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笨拙的安慰(1 / 2)

陸雲澤喘息著,終於抬起頭和賀邵承對上了視線。

他的眼眶泛著一層紅,裡麵也蓄滿了淚,過去最讓男人喜歡的酒窩也已經看不見了。在聽到那一聲“我幫你”之後,就算理智告訴他不應該拿賀邵承的錢,他不應該再和這個人有任何接觸了——

可是,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種依靠。

這些天,他仿佛站在懸崖旁邊,被一群狼豺死死地盯著。他知道自己要往前,可他又無路可走,隻能勉強地站在最後一塊可以立足的石頭上。

但現在,賀邵承願意幫他。

他有依靠的地方了。

“我……我不該拿你的錢。”陸雲澤低喘著,肩膀都在微微的顫抖。此時還是白天,宿舍樓下來往都是人,他不希望自己此刻的樣子被彆的人察覺,還在努力地壓抑著淚水和嗓音,“我沒有道理……這會是很大的一筆錢,醫生說現在最先進的都是國外的技術,國外的藥物。那些都是按美元來計算的……”

他抿住了自己的唇,痛苦地看著對方,“我有什麼資格……”

“你有。”

賀邵承緊緊地凝視著他,麵孔也板著,一點都輕鬆不起來,“你有這個資格,你當然有這個資格……雲澤,你什麼都不用想,你姥爺的醫療費都由我來承擔。”

“現在他還在平縣是嗎?我馬上就去聯係上海的醫院,把你姥爺轉到上海來治療。我們再請上海這邊的專家給他會診一下,按照醫生推薦的最佳治療方案來,好嗎?”

陸雲澤哽咽著,已經沒有辦法搖頭拒絕了。

如果繼續一個人撐著,就算他現在跑出去打工,沒日沒夜的打工,他也湊不齊給姥爺放化療和手術的錢。他們家那兩萬塊算得上什麼呢?在醫院隨便開點檢查,用點藥就沒有了。但是賀邵承有錢,賀邵承是真的有錢,他姥爺的治療費對於賀邵承來說或許什麼都不算……

他怎麼可以,因為自己那一點所謂的“自尊”,就放棄了姥爺的命呢?

“賀邵承……賀邵承……”他沙啞地喊著對方的名字,蒼白的麵孔因為哭泣才泛起了一點血色,“那你要我做什麼嗎?我可能永遠都還不起你這筆錢……你幫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低沉道:“雲澤,你什麼都不用做,你隻要好好的……”

儘管知道此刻的場合並不合適,但賀邵承還是抬起了手,幫他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來,我們先聯係一下平縣的醫院,安排專車把你姥爺送到上海這邊。你臉色看上去很不好,我們之後去吃一頓飯,再休息一下,嗯?上海這邊醫療技術好,你姥爺還沒倒下,你更要打起精神——”

“嗯……嗯。”陸雲澤低下頭自己伸手擦著淚水,“好……都聽你的。”

他上了賀邵承的車,雖然彼此之前說的話還有所保留,但他心裡卻是明白的。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白白掉下來的錢。

賀邵承現在幫他,哄他,究其根本都是因為賀邵承對他有那方麵的想法;他現在借著對方對自己的好拿了錢,如果什麼都不回報……就太白眼狼了一點。

上了這輛車,他就已經答應了。

答應了那個,他之前不承認的諾言。

賀邵承在上海醫院這邊也有點關係,很快就聯係到了消化科的主任,讓他安排一下準備接診一個胃癌病人。陸雲澤則聯係了姥爺目前的主治醫生,告知了對方轉院的事情。醫生還頗有些詫異,因為他記得這個患者家庭條件挺糟糕的,現在倒是一下子有錢去上海了!

曾國強還在那兒吃飯呢,就被醫生喊過去接了個外孫的電話。

“啥?轉院?”老頭驚呆了,“去上海看呐?”

“對。”陸雲澤吸了吸鼻子,“姥爺,你的潰瘍好像在平縣也沒治好,不如來上海瞧一瞧呢?”

“可,這也太費錢了,沒必要吧。”曾國強心裡已經開始嘀咕了。

他活了這麼多年,也不是傻老頭,現在外孫還要給自己安排轉院,他的心思就開始轉了。目光掃視著醫生辦公室,他瞧見了那專門放病曆的地方。然而和電話裡的外孫說話時,他卻還是那副傻老頭的語氣:“不就一胃潰瘍麼。”

“姥爺,你年紀可不小了。”陸雲澤揉了揉眼睛,“咱們還是妥帖一點。而且錢的事情也不用擔心,我年前不是找了個實習麼,現在那家公司老板看中我了,要我這個學期就正式入職,這樣我就有工資了。這家公司待遇很好,按銷售額給提成的,乾起來之後賺得可不少呢。”

“呦,這麼好!”曾國強高興了,在電話裡笑了兩聲,“那行,那行,麼兒出息了,姥爺就跟著去上海瞧瞧,見見大世麵!”

