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校長辦公室, 一陣歡聲笑語。
穿著藍背心、長袖白襯衣的厲浩教授一臉的汗,取下頭頂的草帽給自己扇風,環顧一周,開著玩笑:“老宋, 你這辦公室規格不夠高啊, 連台電風扇都沒有。”
宋校長爽朗一笑, 端起搪瓷大茶缸喝了口涼茶,道:“電扇沒有, 涼茶管夠。你們這些大專家,如果不是萌芽計劃,見都見不到你們喲~”
厲浩是花卉研究組的組長,專攻花卉種苗, 對花卉的選苗、育苗、新品種培育極有經驗。他平時不在花圃、就是溫室大棚,要不就是山間田野, 哪裡會有時間到學校來晃悠。
聽到宋校長的話,厲浩笑了笑,端起手中茶杯咕咚咚喝了一大杯涼茶,暢快地歎了一口氣:“舒坦!”
“厲教授整日與花為伍,身上自帶悠香。”汪麗霞四、五十歲年紀,留齊耳短發, 穿一雙黑色布鞋,看著十分樸素。她是油料研究組的組長,平時都在一分場盯著油菜實驗田。這一次受邀前來, 見到老友十分高興。
安靜坐在一旁的陳淑儀白衣黑褲,微微一笑:“他管育種, 身上隻有一股子泥土氣, 哪來的悠香?”
汪麗霞笑著瞟了陳淑儀一眼:“淑儀, 你也莫說你家老厲,今天來的這五個,哪一個不是一身的泥土氣息?”
陳淑儀是厲浩的夫人,蔬菜研究組副組長,專攻茄科蔬菜研究。她培育出的軍山辣椒3號、4號產量高、辣味濃,全國有名。
蔬菜研究組的組長是羅瑞冬,研究的是葉菜類蔬菜,他平時總在田間地頭,難得出席一次正式場合,打扮得比較正式:白襯衫、軍綠色長褲、黑皮鞋,精神得很。
羅瑞冬喝了口涼茶,態度有些矜持:“今天我們選的是小萌芽,大家有些什麼章程?”
水稻研究專家金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邊圓框眼鏡,手指瘦長,指尖處有細密的紋路,這是常年在田野勞作研究留下的痕跡。
金嶺看一眼羅瑞冬,沉聲道:“你來當組長,什麼章程你說了算。”眾人全都道了一聲好。
羅瑞冬是個一板一眼的人,他看一眼宋校長,道:“有多少個小組報名,情況怎樣,老宋介紹一下?”
羅瑞冬一開口,氣氛頓時就變得嚴肅起來。
宋校長說:“先前報名的有三十個小組,三人一組,共九十位同學。期末考試結束之後,因為平時成績要求,淘汰掉了十個小組,現在還剩下二十個小組。”
羅瑞冬點點頭:“那現在選拔教室裡有二十盆植物、二十份記錄。”他頓了頓,繼續說,“我們一共五人,大家商量一下萌芽計劃最終選多少個小組?”
金嶺道:“往年隻選三人,這次按小組選拔,自然也是一組。”
“對,隻選一組。”
“二十選一,難度大啊。”
“希望這次能夠看到出色的作品,選擇出真正不錯的孩子。”
羅瑞冬繼續問:“如果大家意見不一致,怎麼辦?”
