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他校友捐贈的呢?”她不放棄,“校友捐贈的資金我聽說是成立一個基金的吧?”
“這倒是,但那得經過對方允許了。雖然拿了錢,但我們也都是按照談好的規章製度來進行,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把錢拿出來的。”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目前有提前存錢在這裡的主要就幾個——賀氏獎學金,邵逸夫獎學金,還有一個台灣商人過來捐的……”
聽到“賀氏獎學金”,輔導員就抿了抿嘴唇,心裡有了計較。她還記得去年自己幫陸雲澤申請的這個獎學金,最後給的非常豐厚,而這筆大額的社會捐贈也在他們學校引起了小範圍的轟動,據說是個非常大方的捐贈者,關於資金用途方麵十分好說話。
“那行,我去和捐贈人打申請,這樣就能提前批到一筆助學金了對吧?”
“對,隻要你能讓他們同意。”
她點了點頭,在財務處這裡拿到了當時處理這筆捐贈資金的秘書電話。
其實這種情況,一般也不會留私人聯係方式,給的都是公司裡的座機。她一邊給陸雲澤補著一些退學費的材料,一邊等到次日上午,在院係辦公室裡撥通了電話。
那邊接電話接的也很快,就是跟在賀邵承身邊的張秘書。當時捐贈這筆資金主要是他在負責,不過學校那邊收到錢之後就沒怎麼聯係過了。畢竟這筆錢其實一開始就是為了幫助賀邵承立一個良好的社會形象,算是一種雙相交易,他們給了學校錢,而學校給了他們正麵的名聲。彼此心裡都有數,交易做完就沒什麼事兒了。
現在忽然接到一個電話,開口就是複旦大學的輔導員,他還挺詫異。
“嗯……請問,有什麼事呢?”跟著賀邵承幾年,無論麵對誰,他還都挺客氣的,一點架子都不敢有,“我們賀總現在正在開會。”
“是這樣的,我是鑄造係的輔導員,我有一個學生,相依為命的外公生了胃癌。他家庭條件不好,現在需要一點幫助。他的成績很優秀,去年就拿了你們提供的賀氏獎學金,現在希望幫他申請另一筆獎學金……”
“嗯,這個是沒問題的。”張秘書點了點頭,“隻要符合要求,就可以從賀氏基金裡麵拿。”
“對,但問題就是,獎助學金是一學年一評,上學期已經評過了,還要再過一個學期才能評選第二輪。這個學生家裡肯定等不了那麼久,我這裡需要你們賀總同意了,才能去學校那裡申請特批。”聽著那一頭這麼好說話,輔導員不禁鬆了口氣。
張秘書點了點頭:“可以,對於這種事情,我們賀總肯定也是願意幫忙的。”
去卡這點小錢顯然沒有意義,但身為從頭處理到尾,並且參與製定了獎學金評定規則的人來說,張秘書做事也比較周全,“但是為了留檔保存,我們這裡需要學生提供一下他外公的診斷書複印件,貧困生證明,就這兩樣,可以吧?”
“可以的可以的。”輔導員拿著話筒點頭,“能理解。”
“嗯,那你告訴我一下這個學生的信息,我和賀總彙報一下,儘快給你答複。”張秘書拿過了自己記錄事情的便簽紙,同時握住了圓珠筆,準備開始記錄。
“學生的名字叫陸雲澤——”輔導員自己手裡也有一份學生具體信息表,一個一個的念著。她還解釋了一下名字是怎麼寫的,“耳東陸,藍天白雲的雲,藻澤地的澤。目前是大四生,學號是……”
話筒另一邊的秘書猛的愣住了。
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可這個世界上,總不能這麼容易就重名吧?都是複旦大學的學生,都是大四的準畢業生,都是拿過他們賀氏獎學金的……
圓珠筆的筆尖落在了便簽紙上,但卻一個字都沒有寫下去,隻留下了一個墨點。
“好的……好的,我這就去問問賀總,這位老師,你那邊等一下。”他說話都有些發顫了,如果真的是曾經來過他們公司的那個陸雲澤,這可是……大事啊!
賀邵承還正在會議室裡開會。
進出口涉及的事情太多,尤其剛剛過了年,一切從春節假期中恢複過來,堆積的公務多得讓他皺眉不止。男人也許久沒好好休息了,此時抿著薄唇板著麵孔坐在位置上,目光掃到哪裡都會讓員工緊張地挺直脊背。
他畢竟是賀邵承,一個白手起家,從街頭混子到現在人稱一聲“賀總”的賀邵承,怎麼可能是一個真正的紳士呢?
