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鍋鏟正在翻動。
陸雲澤微微怔住,心裡冒出了一點讓他驚訝的猜測。
賀邵承不會是在……做飯吧?
他們之間也認識了一段時間,在他眼裡,賀邵承始終都是一個大老板,手裡有錢,根本不需要自己進廚房的那種老板。這個年頭,有多少男人會自己做飯呢?不要說是這種有錢人了,就算是普通老百姓,絕大多數也都是讓女人進廚房,自己心安理得地坐在客廳裡等飯吃。
他順著聲音走到了廚房門口,剛好看到賀邵承在將一盤菜盛出來。
“你醒了?”賀邵承也才注意到他,睡過一覺的陸雲澤麵色已經好了許多,不再是那泛著青的慘白了。眼下的黑也儘數散去,就是麵頰還不夠平時那麼紅,依舊需要再養一養身體,“今天在我這裡吃個晚飯吧。晚上我再送你回學校。明天早晨可以去醫院提前看一下病房,再見一見醫生……”
“嗯。”陸雲澤的嗓子有些啞,可能是睡得太久了,“你……會做飯?”
賀邵承已經端起了菜盤,“嗯,這並不難。”
幾個小菜剛好炒上,他甚至還去燒了一份番茄蛋湯。陸雲澤幫著拿了碗和筷子,最後居然就這樣坐下和賀邵承麵對麵吃飯了。桌上的飯菜都是熱的,他嘗了一口,味道十分可口。賀邵承也已經給自己打了一整碗的米飯,吃飯時一句話都沒有說。
三菜一湯,陸雲澤放下碗筷之後,剩餘的全部被對方解決了。
“我送你回宿舍。”
賀邵承並不著急收拾桌子,抽過紙巾擦拭了一下嘴角後便站起了身。陸雲澤還坐在椅子上,抱著杯子慢慢地在喝溫茶。見對方是真的要送自己回去,他還愣了一愣,張著唇怔忡地與他目光對視。他覺得自己踏進這棟彆墅開始,就已經……
但是賀邵承的神色很認真。
賀邵承真的……沒有再想欺負他。
“……嗯。”心情有些複雜,陸雲澤乖乖地點了點頭,把最後一口溫水也喝了下去。
就算決定搬過來,徹徹底底跟著這個人……他也要回去收拾一下東西的,不是嗎?
一個晚上過得很快,隻是稍微收拾收拾東西就結束了。
賀邵承次日早晨如約定好的那樣過來接人去了醫院,陸雲澤看到了那間單人病房,也見到了上海這邊的專家。醫生的態度很和藹,耐心地聽著陸雲澤把情況說了一遍。儘管具體的還是需要過來之後再做檢查,但她認真地安慰了一下麵前這個年輕人,還給他說了幾個醫院裡的成功病例。
這樣的安慰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陸雲澤的焦慮,讓他終於能夠打起精神去迎接自己的姥爺。派遣出去的救護車已經接到了人,不過今天路上有些堵,估計要過了飯點才能到。陸雲澤還和賀邵承一起吃了頓飯,攢足了身體的力氣。
男人是打算陪著他的,仿佛他就是一個精致易碎的陶瓷玩偶一樣,時時刻刻需要妥帖的照顧和保護。但陸雲澤到底是沒讓,搖頭拒絕了對方的相陪。
“你現在是我的老板……沒有老板陪著員工家屬看病這種事的。”陸雲澤輕聲說著,“我一個人在這裡可以的。賀邵承……你去公司吧,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嗎?”
“等到晚上,我把姥爺安頓好了,我就打電話給你。”身旁來來往往的都是過來看病的人,也沒有誰在意他們之間的交談,“我已經把行李收拾好了。”
“什麼行李?”賀邵承微微皺眉。
“宿舍的行李。”他略有些緊張,睫毛都顫抖了幾下,但到底是把這句話說出口了,“我以後……去你那裡住。”
“雲澤……”
“我,隻能這樣回報你了,不是嗎?”陸雲澤吸了吸鼻子,終於抬起眼眸和他對上了目光,“賀邵承……我跟著你。”
男人緊緊地盯著他,薄唇也抿在了一起。
他的麵孔上看不到一絲喜悅,也沒有任何笑容,就隻是皺著眉板著臉看著麵前的人。他想要的不是這樣……他不是為了這件事才幫忙的。他希望陸雲澤能夠好好的,像過去一樣總是帶著笑容和酒窩,做一個充滿了朝氣和希望的年輕人。
可……他拒絕不了。
他想要陸雲澤,這份欲/望已經刻入骨髓。
“……好。”賀邵承低沉地應了聲,呼吸都跟著粗重了起來,“那晚上你打電話給我,我過來接你,我們一起去學校,拿上你的行李。”
陸雲澤又吸了吸鼻子,“嗯,那你去工作吧,我姥爺馬上就應該到了。”
他成功地送走了賀邵承,也正如他所料,差不多過了二十分鐘,接送曾國強的那輛救護車就到了醫院。曾國強自己心裡還挺糾結,他又沒到路都不能走的地步,完全可以自己下地走上去嘛。結果這群醫生護士就讓他躺在床上,硬是讓他躺著去了病房。
老頭左瞧瞧右看看,雖然聽得懂上海這邊的方言,但也還是生出了濃濃的“身處異鄉為異客”感。
他被直接送去了病房,一路又是救護車那邊的人,又是醫院這邊的護工,反正身邊來來往往交接好幾撥。這些醫生、護士、護工也都帶著口罩帽子,讓他分不清哪個是哪個,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進了房間。
剛才滾床推得太快,他眼睛都暈了,一時半會兒還沒看清房間裡的人。直到陸雲澤喊了一聲“姥爺”,老頭子才把目光落在了自家外孫身上。
“麼兒……哎呦呦呦呦,快點,扶我起來。姥爺躺了一上午了,屁股都要躺平了……”曾國強中氣十足地說著話,扶上外孫的肩膀就給坐了起來,渾身的血液順著重力往下,他的大腦還暈了一陣子,“可真是的,我又沒癱瘓,一路上都不允許我坐一坐。”
“好了,現在已經到了,可能人家有人家的規定。”陸雲澤抿著笑,酒窩也久違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孔上,“姥爺,你應該還沒吃飯吧?”