陸雲澤抿著唇點頭,終於掛了電話。

姥爺這麼容易就答應了,沒犟著不肯來,他心裡還是鬆了口氣的。賀邵承也差不多時間掛了電話,轉過頭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陸雲澤。男人的薄唇抿著,心情也一樣的沉重著,但起碼這樣一連串的事情做完,彼此都有了一點能夠休息的時間。

“已經接洽好了,我讓上海這邊開救護車去接你姥爺。明天早晨發車,大概中午就能到。床位也有,你覺得什麼樣的比較合適?醫院有療養套間……”

陸雲澤搖了搖頭,“套間太豪華了,我瞞不過姥爺的。有普通的單人病房嗎?不需要配多少東西,安靜一點就行,之前在平縣和彆人合住,來來往往全是彆的家屬,很吵。”

“有,那我和他再說一聲。”賀邵承伸手過去,用拇指逝去了陸雲澤麵頰上的淚痕,“你這學期沒有課了?”

“嗯,沒有了。”他點了點頭,輕聲和對方解釋著,“是實習的學期,最後交一份實習證明和總結就能畢業。我在你公司實習可以嗎?進工廠什麼的……我可能做不到,因為還要照顧姥爺。”

“可以,都可以。”賀邵承的指腹有些粗糙,貼著那柔嫩的肌膚都不敢用力。他還記得之前的那一夜,他摟著這個人,將整張麵孔都親吻了,還啄了那細嫩的脖頸,在上麵留下了屬於他賀邵承的紅印。

陸雲澤沒有躲,就讓他摸著自己的麵孔。

隻是被賀邵承摸一摸臉頰罷了。

“你沒有好好吃飯。”男人低啞地說著,是很確定的語氣,“不可以這樣。雲澤,你要好好吃飯,才能有力氣照顧你姥爺。”

“現在,我帶你去找一家餐館,吃點東西,好嗎?”

他驅車帶著陸雲澤用午餐,考慮到對方虛弱的身體,賀邵承也沒有去那種重鹽重油的飯店,而是找了一家頗為清爽的麵館,陪著對方吃了一碗清湯麵。

麵裡加了菜和肉,陸雲澤此刻才終於有了一點胃口。他也是這個年紀的小夥子,身體怎麼可能不餓呢?現在心裡那一直壓著他的大石頭終於輕了一些,那股抓心撓肺的饑餓感就從腹部泛起,讓他從未這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要吃飯。

他必須要吃,吃飽了,養足精神,明天去接他姥爺。

陸雲澤夾了一筷子湯麵,鼻根又有些發酸了。

而在平縣,曾國強回了病房,晃了一圈之後又偷偷摸摸去了醫生辦公室。

現在要午休,辦公室裡基本沒人,就那麼一兩個正在加班寫病曆的。他們這裡就是住院的地方,患者過來也很正常,掃了一眼發覺不是自己的病人就不管了。曾老頭假裝沉穩,慢慢地走到了放病曆夾的地方。他現在也看明白了,每個病曆夾上麵的數字就是他的床號,他隻要找到自己那一本——

“哎,老爺子,你來乾什麼呀?”一旁的醫生放下了筆,走過來詢問著,“有什麼事兒嗎?”

“啊……噢,沒事,沒事,我就過來看看的。”曾姥爺笑了,還不打算放棄呢,“我前兩天又做了一次檢查,我想過來看看結果出來沒。小姑娘,你能幫我找一下嗎?”

醫生雖然年輕,但都是一個辦公室的,工作經驗也不少,哪能看不出來患者的意圖呢?其實對於這種事,他們心裡也挺無奈的。雖然說好了瞞著,但患者本人又哪裡傻呢?頂多就是瞞個十天半個月,最後都得露餡。

“應該還沒出來,影像科報結果了會統一送過來,這兩天還都沒收到呢。”醫生笑了笑,哄著老人家出去了,“等結果來了你的主治醫生會說的啊,彆著急,回去休息吧。”

“啊,噢,好吧。”曾國強咂了咂嘴,搖著頭走了。

他一路搖頭搖到病房,病房裡另外兩個病友也在那兒睡覺呢。他隔壁床這星期換了個人,上一個還挺好說話的老頭子出院了。他也沒多瞧彆人,就自己拉上了床邊的圍簾,把整個病床稍微隔開了一點,然後脫了鞋子和外套,爬到了床上去。

醫院裡也不冷,他蓋著一條被子就夠。曾國強拉好了被子,一直拉到脖子那兒。

他已經七十五六歲了,按土話來說,那是半截脖子都埋在土裡的人了。

不就生個毛病麼,雖然還不知道是個啥,但他怕什麼呢?

