了自己的襯衫,因為是曾姥爺,無需避諱什麼,當著他的麵套上了一件體恤。他的額頭、脖子、背上也滿是汗珠,之前那件襯衫早濕透了,而體恤在套上之後也跟著濕了一些。他畢竟年輕,平時又自己練習武打,背上的肌肉緊實又漂亮。曾姥爺眨了眨眼,倒是羨慕起小賀的身材了。

他年輕的時候……也有這麼俊呢!

“行,那你們兩個歇歇吧,老頭子我也累了。”早晨五點起床,曾國強哪能不困,跟著就打了個哈欠,“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麼兒,姥爺給你燒個灶火鍋巴吃。”

陸雲澤聽到鍋巴,眼睛就亮了。

他笑眯眯地衝姥爺揮揮手,曾姥爺便高高興興地走了,替這兩個孩子把門帶上,然後回了自己屋裡。他屋裡的空調居然是開著的,一進門的涼氣讓老頭子不禁一愣。他明明記得自己走之前是關掉了來著……

噢,是小賀回來的時候順手幫忙開的。

老頭子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心口那叫一個熨帖。

這夏天燥熱的下午,他們一家三個就都睡在空調屋裡,躺在冰爽的涼席上,日子過得簡直不能更舒坦。陸雲澤是真的困了,躺在床上,也不要蓋毯子,直接抱著賀邵承的胳膊睡覺。他的一條腿還伸了過來,白皙的大腿肚子直接壓在了對方的肚皮上。

賀邵承也摟著自己的麼兒,閉著眼睛安穩睡覺。

屋外的天色從陽光刺目逐漸變成晚霞漫天,最後再夕陽西下,回歸到寧靜的黑夜之中。曾姥爺也沒想到自己會睡這麼久,醒來時發現天黑了還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之後才從床上爬起來。他的床頭有一個時鐘,還是當初在供銷社門口擺攤修東西時收的舊貨。他瞧了一眼,已經晚上七點半了,確實夠晚的。

老頭子趕緊下床,關掉空調去了外頭。

“麼兒,小賀,起來咯!”

陸雲澤正蜷縮在賀邵承的懷裡呢,聽到姥爺的聲音,頓時就睜開了眼睛。

賀邵承今天難得的沒早醒,也是同時醒來的,眼神一瞬間還頗有些發愣。不過聽到敲門的聲音,他也反應過來了,立刻鬆開了摟抱著麼兒的手,同時又去開了屋裡的燈。一根垂下來的線一拉,老式白熾燈便亮了起來,還是個在房頂上晃動著的燈泡呢。曾姥爺在外麵見燈亮了,也就不敲門了,直接推門進了屋。

“起來咯起來咯,都七點半了……今天可真是夠累的,汽水兒都要餓肚子了。”曾國強身邊跟著他們家汽水兒,正搖著尾巴等吃晚飯呢,“來,剛好之前拿了點喜桃喜粽,咱們就先蒸一點……”

“姥爺,鍋巴還有嗎?”陸雲澤揉揉眼睛,終於清醒了些,“我要鍋巴。”

“有,有,還能不給你做麼?”曾姥爺對自己這個外孫是最疼愛的了,“來吧,你們一塊兒幫著燒火。”

確認還能吃到灶火鍋巴,他臉上的酒窩就冒出來了,跟著下了床。

廚房裡頭沒有空調,但風扇拉過來吹吹也差不多。曾國強也好幾個月沒在這裡燒飯了,去隔壁借了一把米,又從院子裡掰了兩顆白菜。中午大魚大肉都吃過了,現在弄點簡單清爽的剛剛好。他一個鍋子燒飯蒸喜粽喜桃,一個鍋子在那邊炒糖醋白菜。

白菜裡最後再加一勺曾老頭辣醬,簡直不能更香。

鍋巴還需要稍微烘一會兒,他們這頓的主食就是粽子和團子。

灶台裡的火已經熄了,就是靠著裡麵的木炭渣子生熱。煮好的米飯則被大鍋鏟均勻地塗抹在鐵鍋的四周,慢慢地烘成金黃香甜的鍋巴。曾國強自己拆了一個粽子,一口咬下去,裡頭放了花生、蜜棗和甜豆沙,既有粽葉的清香,又有蜜棗和豆沙的甜意。年齡大了,他就愛吃點甜的,眉眼便十分高興地眯了起來。

“味道不錯呢,真材實料!”