“沒吃,車上啥也沒有,還好早晨兩個肉包紮實。”
“嗯,那先來吃點東西。”他拉著姥爺在板凳上坐下,桌上正放著之前和賀邵承吃飯時一起打包的一份餐。
陸雲澤笑眯眯地,因為昨天休息好了,他今天的麵色還真的精神了不少。這間病房裡有空調,空調一吹暖烘烘的,他的臉頰上也泛著一層特彆健康的血色。瞧著外孫這副精神的樣子,曾國強心裡就微微鬆了口氣,頓時又覺得自己應該沒得什麼大毛病。
“行嘞,我看看……呦,這不錯嘛,清蒸大雞腿?”老頭子笑了,拆了那一次性筷子,“剛好餓了,這就吃啊。”
他畢竟是賀邵承特地關照過的,算是“關係戶”了,因此曾國強隻是剛吃過飯,負責他的消化科主任就過來了。這個主任也是專門看胃癌的,臨床經驗豐富,來了之後就拿了個小本子,和曾國強麵對麵地聊了一會兒。她十分耐心地把過往的病史都問了一遍,同時又安撫著患者的情緒,開了幾個新的檢查。
她也沒說曾姥爺得的是什麼病,就在基礎的“胃潰瘍”上增加了一點小小的懷疑,既足以讓老人家跟著重視起來,又不會嚇到六神無主。
女醫生這麼親切好說話,就算曾姥爺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一天到晚都在做檢查了,也還是沒好意思拒絕,老老實實地又去跟著拍了點片子,抽血化驗。全程,陸雲澤都陪在姥爺的身邊,寸步不離。
檢查結果都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兩個人之後還去樓下的超市買了點日用品,在病房裡都妥帖地放上了。住單人病房雖然沒有其他合住病房熱鬨,但清靜也是真的清靜,一關門就什麼都聽不見了,還能一個人吹吹空調。最讓曾國強感興趣的還是床前放的那台電視,他一個人圍著這玩意兒瞧了許久,對上海這裡的發達嘖嘖稱奇。
“平縣那兒我看過了,沒一個病房有電視的,隻有休息室那裡放著一台,每次都隻能跟著彆人隨便看看……”
“嗯,上海這邊條件好。”陸雲澤笑了笑,把毛巾什麼的都掛在了杆子上,“姥爺,這張小的你就用來洗臉,大毛巾擦身用。住院的費用裡包括了一日三餐,過會兒就會有人推著車過來送飯,但姥爺你不喜歡的話也可以提前和護士台說一聲,拿著錢去樓下吃。”
“哎,算了算了,吃醫院的好了,醫院這兒的菜也不錯的。”老頭子趕忙擺手,“麼兒,這住院的費用貴不貴啊?”
