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男人眉目清冷,抬了下手:“不急,再看看。”
那兩人恭敬地垂著手,不再多言,齊齊看向苗家人。
苗蘭氣到極致,反而冷靜了下來。
她笑了下:“吵再多沒意義,這樣吧,咱們到衙門公堂見!我們家的房子和鋪子,該不該賣,由縣老爺來斷定!”
“憑什麼?”鐘秀桃第一個不服,“我們又沒犯楚律,憑什麼要跟你去公堂!”
戎州在被燕昭攻下之前,歸屬楚王朝,用的是楚王朝製定的律令。
趙慧茵道:“就是,我們不去公堂,這是苗家的私事,用不著上公堂!找族中老人來裁斷就行。”
鐘秀桃又道:“大哥不在了,苗青還小,尚未成年。大嫂你一個寡婦,我們誰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在外勾搭男人,苗家的房子和鋪子,你是絕不可以私下裡賣的。必須由我們兩家同意!”
苗蘭冷笑一聲:“那可由不得你們!房子鋪子是我們的,我們想賣就賣!你們不服就公堂見!還有,戎州已被英明神武的燕大帥拿下,就連咱們安寧,不日也會歸於燕大帥,以後這裡可就不再用楚律了。我可聽說了,燕大帥治軍有方,想來治理地方的潑皮無賴,也是很有手段。”
她說這話,純粹是為了嚇唬鐘秀桃他們,並沒半點要誇燕昭的意思。
那個惡魔,她避之不及。
樹影下的玄衣男人嘴角輕扯了下,似笑非笑,整個人看上去帶著一股邪佞氣。
他身旁的兩個男人對看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看向玄衣男人。
玄衣冷眸一掃,左右兩邊的男人立馬目視前方,站得規規矩矩。
苗蘭繼續恐嚇:“你們要是想鬨,那就鬨,咱們就鬨個天翻地覆,請族老裁斷我不認,我們一家人都不認。要裁斷,那就公堂見,或者等燕大帥到了安寧,由他來裁斷。”
張翠玉跟著道:“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燕大帥新到安寧,想必比新官燒的三把火還要旺盛。先不說公允與否,就算看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這火燒到誰身上,還不一定呢。”
苗蘭微笑道:“燕大帥為了人心,想必也會幫著弱的一方,更何況,我們家本就占理。”
她又看向苗榮耀和苗榮祖他們:“二叔三叔,你們可要想好了。真鬨開了,鬨大了,鬨到公堂對薄的地步,你們家以後在安寧,可就抬不起頭了,你們家的兒女想嫁娶……”
鐘秀桃氣得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
她的大女兒苗紅,今年十三歲,翻過年三月就十四了,正是要說親的年紀。
“走,回家。”她拉了下苗榮耀的衣袖,小聲道,“等紅兒先把親事定了來。”
苗榮耀還指著嫁女兒得一筆豐厚的聘禮呢,這件事上,他自然是聽鐘秀桃的。
他們一走,苗榮祖和趙慧茵自然也跟著走了。
當老二和老三,兩家人都走之後,苗蘭回過身,看到玄衣男人還在。
她走過去,先道了聲謝,再道了聲歉。
“多謝公子仗義相助,請到屋裡喝碗水吧。”
張翠玉趕忙笑著招呼:“方才多虧公子出手相幫,我們貧苦人家也沒什麼好酬謝的,恩公若不嫌棄,便在老婦人家吃頓晚飯吧。”
玄衣男人沒拒絕。
“那就多謝大娘了。”他又看向苗蘭,嘴角微微提了下。
笑得很不明顯,幾乎察覺不出他在笑。
苗蘭把雞湯盛出來,裝在大碗裡,又從泡菜壇裡抓了把泡豇豆,洗乾淨切碎,將剩下的半塊肉剁成肉沫,再拍些蒜泥。
鍋燒熱後,先不放油,把切碎的泡豇豆放入熱鍋裡煸炒出水分,再將煸炒後的泡豇豆盛出來。
然後往鍋裡放入油,撒入少許花椒和茱萸,將肉沫倒入油鍋,滋啦一聲,肉與油交彙,仿若身與魂的碰撞,接著快速翻炒鍋中肉沫,直至肉沫顆粒分散,放上適量的豆瓣醬和醬油提色,翻炒至色澤均勻金黃油亮,將煸炒過的酸豆角倒進鍋裡,繼續翻炒。
肉與酸豆角融合碰撞,一瞬間酸辣麻香在廚房彌漫開,再把蒜泥倒進鍋裡煸炒提味,香味更進一層,舌尖都在顫抖。
炒完酸豆角肉沫,她又涼調了一道蘿卜乾,最後忍痛把乾煸辣子雞丁也端了一盤出去。
當乾煸雞丁和酸豆角肉沫端出來時,玄衣男人冷冽的眸中染了幾分溫色,不由得摸了下嘴,意識到行為不妥,又急忙低頭摸了下鼻子掩飾。
另外兩個人,看著端出來的菜,眼睛都在冒綠光,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
這是什麼菜,也太香了吧,要是擱在軍營,還不得搶破頭!