他在陸雲澤麵前所有的溫和和耐心,都隻屬於陸雲澤一個人;到了其他人麵前,他就隻是賀總,一個隻講利益,不講情分的資本家。
一場會議開得戰戰兢兢,因為賀邵承已經冷著臉駁回了好幾個提案,一些和客戶差不多都要談好的生意也被他要求重新去談。部門總管們自己都不好過,更彆說其他的經理了。這間會議室裡坐的還主要是這些領導層,普通的小員工還要繼續分層開會。
但就在氣氛緊張又凝滯的時候,會議室的門被敲響了。
賀邵承側過了視線,目光落在了那微微推開的縫隙上。
是他的秘書。
“有什麼事?”他低沉地詢問著,聽不出什麼情緒。
張秘書想了想,走到了賀邵承的身邊,彎下腰用隻有賀總能夠聽見的聲音和他說了:“剛才接到一個電話,有個學生家人生病了,希望提前申請領取下一年的獎助學金。”
“嗯,可以,你去處理。”
這點小事賀邵承也並不在意,接著就要繼續聽經理關於美國一批貨物的洽談彙報了。然而張秘書卻是凝重著麵孔,“那個學生……名字叫陸雲澤。”
賀邵承的神色猛的就變了。
辦公室裡其他人還以為是出了什麼糟糕的事情,賀總要發火了;然而實際上賀邵承卻是直接終止了這場會議,連一句話都沒有再說,就匆匆離開了會議室。他進了辦公室,嗓音滿是急迫:“怎麼回事?你把具體的情況再說一遍!”
“是他們輔導員打電話過來的,鑄造係,大四學生,輔導員說他外公生病了,得了胃癌。”秘書一邊關上門,一邊彙報著情況,“賀總,是那位陸同學嗎?”
賀邵承已經深吸了一口氣,麵孔難看得幾乎能滴出墨水,“是……肯定是他,不會有另外一個人。”
自從過年前的那一夜,他逼著自己再也不去打擾陸雲澤的生活,逼著自己壓抑住這份感情。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對於陸雲澤不是好事,陸雲澤沒了自己才能過得更好……可實際上呢?對方家裡出了這種事情,他都不知道!
他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賀邵承緊抿著唇瓣,第一次後悔起了自己的決定。
他怎麼可以……真的再也不聯係那個人呢?
秘書在一旁心道“果然”,跟著歎了口氣:“那怎麼辦?我們這裡單獨再資助一筆獎學金嗎?賀總,要不我馬上就讓財務撥款過去,不走之前捐給學校的那一筆基金了,估計學校財務處效率沒那麼高……”
“這件事,我來處理。”賀邵承沙啞地開了口,“現在他應該已經在學校了,對嗎?”
“是的,學生開學了。”
“好,你回去吧,今天所有的會議我都不參加了,讓其他人去主持。”他也沒有入座過,始終都站在旁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去找他。”
秘書愣了愣,再回過神來時發覺賀總已經離開了辦公室。
轎車引擎發動,賀邵承一路開到複旦大學的校門口,麵色依舊不怎麼好看。他對陸雲澤的感情是真的,此刻便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痛苦。他無數次聽陸雲澤說過姥爺,就算從未見過對方,也已經在心裡描繪出了一個和藹的老人形象。祖孫兩人之間的關係更是不用多談——
但如今,老人卻生病了,還生的是癌症。
賀邵承皺緊了眉,光是想到陸雲澤此刻的無助,他的心口就泛起了悶痛。
他必須要去幫忙。
轎車一路駛入校園,停在了宿舍樓底下。
賀邵承從未去過陸雲澤的宿舍,因此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那個房間。儘管此刻全身都在催促著他快一點見到那個人,但他也隻能拿出了手機,繃著麵孔撥了過去。
此時還是上午,但陸雲澤也沒睡懶覺,已經坐在了自己的板凳上。
他剛剛和姥爺用醫院的公用電話聊過天,曾姥爺還絲毫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如今又用了點藥,他感覺好極了,每天都在數著日子等出院呢。這些天他也沒閒著,已經把整個病區裡的故事都聽了一遍,早晨就在電話裡和外孫說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包括誰家媳婦懷了孕肚子不舒服,婆婆非說不是男孩要打掉這種。
雖然心情還很沉重,但陸雲澤聽著姥爺那樣中氣十足的講話,還是帶上了一點笑容。
現在剛剛掛了電話,他也準備出去一趟了,找輔導員問一問退學費住宿費的事情。其實來複旦讀書,他也沒花多少學費,能退的金額十分有限。不過都到這個時候了,就算是十元,二十元,陸雲澤也都不會拒絕。這些錢雖然小,但起碼也是姥爺一次打針的費用。
但就在他站起來的時候,手機又響了。
陸雲澤一愣,以為是姥爺再次打了過來,結果來電顯示卻是賀邵承。
怎麼……是他?
