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四下看了看,視線在牆角的一棵大鬆樹處頓了一下。悄悄拉了拉姐妹們的袖子,讓她們朝那個方向看。
樹乾後麵隱約露出藏藍色道袍一角,隨著微風輕輕擺動。也不知是刻意回避她們一行人,還是專門躲在樹後偷窺。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收斂了笑容,快步朝前麵的賈母等人追去。
觀主範道士今年七十多歲,同賈母說話倒是少了許多忌諱。
“無量壽佛,老壽星身子一向可好?府裡的老爺太太們都好?少爺、小少爺們可好?一直也沒去府裡請安,老太太的氣色可是越來越好了。”
賈母笑道:“托你的福,都好都好。”
範道士又問:“記得府中還有位容貌頗似國公爺的公子,今日為何沒能一同前來?那位哥兒老道前幾年有幸得見一麵,當時老道真以為是見著了年輕時的國公爺。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哥兒出自貴府,孫似祖父,倒也不罕見。”
“你說的哥兒在府裡排行四,大名賈玨,小命喚寶玉,是個頑劣的,被他老子禁足在家用功讀書呐!”
賈母也不得不承認寶玉同賈代善年輕時長的很像。但也僅是有幾分像,言談舉止和氣質風度大不相同,任誰也不會將兩人混為一談,這老道士大概是老眼昏花了。
賈母也懶得同他爭辯,隻樂嗬嗬地應對著,你來我往地說了幾句,範道士又笑著說:“我這有一樁好姻緣,想著哥兒也該說一門親事了,老道給老太太說道說道。”
賈母聞言,臉上的笑就淡了幾分,不過也未阻止,讓他繼續說,看他能說出什麼。
範道士毫無所覺,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有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年芳十五,家資巨豐,模樣秀美,聰明靈透,同哥兒倒是極般配。不知老太太如何想,您要是有意,老道便可上門去給從中說和說和。”
賈母語氣淡淡地回道:“寶玉那孩子年歲尚小,他老子還巴望著他明年下場,親事再過幾年相看也使得。”
這會兒她已經對這個姓範的老道士徹底壞了印象,這人簡直不知所謂,哪裡來的香的臭的,就要介紹給寶玉,賈家這樣的人家,能是什麼人家都能般配得起的嗎!
範道士尤不死心道:“可以先定親,待過個兩三年再成親也是一樣。”
賈母:“小輩們的親事,自有他們老子娘操持,我老了,到了該安享晚年的時候,管不了那些個瑣事。”
範道士聽了,也覺得挺有道理,哪家做祖母的也不好越過兒子媳婦兒就給孫子定親,這事兒還得等他有機會去問問賈二老爺才是。
於是也不再糾纏此事,看眾人這會兒逛的差不多,也該累了,便引著眾人去了會客的廂房。
主子們剛一落座,丫鬟仆婦們便上茶的上茶,擺點心的擺點心,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範道士也不以為意,道觀裡的茶點還是粗鄙了些,登不得大雅之堂。有些身份地位的貴客都會自帶茶點餐食,倒是為道觀節省了一筆不小的開支。
雖說那些人也都捐了香火銀,可他們自帶飲食和觀裡提供還是有很大不同,天長日久的,省下來的銀兩還真不是個小數目。
賈母歇了片刻,抽了個空檔將自己的夢說給範道士聽,想讓他給解解夢。
範道士沉吟了片刻,眯著眼睛,掐著手指,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回道:“老太太無需驚慌,夢境大多寓意相反,夢中見血,多寓意著繁華榮昌,名譽福運俱全,是大大的吉兆。您夢到了國公爺,想來是老太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思念之極所至。”
賈母在心裡很不雅地翻了個白眼。哼,賈代善那個死鬼,若不是寶玉成天在她身邊晃悠,她都要想不起來那死鬼長什麼樣了。
還思念之極?她思念個鬼啊!真是可笑!不過被老道士這麼一說,她心裡倒是安穩了,也不再糾結夢的寓意,無非就是個夢,算不得什麼。
按著範道士的意思,說是要給國公爺辦一場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再在三清祖師麵前供奉一盞長明燈,日日由觀裡的道士們為其誦經祈福,積攢福運。
賈母也由著他折騰,花上幾百銀子,買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
任誰也沒料到,賈母捐了五百香火銀子,範道士還覺不足,竟親自端著盤子湊到了李紈和鳳姐兒身邊,笑得一臉討好諂媚。
鳳姐兒柳眉一挑,心裡不屑地啐了一口,麵上卻是輕笑道:“你這拿著盤子來,倒真是嚇我一跳。”
轉頭對平兒道:“平兒快將咱們從府裡帶來的西洋點心給觀主裝上幾塊,那可是個稀罕物,多少銀子也買不著,快拿去給觀主嘗個鮮兒。”
平兒會意,麻溜地拿過範道士手裡的盤子,轉身就出去裝點心去了。
範道士被噎得難堪,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紅,一張滿是褶皺的老臉上仿佛掛了個調色盤,精彩極了。
這會兒手裡的盤子都被人搶走,總算還要點臉麵的範道士再沒提任何化布施的話,接過平兒遞過來裝著點心的盤子,一臉僵硬地道了謝,灰溜溜地出去了。
李紈看著笑得一臉得意的鳳姐兒,臉色不太好看,幾度欲言又止。
賈母手指著鳳姐兒,笑罵道:“你個鳳辣子,促狹鬼,真真兒是一點虧也不吃的主兒。他那麼大歲數,你就不怕他一口氣上不來再撅過去?真有個好歹,就是你的罪孽了。”
鳳姐兒心下一凜,忘了這個茬,好在那個範道士臉皮夠厚,心性夠強大。
忙起身對著賈母行了一禮,致歉道:“謝老太太提醒,是鳳兒疏忽了。我就是看不慣他那貪婪不知足的嘴臉,就想著戳一戳他的銳氣,看他還如何得意。”
賈母歎道:“你啊!還是太年輕。須知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那些個小人輕易不可往死裡得罪,你都不知什麼時候就被咬上一口,讓人防不勝防。若是想打發了他,總有些婉轉的法子,何必讓他記恨上你?他是瓦礫,你是瓷器,哪有用瓷器去碰瓦礫的道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鳳姐兒再次施了一禮,恭敬道:“是,多謝老太太教誨,鳳兒受教。”
幾個姑娘本來想笑來著,這會兒聽了賈母的話都陷入了沉思。
賈母的話無疑是給他們上了一堂人生哲理課,這也許是她們今日清虛觀之行的最大收獲。
中午用過了素齋,一行人就準備回府了。
賈母臨行前又讓人捐了二百兩銀子,範道士倒也沒回避,樂嗬嗬地送客到了大門口。
賈母臨行前對範道士說:“小輩無狀,口沒遮攔衝撞了老神仙,還望老神仙彆往心裡去,那孩子心直口快嘴巴刁鑽,實則並無壞心。”
範道士眯著眼睛,一臉慈眉善目的笑模樣,連連揮手道:“無礙,無礙,老道已逾古稀之年,怎會同一女娃娃計較,老太太多慮了。”
賈母再未多言,笑著點了點頭,上了馬車。
臨行前,賈環騎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還佇立在道觀大門口的老道士,眼裡閃過一絲凶厲的光……!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