即便不為了掙軍功,哪怕為了這口吃的,殺起敵來也渾身充滿了力量!
苗薇和苗青兩人把飯端出來,一人盛飯盛菜,一人擺碗筷。
張翠玉熱切地招呼道:“恩公請上座。”又看向另外兩個男人,“二位公子也請入座。”
玄衣男人微微躬身:“大娘請上座,您是主,我們是客。”
擺完碗筷,苗薇便準備下去。
玄衣男人喊住她:“小姑娘也請入座。”
最後苗蘭一家人,和玄衣男人三個,都一起坐下吃飯。
說是坐,其實是跪,這個時代壓根沒板凳。
每人麵前一張小案幾,飯菜分裝盛盤擺在案幾上,身下墊著布團,各自跪坐在案幾前,吃自己麵前擺好的飯菜。
玄衣男人跪坐下後,卻沒急著動筷,看向上席的張翠玉,問道:“大娘是要準備離開安寧城嗎?”
張翠玉歎氣道:“唉,我家裡那口子去得早,三個孩子都還很小就去了。這些年來,我獨自一人帶著三個孩子,常年備受他二叔三叔兩家人欺辱,為了這點子上不得台麵的家業,他們兩家三天兩頭來鬨,前不久我家大丫頭才被他們家的孩子打傷了頭,再不走,往後還不知道鬨成什麼樣。我也是被逼無奈,才賣房賣鋪子,準備離開這裡。”
玄衣男人看了眼苗蘭,見她頭上還包著布,心下了然,便沒再說話。
他右手邊的男人問道:“大娘你們打算去哪兒?”
張翠玉道:“打算去隴南投靠親戚,我有個表妹嫁在那裡。”
玄衣男人道:“隴南好,隻是這兵荒馬亂的,大娘你們此去要多加小心。”
張翠玉笑道:“多謝恩公提點,我們曉得哩。吃飯吃飯,飯菜快涼了,恩公請。”
玄衣男人不再多言,低下頭安靜地吃起了飯,動作優雅,吃得卻不慢。
他夾起一塊雞丁嘗了嘗,麵上看不出情緒,然而吃飯的動作卻更快了,一口又一口。
肉沫分裝在一個碗裡,碗邊還放著小湯匙,方便盛舀。
他抬眼看到苗蘭把酸豆角舀在米飯上,於是也照做。
米香味混著酸酸辣辣的豆角肉沫,一口下去,仿若躺在稻田下曬著太陽,又像是春花在舌尖綻放,一口又一口停不下來。
玄衣男人身旁的男人,低著頭快速往嘴裡刨飯。
他悶著頭,吃得大汗淋漓,一口氣乾了三碗白米飯。
吃完,他擦了擦嘴,滿足道:“太好吃了,大娘你家的飯菜太香了。這要是擱在……”
他話沒說完,玄衣男人冷眼一掃,他急忙閉了嘴,緊接著繼續吃飯。
張翠玉笑道:“三位恩公若不嫌棄農家飯糙,就多吃點,不是什麼山珍海味的值錢飯食,一些家常飯菜,僅僅管飽罷了。”
那人道:“嗐,這年月,能吃飽飯就已經很知足了。”
說完,他又起身去盛了一碗飯。
玄衣男人點了下頭,表示讚同。
他沉著優雅地吃了四碗飯,吃完後,給了張翠玉兩貫錢。
“不不不。”張翠玉將錢還給他,連連擺手,“恩公今晚幫了我們,一頓飯罷了,哪裡值當給這麼多錢。”
玄衣男人硬給她:“大娘你拿著。”
苗蘭道:“公子真不用給,你給了我們也不敢多帶錢在身上,帶多了反而不安全。今晚您幫了我們,就算抵平了。”
玄衣男人把錢收了回去。
他嘴角微提:“不如這樣吧,我讓我的護衛送你們去隴南。”
苗蘭一怔,連忙拒絕:“不用不用,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真的不用麻煩公子。”
玄衣道:“也不是刻意送你們,正好我家有筆生意需要派人去趟隴南,也算順路。”
他隻一眼,跟隨他的兩個人立馬會意。
主公這是想趁機讓他們混入隴南查看情勢,看來主公下一步是想收複隴南幾州。
於是方才直誇飯菜好吃的那人道:“正是,我們家主是做買賣的,正好有筆生意要讓我們弟兄倆去趟隴南,就當是順路了,大娘你也彆過意不去。不送你們,我們也是要去隴南的。”
苗蘭看向張翠玉:“娘,你定。”
張翠玉一臉感激地笑道:“那就太謝謝恩公了。”她連聲道謝,隨後又問道,“請問公子貴姓,來日我們家也好酬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