汪麗霞道:“自然是舉手表決。”
羅瑞冬指了指一直站在厲浩身旁的任斯年:“小任,那就辛苦你來當秘書,統計投票情況吧。”
任斯年戴著黑色方框眼鏡,笑容斯文有禮:“好的,羅教授。”
“篤篤篤!”有人敲門,負責這次選拔賽安排的楊鳳凰老師走進辦公室,微笑道:“各位教授,學生作品都已經準備好。”
眾人在宋校長的帶領之下走出辦公室。
看到這五位大教授的身影出現在教學樓的走廊,廊下傳來一陣熱烈的歡呼。
“教授們好——”
“專家們好——”
孩子們清脆的問好聲如清泉流過寒石,清冽而甘甜。五位教授看到這麼多朝氣蓬勃的小臉,眼中都露出慈祥的光芒,紛紛點頭和同學們打招呼。
“孩子們好。”
“大家好。”
任斯年一直沉默地跟在教授們身後,看到人群中的季問鬆、林嘉明時,悄悄眨了眨眼,似乎在說:加油,看好你們喲~
看到任斯年,康華的得意勁再也掩藏不住,拉了拉林嘉明的衣角,悄悄說:“任師兄過來,肯定是為我們助陣的。”
林嘉明瞟了一眼林滿慧,道:“有任師兄在,我就放心了。”
胡大誌一見到任斯年,立馬哀號起來:“完了完了,季問鬆的舅舅跟著教授們過來,肯定會幫綻放小組說話,那大麗花說不定就是他幫忙養的。”
吳媛媛臉色也有些發白:“這不公平……”
林滿慧淺淺一笑,臉頰旁忽然多出一個隱約的小梨渦。吳媛媛立馬注意力轉移,盯著她的臉頰:“咦,你的左邊臉怎麼忽然多出個酒渦?”
林滿慧很少照鏡子,摸了摸臉:“我長胖了?”
吳媛媛笑了起來:“還真是,這兩個月你長胖了,臉上有肉,酒渦就出來了。”
林滿慧展顏一笑,瑩潤的鵝蛋臉,一個淺淺梨渦若隱若現,原本的瘦小病弱小可憐竟有點小美人模樣。
胡大誌是個傻大個子,從來不關注女生的容貌、胖瘦、打扮,渾然不覺林滿慧的變化,道:“林滿慧,你不著急嗎?”
林滿慧淡定地說:“急什麼,萌芽選拔又不是任斯年說了算。”
五個大教授走在前麵,任斯年像個乖學生一般跟隨其後,最多也就是個負責記錄、打雜的秘書,哪裡輪得到他說話?林滿慧一點也不著急。
宋校長、五位教授、任斯年、楊鳳凰老師一行八人走進擺放學生作品的大教室,等候選拔的學生們則焦急地等候在走廊、廊下地坪。
胡大誌擠進人群,隔著窗戶玻璃看著評委們細心察看每個小組的作品,聽著同學們在一旁竊竊私語,心裡似乎有貓爪子在抓撓。
“啊,金教授看的是我們小組的記錄。”
“厲教授停留在那盆野草旁邊的時間最久!”
“我好喜歡陳教授,她看起來像我的媽媽一樣溫柔。”
“唉!我覺得我們組沒希望了,教授們都圍著那盆大麗花在說話。”
胡大誌看了半天,又從教室窗戶邊上擠了出來,湊近林滿慧、吳媛媛彙報著自己看到的情況。
“我們組很有希望,厲教授仔細看完那盆春蘭之後對任斯年說了幾句話,任斯年點頭做記錄在。你們說,教授是不是在誇我們呢?”
一旁的康華聽到,嘲笑道:“嘁!你想多了,說不定厲教授是在批評呢。”
說罷,康華將手背在身後,模仿著教授的動作,咳嗽一聲,道,“這盆野草是從哪個地方挖來的?這也叫培育?”
季問鬆、林嘉明都被康華唯妙唯肖的模仿逗得哈哈大笑,林滿慧這一組的人卻沒有笑。
吳媛媛送上一枚白眼:“不要臉!”
胡大誌捏著拳頭,感覺有點手癢,如果不是怕驚擾了農科所的教授,給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真想給這個康華兩拳。
學教授的樣子說話,他也配?
林滿慧瞟了一眼綻放小組三個人,嘴角微微一勾,那個淺淺的梨渦又浮現在右邊臉頰之上,為她的慵懶增添了一分俏麗。
等了半天,沒等到林滿慧的反應,林嘉明忍不住了,道:“你們準備好了嗎?”
吳媛媛明知故問:“準備什麼?”
林嘉明笑了:“誰輸了,就得走上升旗台,當著全校同學的麵說一聲我服了。你們不會忘記和我們訂下的賭約嗎?”
胡大誌哼了一聲:“你們準備好了嗎?”