他不怕的,他都活了這麼多年了,比妻子的壽命長多了呢……

老頭子閉著眼睛在那裡想著,眼淚卻從皺巴巴的眼角裡淌了出來。他知道自己這副樣子沒出息,又抬手稍微揉了揉,逼著自己睡覺去了。

在用過午餐後,陸雲澤被賀邵承帶去了那棟彆墅。

他上一次像是逃一樣離開了這裡,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的,結果隻是二十來天,他就又回來了。賀邵承開了臥室裡的空調,整個房間裡暖烘烘的。陸雲澤吸了吸鼻子,到底是主動坐在了那張床上。

“你好好地休息。”男人低哄著,“我不來打擾你。”

“……嗯。”

他躺到了這張床上,雖然床墊也不是很軟的那種,但畢竟裡麵有彈簧有海綿,比他宿舍或者老家的硬板床都舒適了太多。被子也很輕薄,蓋在身上一點都不沉,還格外的保暖,讓他冰冷的身體都逐漸恢複了正常的溫度。

他躺在了賀邵承的床上。

枕著對方的枕頭,陸雲澤把半張麵孔縮到了被子裡,此刻心裡居然沒有一點倉皇和忐忑。

他隻要輕輕吸氣,滿滿的,屬於賀邵承的味道就會湧入他的鼻腔,讓他再清晰不過地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何處。賀邵承的氣息也並不難聞,不是什麼煙味、酒味,就是很單純的,一股獨屬於對方的味道。

陸雲澤其實一直很喜歡,之前就會偷偷地去聞一聞,隻是自己也沒意識到這個小習慣罷了。此刻身處對方的臥室,他又輕輕地吸了幾口氣,身體就不由自主地放鬆了。

眼簾垂下,他的麵孔又在那被子上輕輕蹭了蹭,四肢的溫暖讓他的呼吸都綿長了起來。連日的緊張都在此刻化作疲憊,躺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他竟然真的要睡著了。

而就在此時,臥室的門卻被又一次推開。

是賀邵承。

看到床上的人已經睡了,男人還皺了皺眉,略有些後悔自己進來了。不過此時已經吵到了對方,那他也沒有繼續出去的必要。

“蜂蜜水。”他將杯子放在了床頭,“想喝就喝。”

陸雲澤躺著看他,順從地點了點頭。

他的眼眶還泛著一點紅,此刻躺在被子裡,仿佛就是一隻兔子。

賀邵承抿了抿唇,又一次冒出了擁抱對方的念頭。但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可以,陸雲澤需要的是休息,他不能再因為一己私欲給對方增加負擔。他已經做錯過了一次,當然不會允許同樣的錯誤再發生第二回。這些念頭都被他深深地藏在了心底,賀邵承放下水杯,隻是輕輕地摸了摸陸雲澤那貼在額角的柔軟發絲。

“你休息。”

然後,他就轉身離開了這間臥室。

陸雲澤繼續躺在被窩裡,眼眸卻沒有闔上。

他看著賀邵承離開,對方高大的身材讓他在進出房門時似乎都要和門框的頂碰在一起了。正如過去那樣,賀邵承今天穿的也是西裝,西褲裹著那結實筆直的雙腿,走起路時仿佛是即將捕獵蓄勢待發的猛虎,總之充滿了力量和男性氣息。

陸雲澤吸了吸鼻子,伸手把床頭的杯子拿了過來,撐起身體抿了一口。

淡淡的蜂蜜甜混在水裡,很香。

雖然過去在學校的幾天,他一個人時常會上床躺著,但那個時候心思沉重,一閉上眼就是治療費的事情,其實根本沒有怎麼好好休息過。此刻這份壓在背上的重擔終於沒了,身體也急迫地需要恢複,陸雲澤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到了下午五點,睜眼時外麵的天色都已經暗了。

這間臥室很簡潔,哪裡都乾乾淨淨的,絲毫看不到普通人居家的那種淩亂。他坐起了身,把床頭已經涼透了的蜂蜜水喝完,接著再穿上拖鞋,拿著空杯子下樓。他知道賀邵承肯定還在彆墅裡,因為他聽到了樓下傳來的聲音,好像是油煙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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