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東州王之殤(1 / 2)

() 離開白州, 便要經風州、趙州,前往雲州。

這一路上,桑遠遠都在整理腦海中的線索們。

如今已經可以確定的事情有幾件。

第一,六年之前, 害她魂穿異世的事情,確實出自天壇的手筆,由這個雲之濯操刀, 並且這件事情她當時是知情的, 隻可惜如今已經徹底忘卻了那段記憶。

第二, 由一可證,夢無憂這個瑪麗蘇之魂,也是天壇弄來的,目的就是取代她桑遠遠, 輔佐韓少陵。

第三, 天壇可以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手段, 在一定程度上操縱所謂的‘天命之力’,三道落雷以及碎境上的七彩力量皆出自天壇之手, 且動用這‘天命之力’, 會引發冥魔躁動,二者之間, 不知究竟有何關聯。

“還有一個問題。”桑遠遠沉吟片刻, “他們怎麼知道韓少陵和夢無憂什麼時候會出事?”

這樣的實時保護,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幽無命眯了眯眼。

天壇的秘密,真多啊。

“沒關係, ”他把牙尖磨得咯咯作響,“捉回來,慢慢地審。”

這一行擦著邊境線,悄悄越過了風州,經趙、薑一線,抵達雲州。

雲許舟派來的人已整整齊齊分列在官道兩側,等候桑不近等人到來。

到了近前,隻見一位高位階的女官跳下雲間獸,疾步走到麵前拱手施禮,道:“攝政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令屬下率部前來傾力相助,桑世子有什麼事隻管吩咐。哦,我叫張一喬。”

沒見到雲許舟,桑不近的模樣明顯有一點失落,道:“那便勞煩張將軍。”

因為事先與雲許舟通過氣,所以張一喬的人把掘冰器械都帶來了。

“東州王日前在境內購置大批器械,攝政王關照過,賣給東州王的,都是‘特彆好’的東西!柄上都鑲著大段金和玉。”張一喬很謙虛地說道,“咱用的,卻是平民鑿冰用的玩意兒,不值錢,唯一的好處便是結實耐用,隨便鑿掘,都沒關係!”

一聽這話,桑遠遠便知道這位張一喬將軍也是個妙人。

她湊上前去,與這位女將並肩而行。

“張將軍可否向我透露一二,攝政王她是否故意避著兄長?”她偷偷往桑不近的方向瞟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問道。

“非也非也。”張一喬也不瞞她,“其實今日是每年一度的族會。您也知道,那位祖宗,雖癱瘓了這麼多年,但身子骨一直硬朗,每年這一日啊,咱雲氏王族的所有小輩,都會去祖寺見一見老祖宗,已是傳統啦!隻不過您也知道祖宗畢竟身份特殊,是以咱雲州向來都是低調行事,從不大肆張揚。”

“哦……”桑遠遠恍然。

那位祖宗,指的便是五百年前的最後一位雲帝。

癱瘓之前,他本是世間最有可能破境的第一人,靈耀境九重天的絕世強者。無奈被那所謂的‘詛咒’暗算,癱瘓臥病,子孫凋零,不得不禪讓帝位。

因修為太高,且做了多年帝君,底蘊豐厚,是以一直用靈藥養著,直到如今仍未離世。

“老祖宗他,定是心心念念,盼著雲氏複興!”桑遠遠感慨不已。

“自然是了。”張一喬歎道,“王族每添一人,老祖宗都得高興許多日子。每年族會,老祖宗都會大肆破財,給小輩們備上靈液——您不知道,這祖宗平日可是摳門得緊!”

桑遠遠道:“老祖宗定會看到雲氏複興的!”

……

有雲州土著帶路,這一行很快就順利抵達了冰霧穀另一側。

這地方是冰霧穀?