陸雲澤“嗯”了一聲,也夾了一個喜桃到碗裡。

這些桃子都是小的,做得肚大頂尖,然後在刷上粉色的可食用色素,做出桃子那種粉粉嫩嫩的感覺。底下則是剪了一小片粽葉墊著,這樣也有個地方拿,免得粘鍋或者粘手。隻是吃個喜桃而已,但他的心跳就亂了節拍,忍不住又瞅了賀邵承一眼。

賀邵承已經吃了一口。

糯米皮底下全是清甜的豆沙。

他垂眸認真品嘗著這隻喜桃,仿佛吃完了之後,他和麼兒就也能夠百年好合,多子多福了一樣。

左右外麵還熱著,晚上也沒什麼事,曾國強便也不著急,就坐在廚房裡慢慢的吃著。甜的吃膩了,他就去夾一筷子辣白菜,再喝一口後院裡打出來的清涼井水。這喜桃也並非全是豆沙餡,陸雲澤吃的第二個就是薺菜餡的,裡麵還混著點肉糜呢。

屋外的天色更暗了幾分,也看不見月亮,隻有幾顆星星在閃爍。

“明個早上再回去……後院的菜又有點多了,剛好帶點走。”曾姥爺喝了一口井水,又摸了摸自己身邊趴著的汽水兒,“雖然被蟲子咬了不少,但確實還是自家種的菜好吃。”

他一直惦記著的鍋巴烘好了,陸雲澤已經去鏟了幾塊下來,分給賀邵承一片,自己再拿著一片啃,牙齒咬上去哢嚓哢嚓的,光聽聲音都十分誘人,“嗯,白菜什麼也耐放,姥爺,我覺得今天炒的這份辣白菜特彆香……我們自家醃點辣白菜行麼?”

“行啊,家裡去買個壇子。”曾國強笑了,“現在日子過得好了,這些醬菜都隻在外麵買,倒是很久沒有自己做了。原先過年,姥爺炒的辣醬,好多就是被他們拿回去醃菜的噢!”

說到過去,老頭子便又想起了些彆的事情,“小賀,姥爺偷偷的告訴你啊,當初的麼兒,一點點大,沒比那醬菜壇子高多少。他這小子忒壞,趁著大人不留神就跑過去,對著壇子撒尿!”

賀邵承也微微一怔,都想象不出來迷你麼兒乾壞事的小模樣。

他的麼兒一直都太乖了,做事也穩重,從當初剛認識的時候就沒有一點淘氣。在他心裡,自己的麼兒也始終都是文氣的讀書人,是走到哪兒都會挨誇的好學生。然而現在突然被姥爺告知,麼兒也是有過貓嫌狗厭的年紀,他便驚訝地眨了眨眼,目光又落到了陸雲澤的麵孔上。

“!!!”陸雲澤咬著鍋巴的動作一頓,麵孔猛的燒紅了,“有這種事?我都不知道!!”

“那是,你那會兒才幾歲啊?”曾姥爺笑了一聲,“還好沒撒到壇子蓋子上噢!”

老頭子特彆愛逗自家外孫,看到麼兒那麵紅耳赤的樣子,他就特彆沒良心地笑了,還去伸手拿了一片鍋巴。他牙口不好,也不能和年輕人似的直接吃,得稍微沾沾水,泡軟一點,否則一不小心就能把自己的牙齒給崩下來。不過就算泡軟了,這鍋巴依舊香得很呢,是城裡頭的煤氣鍋永遠燒不出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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