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孩正目光空洞地盯著室內的一角。
‘障子燈,高六十二公分,底座邊長十八公分,燈身邊長十六公分半。’
目光一轉。
‘陶芸碟,深七公分,碟口直徑十一公分,碟子裡燒著用途不明的香油……味道很好聞,究竟是乾什麼用的呢?’
他盯著香油撚線口的那點微弱的火光發呆。
陶碟旁靜靜地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正拿著一個一模一樣的碟子,替換燒久了的燈油。燈下看美人,眉眼秀致,姿態嫻靜。
‘一百六十一點七公分。’他的腦海中下意識冒出一個數字。
那應該是年輕女人的身高。
說‘年輕’好像也不太準確,那個女人有著二十歲的麵龐,三十歲的儀態,四十歲的氣度,五十歲的眼神。總而言之,就是那種一照麵看起來很年輕,可一仔細觀察就會讓人懷疑自己的判斷的女人。
真是一位複雜的女士……不過絕對是一位美人,符合年齡的美貌,超出年齡的氣質。
他不由自主地端正了神色。
年輕女人穿著一身素淨舒適的和服,看上去像是家居裝扮。她聚精會神地換好了燈油,一回頭就對上了一雙安靜的眼睛。
她的手一抖,險些將陶碟摔落在榻榻米上。
“……直哉少爺?”她聲音微顫。
直哉?是在叫他嗎?
他有些疑惑地盯著女人的臉看,越看越覺得熟悉,可怎麼也叫不出她的名字。
年輕女人以手掩麵,隻留一雙眼睛露在外麵與他對視,眼神中滿是不敢置信與驚疑不定。
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了,小心地將陶碟放到一邊,來到他身旁跪坐而下。
她的眼圈微微有些紅,“直哉少爺,太好了,您總算醒了……”
……離得近了,似乎能聞到她身上沾染的燈油的香氣,伴隨著動作間掀起的微風,直往他鼻子裡鑽。
他腦袋有些發暈,悄然紅了臉,幸好光線昏暗,不大看得出來。
啊啊,離得近就看得更清楚了,真是一位美麗的女性。
他被迷花了眼,努力地張開嘴,卻發現自己嘶啞的嗓子說不出任何話來。
聽到他破鑼一般的聲音,女人先是一愣,隨後眼圈更紅了,秀美的臉上滿是哀傷,“直哉少爺,不要勉強自己,您已經昏睡了六個月了。”
什麼?六個月?那他可真是睡了夠久的,也不知道這期間生理問題都是怎麼解決的……
他不顧女人的勸阻,堅持從嗓子眼裡擠出了幾個音節:“你……誰?”
女人一愣,“直哉少爺,我是真奈呀。”
真奈……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從美人口中叫出來就更好聽了。聽她叫‘直哉少爺’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也在跟著微微顫抖。
如果叫這個名字的人能夠得到美人的垂青,那麼他覺得自己就該叫這個名字。
沒錯,這個名字簡直越聽越順耳,雖然什麼都記不清了,不過他決定從現在起開始叫自己‘直哉’。
直哉認真地看著真奈的臉,半晌也想不起更多有關她的記憶,他隻能重複了一遍:“你……誰?”
你是我的什麼人?為什麼我一睜眼,第一個看見的就是你?
女人很快聽懂了他的意思,微微一愣之後,試探性地問道,“您不記得我了嗎?”
他閉上嘴,點點頭。
“那……您還記得什麼?”
他努力思考,但腦袋裡渾渾噩噩的,什麼有用的信息都想不起來。
於是他搖了搖頭。
女人眼底劃過一絲恍然,她輕聲說,“您失憶了?”說完,她又帶上了楚楚可憐,泫然欲泣的表情,“直哉少爺,您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嗎?包括害得您變成這樣的人?”
‘直哉’伸出一隻蠢蠢欲動的爪子,想要替美人抹去眼角的淚水,可還沒等他碰到真奈的臉頰,他就愣住了。
他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手——這、這是他的手嗎?
怎麼這麼小?!簡直……就像是一個孩子的手!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真奈就迅速地握住了他那隻不規矩的爪子,她語氣鄭重地對直哉說,“失去了記憶,一定很惶恐吧?您彆害怕,我現在就去通知直毗人大人。”
直哉不知道她說的‘直毗人’是誰,也不明白自己要害怕什麼,不過他現在茫然無措的目光顯得十分溫順無害,真奈緊握著他的手,溫柔地說道,“您是我的外甥,我一定會替姐姐守護好您的。”
說完,她把直哉的小手塞回被窩裡,躬了躬身後,帶著自己的東西起身離開了。
她的動作優雅且迅速,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可直哉此時顧不上欣賞了,他被那句‘外甥’擊中,滿心都是震驚和羞愧。
原來美人竟是他母親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小姨!
何等失敬,他怎麼能對著自己的親人起色心?真是罪大惡極……必須反省!
沒錯,就算失去了記憶,他也明白自己剛剛從心底升起的感情絕不簡單。那是非常冒犯的,極其失禮的想法……
他差點就要說:“救命之恩請讓我以身相許”了!
幸好他的嗓子啞得像破鑼,罪過、罪過!
作者有話要說:開文三更,存稿快要被掏空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