桑遠遠幾乎不敢認了。

雲許舟不知怎麼炸的,竟生生炸塌了一座冰川,莫說穀底了,就連那條唯一的山道也被埋得沒了影子。

如今站在兩座雪峰之間往前望去,便隻能看見大塊小塊的碎冰和積雪,將那原本的斷崖和穀地填成了一座新的冰雪嶺。皇甫俊的人,便在雪嶺的另一側搬山。

桑不近的臉偷偷地紅了。暗想,彆看雲許舟悶不吭聲,但求到她時,她卻是傾儘了全力相助,這是何等的情義!

張一喬攤了攤手,道:“也不知怎會如此!我設的炸火量,炸平地隻夠炸塌一裡地段,不能再多了!可是誰能想到的,這冰川看著墩紮,奈何不經炸!”

自作多情的桑不近:“……”

“東州王那邊情況如何了?”桑遠遠問道。

張一喬豎起大拇指道:“桑王女聰明,連我派人盯著都猜到了!那八百人掘得仔細,大約是每一塊冰都要翻起來看看的樣子,經過之處,倒是幫我們把路給清出來了。”

幽無命斜斜地騎著雲間獸,隨手拽過地圖,用指尖黑焰烙出一道痕跡:“打個洞進去。”

君令一下,將士們立刻像穿山甲一樣,扛上掘冰器械撲向麵前巨獸般的冰雪嶺,熱火朝天地乾了起來。

幽無命又拽過另一張地圖,在原本山道的地方點了點:“把這裡挖出來。”

另一隊將士吭哧吭哧便去了。

幽無命盯著兩張地圖看了一會兒,唇邊浮起了淡漠的笑容。

“父子死在一處,很仁慈的。”

皇甫俊與薑雁姬勾結,害了明先生性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幽無命對他,絕無可能心慈手軟。

再加上皇甫俊暴露了那‘測謊’的異能,更是不能再多留他性命。

是該有個了斷了。

冰霧穀底,將通道挖到當日擊殺皇甫渡之處,尚需五日。山道之上倒是清理得很快,第二天入夜時分,便已將當時截殺時埋伏假轎輦的那個洞窟清理了出來——這個洞窟用完之後,便已推土來填埋上了。

“不用在這裡做些假線索麼?”桑遠遠環視著乾乾淨淨的洞窟。

當初殺了皇甫渡之後,案發現場已仔細清理過,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不必,”幽無命緬懷地看了看,“皇甫俊見到這個洞,自會猜到了。”

他勾了下唇角:“先不告訴他!”

……

五日之後,嶺下的通道鑿到了案發現場。

而皇甫俊那一邊,因為沒有什麼頭緒,又怕遺漏了線索,所以仍在慢吞吞地鏟平整座雪嶺,一點一點向內蠶食。

這五日,幽無命都不怎麼愛說話,時常望著雪嶺下的通道發愣,一愣,便能愣上一兩個時辰。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當初他與父親一起遇襲的那道峽穀。

手刃仇敵的日子近在眼前,他終於可以放肆地、暢快地回憶那個人。他要用自己的回憶,把那個人找回來,在這裡,與他一起,向皇甫俊複仇。

之前每一次與皇甫俊見麵,都是偶然和意外,沒有任何思考時間,隻能匆匆應對突發狀況。

而這一次,誰都能感覺到,一切變得不一樣了。皇甫俊,大勢已去。

身和心的創傷摧毀了皇甫俊的強盛之勢,離間計的成功,又拆掉了他與薑雁姬之間牢固的同盟。

皇甫俊,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無懈可擊的皇甫俊了。

桑遠遠靜靜守著幽無命,沒有打擾他,隻默默陪在他的身邊。他發呆,她便和他一起發呆。他看她一眼,她便揚起小臉,贈他一個清甜的笑容。

她找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感覺。

一個人也好,一股勢力也好,一個州國也好,滅亡之前,總是有那麼些明顯征兆的。

京都刺殺皇甫俊時,若真能殺了他,那便是偶然、是僥幸,於皇甫俊而言,那是夭折。

那個時候,皇甫俊實力強盛,命不該絕,是以,隻要略有一線生機,就無法真正置他於死地——其實許多時候世事都是這樣的,功虧一簣時,缺的並不僅僅是一點運氣,而是‘勢當如此’。

