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安理在聽見這聲音的第一瞬間,就想掙開她的手。
左顏卻死死抓著她,不肯鬆手。
這些暗流湧動旁人無法看見,至少從表麵上看起來,兩個人一直牽著手站在原地,轉頭看過來的時候也一臉平常。
孟年華的視線從她們的臉上一掃而過,然後快步走到遊安理麵前,停了下來。
遊安理垂下頭,正要開口道歉,就被她一把抱進了懷裡,嘴裡的話也卡住了。
孟年華用力地抱著她,抬手在她的背上輕拍了幾下,最後直到鬆開時也沒說一個字。
遊安理卻已經明白了她想說的東西。
平時再如何長袖善舞的她,在這一瞬間也有些不知道該回以什麼言語。
這次也還是左增嶽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跟你孟阿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
他說著看了一眼旁邊的左顏,見她低著頭沒有吭聲,才繼續道:“具體的我已經聽派出所的同誌說過了,你放心,這件事一定會得到應有的處理。另外,叔叔必須跟你道個歉……”
遊安理不能接這句話,隻得打斷他:“左叔叔,這事不怪你,是我不長記性,非要住在那邊,您放心,春節過完我就找新的房子住,不會再犯傻了。”
左增嶽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這一刻的心情。
因為遊紀,他麵對遊安理的時候總是心情複雜,因為這母女倆真的太像了,性格和脾氣簡直如出一轍,又要強,又憋得住事兒,輕易不肯接受彆人的幫助,也不願意虧欠任何人,所以才會吃那麼多的苦。
但凡圓滑一點,世俗一點,以這兩人的能力,早就過上了彆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生活。
可要是這樣的話,也就沒有了當年替他挺身而出,自願放棄機會的遊紀,更不會有今天的遊安理了。
左增嶽長長地歎了口氣。
剛接到消息時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下來,隻剩下深深的無力感和疲憊。
他想幫遊安理,但他的幫助對遊安理來說,反而是一中負擔,就連家教這份工作也是,他給了遊安理多少的優待,遊安理就回給了他多少的價值,不欠一分,也不倒貼一分。
這中品德一向是左增嶽欣賞的類型,可到了他如今的年紀,再也不是當初鋒芒畢露的愣頭青,早已明白了“至剛易折,上善若水”的道理。
大概遊安理隻有在明白這個道理之後,才能走得順利一點吧。
左增嶽想著,卻沒有辦法告訴她這件事。
畢竟兩個人的交情也隻不過比陌生人稍微熟絡一些而已。
最了解左增嶽的人,前二十年裡是他的父母,後二十多年裡則是孟年華。
她向來不愛說場麵話,直接開口道:“小遊,彆找房子了,我待會兒讓人你幫你收拾東西,直接搬過來。”
見遊安理想開口拒絕,孟年華沒給她機會,繼續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但就跟你不想欠人情一樣,我也是個不喜歡欠人情的人。今天左顏能全須全尾地回來,我們就已經欠了你最大的人情了。”
左顏抬頭看了自己親媽一眼,知道她這麼說隻是為了讓遊安理同意,雖然話不好聽,但對遊安理來說最為管用。
——想不到,孟年華女士在這方麵也挺了解遊安理的,還能對症下藥。
左顏握著遊安理的那隻手悄悄動了動,適當地在這個時候“添了把火”。
左增嶽也加入了遊說行列:“你找房子也得要一段時間,顏顏馬上開學後就是一模考,離不開你,現在這個解決辦法是最有效率的,你實在住不慣,也可以先搬過來再慢慢找。”
話都被堵死了,遊安理再拒絕就顯得不識好歹了。
最後她隻能點了點頭,回答道:“那就麻煩左叔叔和孟阿姨了。”
派出所的同誌忙完過來,找遊安理去做驗傷,左顏這才依依不舍地鬆開了手,目送著她走遠。
走廊上隻剩下一家三口後,左增嶽連忙走開到一邊,免得待會兒波及自己。
左顏背後一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她老老實實地轉過頭來,拿袖子擦了擦臉,可憐兮兮地對麵無表情的孟年華說:“媽,我冷。”
孟年華忍了很久,才忍住去揪她耳朵的衝動。
上幼兒園那會兒被折騰得最累的時候,她也沒生出過這中想法,沒想到越大越不懂事,光長個子不著腦子,一天天淨乾些缺心眼兒的事。
“你半夜不睡覺溜出去的時候倒是沒想過冷。”
孟年華一開口,左顏就知道要遭——她媽已經讀完條了,和降維打擊同等威力的死亡詠唱即將抵達。
左顏急中生智,連忙問:“你們出來的時候,爺爺奶奶知道嗎?我趕緊給他們打個電話吧,不能讓他們一直擔心啊。”
孟年華冷笑了一聲,看著她,問:“你還知道關心爺爺奶奶啊?你今天要是出了點事,你爸身體倒是還可以,你奶奶的身體你不知道嗎?她要是也跟著出點事,你爺爺,你爸爸,誰還撐得住?”
左顏已經垂下了頭,知道這一波攻心術是躲不過了,開始熟練地盯著自己的鞋子看。
孟年華說完這句卻停了下來,半晌都沒再開口。
左顏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才發現她的眼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泛了紅。
一中從來沒有過的酸澀毫無預兆地湧上來,讓左顏愣在了原地。
偷偷跑出家的時候,左顏腦子裡根本就沒想過彆的。
她隻是聽見左增嶽的那句話後,突然就明白了遊安理這些時間以來為什麼不願意提過年回家的事情。
因為這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反而是說出口之後隻會被人憐憫的事情。
遊安理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所以她不說。
左顏卻難過得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最後隻有一個念頭——去找遊安理,去陪她度過這個異常寒冷的晚上。
腦子裡全是這個念頭,讓她連錢都忘了帶,溜出家門後憑著運氣打到了車,順順利利地趕到了遊安理的家門口。
卻沒想過,大年三十的深夜,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如果她不小心出了什麼事情,會讓多少人傷心欲絕。
醫院的走廊上空蕩蕩的,時間已經是大年初一,家家戶戶都在團圓的喜悅裡安睡,而她的父母和爺爺奶奶,卻在因為她的任性而擔驚受怕。
左顏吸了吸鼻子,慢慢走到孟年華的麵前,伸手抱住了她。
像她不久之前抱住遊安理那樣,用手輕拍著她的背,緩緩地安撫著她。
孟年華仰起了頭,沒有推開她,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我知道錯了。”
這句話,左顏從小到大都在說,已經成了她犯錯之後必用的手段。
隻有現在這一次,她非常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真的做錯了。
但左顏並不後悔。
就算重來一次,十次,幾百次,她也要在今天去找遊安理。
什麼都沒有的遊安理,如果在這一天獨自麵對這樣的事情,那該有多可怕啊?
僅僅是這麼一想,左顏的心臟就疼得喘不過氣。
於是她緊緊抱著孟年華,忍到現在的眼淚終於在母親的懷抱裡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