康華哈哈一笑:“我早就準備好了,準備站在台上接受你們的臣服。”
林滿慧聽完,沒有說話,轉過頭迎向七月的熾熱陽光。
刺眼的光芒被遮擋在走廊之外,落在地坪上,將地麵烤得火辣辣的,花壇裡的月季耷拉著枝葉,顯得有些沒精打采。
“隻說一句我服了,有些輕描淡寫。不如……”林滿慧的目光在康華身上轉了一圈,“站在升旗台上曬十分鐘的太陽吧。”
康華對上林滿慧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麼心頭一跳。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有必勝的把握?
林嘉明對季問鬆有無尚的信心。在她的夢裡,這一屆萌芽選拔就是季問鬆抱著這一盆大麗花摘得桂冠,隻是康華和自己都沒有加入罷了。
夢裡,或許就是她的前世。今生重來,林嘉明有信心獲勝。
一抹誌得意滿的微笑浮現在臉上,林嘉明看著林滿慧:“你的身體,曬十分鐘太陽抗得住嗎?”
林滿慧道:“你彆一天到晚詛咒我,我身體好得很。”
吳媛媛也在一旁說:“就是!林嘉明我發現你這個嘴巴真是狠毒,林滿慧明明身體健康,你卻到處亂說她有心臟病,是什麼居心?”
林嘉明氣得臉蛋微紅:“我哪裡亂說了?她明明就是……”說到這裡,林嘉明忽然頓住。
林滿慧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明明什麼?”
林嘉明這個時候才意識到,林滿慧有先天性心臟病的事,林家兄妹一直沒有對外說,隻用一句早產體弱搪塞過去。直到後來林滿慧評為院士,接受記者采訪時,她才說出實情。
夢中的林滿慧現在應該休學在京城做手術,根本沒有機會參加萌芽選拔。可是為什麼此刻她卻好端端站在自己麵前,身體健康、臉色紅潤,和普通孩子沒有區彆?
林嘉明忽然有些迷糊:是夢、非夢?
林滿慧問:“我明明隻是早產體弱,多鍛煉自然就好了,你卻到處造謠生事,還阻止我上體育課,良心真是壞呀~”
說壞話,誰不會?以前隻是懶得說罷了。
季問鬆拉著康華退了一步,看著林嘉明的目光變得陌生而謹慎。
林嘉明心中慌亂,不知道該如何描補,隻得硬著頭皮說:“什麼都是你說的,現在卻反過來倒打一耙。既然你沒事,那我同意你的提議,輸了的人罰站十分鐘。”
林滿慧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林嘉明,點了點頭。
胡大誌在一旁揮舞著拳頭:“誰輸了不認,誰就是孫子!老子揍得他滿地爬!”
同學們正在一旁看熱鬨,忽然聽到評審教室的門打開,一個聲音傳來:“以下幾個小組的同學請做好答辯準備——”
轟!所有的同學都湧到了教室門口。
楊鳳凰老師手中拿著一張白紙,掃視一眼興奮等待的同學,微笑道:“念到名字的小組成員請進教室,其餘沒有入圍的小組也不要氣餒啊。”
“牡丹。”
“到!”隨著一聲清脆的應答聲,三個小姑娘跳了起來,“是我們,我們入圍了,耶!”
“力量。”
“到!”這一次,是三個男孩子。
“綻放。”
“來了,來了。”康華興奮地拉著林嘉明,和季問鬆一起擠進人群。
“甜果。”
“到!”又有一組同學開心地跳躍著。
已經有四組了,遲遲沒有聽到宣布“春蘭”兩個字,胡大誌有點著急,踮著腳伸長著脖子叫嚷:“還有呢?還有呢?”