而到了現在,整個大勢,已然逆轉。皇甫俊大勢已去,這次即便沒能死在冰霧穀底,也會死在穀外。事到如今,雲州已被拉下了水,若冰霧穀刺殺失敗,雲許舟沒有彆的選擇,隻能率軍圍剿,絕不會放皇甫俊活著離開。

這已是一眼便能看出的定局,再無逆轉的可能。

‘不知皇甫俊意識到無力回天之時,會不會認為,這便是天命難違?’桑遠遠默默地想著。

“報——主君,通道已掘完,並無任何發現。”一名眉毛上粘滿了冰雪的戰士前來回複。

其實,冰霧穀下,是真沒留下什麼證據了。

冰雕一樣的幽無命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分掘左右,包抄埋伏。”他點了點羊皮地圖,“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挖空。”

“是!”

雲許舟已悄悄趕到了冰霧穀。

她與桑不近都能看出來幽無命的狀態與平日不一樣,便沒有上前擾他,隻讓桑遠遠安靜地在那裡獨自陪伴。

又一夜過去。

天光灑滿了雪嶺時,通道中有將士來報:“主君,伏兵就位!”

幽無命動了動眉毛,轉身,不緊不慢走向雲許舟。

“勞煩攝政王安排人手,將山道上發現洞窟的消息傳給東州王。”他的聲音清冷平靜,整個人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波動。

雲許舟正色道:“我會不著痕跡地辦好。”

幽無命道:“謝了。攝政王請回,儘量製造不在場證據。”

平平靜靜的模樣,卻令心如堅鐵的雲許舟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微側了身,衝著幽無命、桑不近和桑遠遠三人輕輕一揖:“保重。”

目送雲許舟離去,幽無命牽起了桑遠遠的手。

“媳婦。隨我一道,替你公爹報仇。”

她鼻頭發酸,抿唇點了點頭:“嗯!”

幽無命深深吸了一口氣。

單薄的白衫下,結實的胸膛線條隆了起來,旋即,緩緩吐氣,挑眉一笑,牽著她大步踏入冰雪通道!

當初擊殺皇甫渡的地方,已被鑿成了一個空曠的冰下洞窟。幽、桑二州的將士埋伏在左右兩側開鑿的耳道中,隻待皇甫俊那八百人進入甕中,便可將後路一斷,甕中捉鱉。

這一次,眾將士穿的是天都軍的鎧甲。

雪嶺之下,一片漆黑寂靜。

純粹的冰雪氣息聞得久了,隱隱覺出一股縹緲的鬆香。

靜待了很久很久之後,清脆的‘叮鐺’開鑿之聲,終於自北麵而來,速度快極了,像遊魚一般,穿梭在這寂靜無聲的黑暗嶺底。

皇甫俊,來了。

發現山道上那個可疑的洞窟,皇甫俊便不會再一寸一寸清理雪地,而是像幽無命一樣,穿鑿通道,直奔這事發地點而來。

若是從前的皇甫俊,必定會多想一想,多看一看。但如今的他,已不比往日。

感覺自己大勢已去的人,往往隻會破罐子破摔,孤注一擲,最終輸掉所有——賭徒心態,亦是眾生之態。

一片黑暗中,桑遠遠聽不到將士們的呼吸聲,卻能聽到幽無命的。

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臟在跳,他的血液在奔流。

“他會感覺到這裡有伏兵嗎?”桑遠遠輕聲問道。

如今隻知道皇甫俊可以感覺到周遭的液態波動,卻不知道他的感知範圍有多大,敏銳度如何。

“隔著冰雪,無礙。”幽無命的嗓音裡有抑製不住的沙啞興奮。

開鑿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