他站著怔忡了一瞬,此刻心中居然什麼感覺都沒有。
之前的陸雲澤還會因為那一夜的事情而痛苦,看到這個人的名字就泛起憤恨;但現在麵對著姥爺的病,他自己遭受的這一點苦已經什麼都不算了。
泛青的唇瓣抿了抿,他這段時間都沒有好好吃飯,幾乎每天就隻吃一個五分錢的實心饅頭,身體已經明顯瘦了很多。年前的他或許還被賀邵承養胖了一點,臉頰上都多了點肉,但現在就隻是削瘦,瘦到棉襖穿在他身上都仿佛隻是掛在那裡一樣。
“喂?”他接通了電話,嗓音平靜。
“雲澤,我在你宿舍樓下。”賀邵承低沉地問著,“你在宿舍嗎?”
“怎麼……”陸雲澤眨了眨眼,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陽台的方向,“你來……做什麼?”
賀邵承為什麼會來?他們明明說好了,不見麵的。
“我知道你姥爺的事了。”男人的嗓音逐漸沙啞,“雲澤,我會幫你的。”
初春的天依舊很冷。
雖然氣溫已經到了零度以上,但陸雲澤還是必須穿著自己的棉襖。他這些天一直餓著自己,整個人身上仿佛一點溫度都沒有,那張麵孔都泛著蒼白。他到底是下了樓,急促著呼吸看到了站在那裡的人。嘴唇抿了抿,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但總之鼻根又一次開始發酸了。
而賀邵承的眸裡卻流露出了濃濃的心疼。
他描摹過無數次這個人的麵孔,然而就隻是二十多天的時間,陸雲澤卻削瘦成了這個樣子!
他緊擰著眉頭,快步走到了對方麵前,本能地生出了將人擁入懷中的欲/望。可現在是白天,這是校園裡,他不可以做出任何唐突的行為。
“是……什麼時候查出來的?”賀邵承聽到了自己那過分沙啞的嗓音,“你姥爺的病。”
“年初九確診的。”陸雲澤低著頭,沒有和他的目光對視,努力地憋著自己的淚意。
他在同學麵前沒有哭,在輔導員麵前也沒有哭,一個人在那裡寫申請,把自己家裡的貧困和姥爺的病撕開來介紹給彆人的時候也沒有哭……
但現在,麵對著賀邵承,這個曾經欺負過他,欺騙過他的人,他卻想哭了。
而且是想要嚎啕大哭,把所有的痛苦都發泄出來那種。
“情況……還好嗎?”賀邵承繼續緊盯著這張微微凹陷下去,連唇瓣都不複粉色的麵孔,“有沒有轉移?”
“不知道。”陸雲澤吸了吸鼻子,“醫生說檢查這個要做全身的掃描,什麼同位素的東西。太貴了,負擔不起。”
聽著他用平靜地語氣說出這些話,賀邵承的心口更痛了幾分。
“那現在呢?你姥爺在哪裡?”
“在平縣的醫院,先掛了點普通的抗癌藥,彆的什麼都還沒做。”陸雲澤的呼吸已經開始顫抖了,“平縣的醫生推薦先放化療,再手術,再術後二次放化療。但……我沒有那麼多錢。”
“我姥爺沒有醫保,什麼都報銷不了。”他到底是嗓音帶上了哭腔,眼眸裡也蓄起了淚水,就算盯著賀邵承的西裝紐扣試圖不讓淚淌下,也還是沿著臉頰滑了下去,“我……我沒有辦法了。”
男人捏緊了拳,此刻身體也緊繃了起來。他是真的想要幫陸雲澤吻去那些淚水,把這個人抱進懷裡,讓他放肆的哭,大聲的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落淚都要壓抑。
“我幫你……雲澤,我來幫你。”他低沉地哄著,“有我在,你不要怕。”
作者有話要說:TIP:1971年,第一台CT機問世,1991年往後CT技術在國內大小醫院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