“春蘭。”
最後一組的名單宣布,聽到這兩個字,胡大誌一蹦三尺高:“好耶!有我們。”
沒有入圍的同學有些焉焉的,垂頭喪氣地站在走廊發呆,有幾個女生蹲在磚柱下抹眼淚。
楊鳳凰收好名單,朗聲道:“今天能夠將培育作品放在教室進行展示的小組都很棒,學校暑假將舉行園藝興趣小組,歡迎大家報名參加。”
同學們一聽就興奮起來,紛紛舉手報名,剛才還低落的氣氛頓時又高漲起來。
五個小組、十五位同學進入評審教室,乖巧地站在各自展位之前,安靜地等待著評委們的問話。
看到孩子們忐忑不安,五位教授交換了一下眼神,汪麗霞微笑道:“不用怕,點到小組名字的,簡單地介紹一下培育過程。中間我們可能會問幾個問題,你們如實回答就好。”
牡丹小組的同學培育的是一株牡丹幼苗,長勢還不錯,記錄過程非常認真詳細,聽得老師們連連點頭。
力量小組很有創意,也許是想體會“種子的力量”,他們嘗試著不同植物的種子,記錄過程,對種子的力量進行評估,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種子的力量與種子的大小沒有關係。
聽得其他幾位同學都在下麵悶笑。厲浩掃了一眼台下,嚴肅地說:“所有的研究,都是一個不斷嘗試的過程,力量小組的科研精神很不錯。”
力量小組的三位男生感激地看了一眼厲浩教授,剛才還在悶笑的同學低下頭不敢再笑。
甜果小組試著培育蘋果、柑桔幼苗,但因為不懂得不同種苗對土壤、日照、灌溉的要求,最後隻得到一株相對強壯的金桔樹苗。
當他們講述失敗的過程時,底下再沒有人嘲笑,都認真傾聽著。
科研,本就是一個不斷試錯、不斷創新的過程。
林滿慧若有所思,抬頭看向評委席上的五位教授。
三男兩女,五十歲左右的年紀,眼眸中帶著一份執著與天真,衣著樸素、態度和藹——這是真正紮根農場的科學家,難怪能夠得到這麼多人尊敬。
原本隻是為了實現鹹魚夢想、掩蓋木係異能存在而報名參加萌芽計劃,可是現在林滿慧的內心開始有了真正的期待。
聽到綻放的名字,季問鬆鎮靜自若走出來,介紹著自己小組的培育過程。
——將帶芽頭的塊莖埋進花盆泥土之中,露出一點嫩芽,多曬太陽,但又不能暴曬。大麗花最怕水澇爛根,所以澆花之前會準備一根竹簽插入盆中進行判斷。
聽外甥在底下侃侃而談,任斯年含笑而立,微微頷首。
待季問鬆彙報完,底下幾個同學悄悄歎了一口氣,綻放小組的培育過程科學、細致、一絲不苟,難怪能讓花朵綻放得如此美麗。
看來,優勝者會是綻放小組。剛彙報完的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達成了這個共識。
胡大誌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季問鬆,又掃了眼任斯年,在心裡暗暗吐槽:你有這麼強大的外援,我們可都是自己琢磨出來的。
聽完季問鬆的彙報,厲浩的臉上並沒有露出歡喜之色,他冷著臉問:“你這塊莖是從哪裡拿到的?”
任斯年在一旁笑道:“老師,是我給他們的。”
季問鬆也老老實實地彙報:“是從我舅舅那裡拿到的,聽說是實驗室新培育出來的品種,我們想種種試試看。”
厲浩點了點頭:“是今年新培育出來的並蒂1號,沒想到你們不僅種植成功,還能兩個月開花,難得。”
陳淑儀笑道:“莫小看了孩子們,他們心靈手巧,天生與植物親近。”
金嶺抬手扶了下鏡框,專注地看了眼季問鬆,道:“這孩子是個科研人才,種花可惜了,不如跟我一起研究水稻吧。”
羅瑞冬嚴肅地橫了他一眼:“還沒定呢,你就開始搶人了?”
金嶺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不是見獵心喜麼。”
林嘉明聽到這話心中一陣歡喜,夢中季問鬆的確是去了水稻研究所,原來是金教授看中了他。
這一次,綻放小組贏定了!
汪麗霞溫柔地問季問鬆:“你是組長?組員們的分工合作是怎樣安排的呢?”
季問鬆顯然沒有想到教授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愣了一下,回身看一眼林嘉明和康華,示意他們上前。
雖說在夢裡過了一生,但那平淡如水的一生並沒有讓林嘉明的見識、品性、能力提升太多,最多隻是懂得讀書的重要性,有了更高的人生目標。同時麵對五位傳說中的農業科學家,林嘉明有點緊張,大力吞咽了一口口水。
季問鬆介紹著團隊成員:“這位是林嘉明同學、康華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