“不貴。”陸雲澤搖頭,走過來又給他姥爺倒了一杯茶,“我現在有工作了,這點住院的費用不算什麼。”
看著外孫帶著笑的樣子,曾國強也放心了。他是個很熟悉自家麼兒的老頭,這回來上海看病,看樣子外孫找的那份工作真的負擔得起。雖然幫外孫花錢很讓他心裡過意不去,但至少有進賬,花得起;比沒錢窮得叮當響好多了。
“好嘞好嘞,那麼兒你晚上也彆在這陪著了。”他笑嗬嗬的,拍了拍陸雲澤的胳膊,“明天就星期一了,你要上班的對吧?好好工作,姥爺在這裡聽醫生的好好看病,咱倆都自己做自己的事兒。”
“……嗯。”陸雲澤抿著唇,心口泛著微微的疼,但隻能跟著點頭,“我早點下班過來看你。”
“哎,也不用天天來看嘛,姥爺又不是不能自己照顧自己。”曾國強笑了一聲,剛好外頭餐車來了,他自己站起身過去瞧晚餐是個什麼模樣。送餐師傅從推車裡拿了一份飯,有肉有菜有豆腐,邊上還配一碗湯呢。他心想這已經夠豐盛的了,結果還有一盒酸奶,一份切好了的水果盒。
“一個小時後我過來收盤子。”
“行,行。”曾姥爺笑著點頭,又看了一眼正在幫他把東西放去桌上的外孫,“好了,姥爺這邊也吃飯了,麼兒,你回學校去吧。”
“嗯,那我走了。”陸雲澤看了一眼床頭櫃,櫃子上現在放了水杯、餐巾紙、毛巾和一些可以墊肚子的零食,邊上的熱水瓶也已經灌好了開水,隨時都能用。儘管今天還是第一天入住,但整個病房裡生活必需品都有了,他明天白天可以再去給姥爺買點衣服鞋子什麼的……
他又和姥爺道了聲彆,才獨自離開了病房,走到了住院部的樓下。手機從口袋裡拿出,陸雲澤撥了那個熟悉的號碼,接通後對著另一頭輕輕地“喂”了一聲。
“我這邊……好了。你呢,下班了嗎?”
“嗯,你等一等,我馬上就過來。”賀邵承拿著手機,示意身邊的秘書保持安靜,在談完之後立刻從座椅上站起,也不繼續今天的事情了。
“剩下的都交給副總,我走了。”他披上了西裝外套,利落地扣上了紐扣,“以後我不加班。”
張秘書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賀總都走到門口了,他才眨了眨眼。
雖然公司和醫院相隔頗遠,但賀邵承畢竟是開車的,因此隻花了三十分鐘的時間就抵達了目的地。陸雲澤一直站在醫院門口,風有些大,把他的麵孔都吹得白了。男人停靠在他麵前,讓人上了車,接著又去複旦拿對方的行李。
陸雲澤也已經和舍友說過這件事,和三個一起住了三年多的朋友最後道了一聲彆,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這間宿舍,然後拎著自己的東西下了樓。
晚餐是在路上一個普通餐館用的,回去再開火燒,太浪費時間了一點。
他在彆墅裡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因為平時隻有賀邵承一個人住,彆墅可以睡覺的臥室也隻有這麼一間。男人的衣服也不多,往邊上稍微撥一撥就空出來了半個衣櫃。陸雲澤一件一件地把自己的衣服放進去,然後再把牙刷,毛巾這些東西都在浴室裡放好。
賀邵承始終都在他身邊。
“明天你去醫院?”
“白天不去。”他搖了搖頭,“姥爺以為我在你公司上班。”
“嗯,那你明天有什麼打算?”賀邵承調了一下室內空調的溫度,讓氣溫再打高一些,“我可以陪你。”
“下午去給姥爺買點換洗的衣服,這次帶過來的東西不夠,之後天氣一暖和,總得有幾件薄一點的外套……”陸雲澤吸了吸鼻子,“上午的話,你那裡還需要人嗎?我想去……上班。”
他不能因為姥爺的病,就什麼彆的事情都不做了。
凝視著陸雲澤此刻的麵孔,雖然這個人沒有再哭泣落淚,也沒有再露出惶惑不安的表情,但賀邵承還是感到了一點疼惜。他垂下了眸,到底是伸手摟住了對方,將陸雲澤一點一點地抱進了自己的懷裡。
這樣的動作讓陸雲澤略有些僵硬,但還是沒有反抗,很順從地讓他抱住了自己。
“賀邵承……”他輕啞地呢喃著男人的名字,睫毛又開始顫抖了。
“好。”賀邵承低下了頭,在那額角上落下了一個吻,“不早了,我們休息?”
額角感受到對方的親吻,那股濃鬱的,隻屬於賀邵承的味道又一次侵襲了他的鼻腔。陸雲澤發覺自己也並不厭惡這個吻,反而跟著有些顫抖。他分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或許是因為姥爺的事情讓他接受了此刻和對方的關係,又或許是他本來就……
他是真的以為,今天晚上會發生什麼。
然而實際上,賀邵承隻是抱著他啄了啄麵孔,又伸手輕輕地拍撫起了他的背。
這是一份遲到的安慰。
他應該在昨天就這樣做的,但他沒敢,一直到此刻才伸出了手。賀邵承也沒有說話,隻是抱著陸雲澤輕輕地拍著,就像自己兒時哭鬨,母親把他摟進懷裡那樣。
其實在安慰人這件事上,賀邵承真的很笨拙,他根本沒有任何經驗。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卻是深深地觸及了陸雲澤的心。
他靠在那寬厚又溫暖的懷裡,終於低低地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