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紅樓(四十九)(1 / 2)

賈璉匆匆帶著王熙鳳回了賈府。他和明華一樣,沒敢把祭田的事情告訴王熙鳳, 怕她一時激動, 動了胎氣。回到自己房間後,他神色如常地伺候王熙鳳睡下, 然後掀開簾子走到外間, 對平兒招了招手,帶著她去了院子外, 才壓下聲音,神色鄭重地對她說道:“你好生看著你們奶奶, 彆叫旁人來打擾她, 也彆叫她出去了。我去大老爺那裡,有什麼事打發人來告訴我一聲, 一切, 等我回來再說。”

平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原先是想調侃賈璉幾句的, 但賈璉這態度叫她也認真了起來:“二爺放心,我一定好好看著二奶奶。”

賈璉點了點頭,這才去了賈赦的院子。將在林家得知的消息告訴賈赦後, 他整個人都有些暴躁:“連祭田都能賣了,家裡恐怕也已經被她蛀成空殼了。這娘娘的名頭真是太好用了, 這賈家都快成她一個人的了。”

賈赦驚詫地睜大了眼。他放下手中的茶盞,道:“不能夠吧, 這可是祭田, 是全族的命根子……”從來都隻有不斷增加祭田的, 沒聽說哪個家族會把祭田給賣了。

那可是欺師滅祖的大罪過,王氏,還能有這個膽子?

賈璉惱怒道:“林兄弟不可能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再者這段時間大長公主府確實是在四處買地,這些都對的上。空穴未必來風,此事還是得去查一查才行,若是真的,那我們榮國府可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賈家那麼多族人,榮國府也隻是其中一支罷了。祭田若是真的被賣了,無論如何都要給他們一個交代的。若是他們無知無覺,二房那邊運作一下,一推二五六,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們身上,他們沒有證據,就算滿身是嘴都說不清楚。

賈赦起身,氣惱地在房裡踱了兩個來回,然後才點了點賈璉,問道:“你媳婦知道這件事嗎?”

賈璉道:“她懷著孕呢,哪裡敢告訴她?”要他說,他媳婦才是對賈家付出最多的人,為了這個家,她都填了多少嫁妝進去?若要讓她知道祭田被賣了,她還指不定會被氣成什麼樣呢。

賈赦便道:“你做的對,這事兒不許告訴她。你得好好護著她,要是我未出世的長孫出了什麼事兒,我和你沒完。”

賈璉苦了臉,這怎麼又怪到他頭上了。

賈赦緊接著說:“如今真相不明,不可打草驚蛇,你仍舊回去陪著你媳婦,不要出門,不要暴露,我會派人趕緊去金陵查探,若事情屬實……”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森冷的表情:“我一定會讓那人後悔來到這世上。”

他可不是賈璉這樣的二愣子,他手裡可是見過血的,若不是……

時間一天天過去,終於在第五天的時候,賈赦派去金陵的人回來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回了一個一直駐紮在金陵的賈家族老。族老一見到他們,竟皺著眉頭叱問:“怎麼回事?那祭田不是府裡要賣的嗎?當時榮府還派人來說,娘娘要用這祭田和大長公主府拉交情,到時候會另外賜下比原先還要大的祭田。若不是如此,這全族的命根子,怎麼會那麼便宜就賣給了大長公主府?”

“這……這竟然是真的……”賈璉整個人都呆住了。他打死都想不到,他的好二嬸怎麼會這麼膽大包天,敢撒謊捅這樣的簍子。

“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賈赦怒喝一聲,然後一翻白眼,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大老爺!”

“老爺!”

賈璉和金陵來的族老忙上前圍住他,掐人中的掐人中,開門叫人的開門叫人。好一番混亂,眾人才將賈赦送到了床上,等來了太醫。

等賈赦醒來時,身邊已經圍滿了人。他看到賈母坐在他的床邊,滿頭白發,眼皮因年老而往下耷拉,遮住了一半的眼睛,但他還是能從中看出她的擔憂。

賈母平日裡雖然偏疼小兒子,但也不是不在意大兒子。大兒子總是沉溺於酒色,身子不大好,這一回他突然病倒,也嚇了她一大跳。她已經八十了,承受不了那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了,希望賈赦能好好的才好。

想到這裡,她關切地看著賈赦:“老大啊,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賈赦心裡一酸,對著賈母紅了眼眶:“老太太,兒子心裡苦啊。”

母子兩個久不親近,賈母聽到賈赦這一句話,心裡也難受地緊。她用枯老的手拍了拍賈赦,道:“有什麼事兒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何苦悶壞了自己?”

邢夫人賈政等人聞言,也在一邊紛紛安慰。

賈赦受刺激受大了,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弄死王夫人。難過了一會兒以後,他問道:“三丫頭、寶玉他們在嗎?”

邢夫人答道:“都在外間候著。”

賈赦道:“叫他們都回去,沒事兒彆出自己的院子。”

眾人聽了他這話,都覺得有些疑惑,但邢夫人還是按照他的吩咐,叫李紈帶著小輩們先離開了。

賈璉還在賈赦屋裡,他知道自己老爹要出手開大了,就站在一邊,打算默默支援。誰知,賈赦掃視了房間一眼,又說道:“叫璉兒也回去陪他媳婦,順便叫珍兒和族裡的族老過來,把王氏從佛堂帶過來。”

聽到王氏,賈政的眉頭忍不住抽了一下,心裡忍不住發虛。

賈母皺了皺眉,這麼嚴肅,可不像是什麼好事。她轉頭看向賈璉,慈愛道:“就依你老子的話去做吧。”

賈璉無奈,隻能行禮應聲離開。

賈赦運氣好,賈府下人去找賈珍的時候,他正好在家裡胡混。一聽到賈赦的召喚,他二話不說就找齊了賈家的族老趕了過來。很快,房間裡就隻有賈母、賈珍、賈政、代字輩的族老和剛剛被帶過來的王氏。

賈母催促他:“你要見的人都來了,有什麼事情就快點說罷。”

賈赦冷笑了一聲,掃了眼賈政,又冷冰冰地看向王氏:“這不是得問問我們老二的好太太嗎?她可真是能乾,比我們所有賈家人都能乾,不聲不響就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王氏被他的眼神看得瑟縮了一下。她心裡預感不好,可不知道自己哪件事情暴露了,隻能往賈政身後躲了躲,期望賈赦的視線趕緊離開她。

看著眼前的情景,賈政心裡也是咯噔一聲,越發沉重。前兒威脅林家結親那樁事情才過去沒多久,眾人心裡都還記著呢,他說話也沒以前那麼足的底氣了,反而有些小心翼翼的:“王氏這蠢婦又做了什麼?她若是做錯了什麼,兄長隻管教訓她便是。”

金陵來的那位族老名叫賈代權,到了這會兒,他總算明白了賣祭田一事,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太自作主張,府裡的人都不知道。他心裡怒火高漲,聽到賈政這話,便忍不住出口刺了他一句:“我當府裡怎麼會傳那麼奇怪的命令,若是娘娘要和大長公主交好,將她作為補償賞給我們的田地賣給大長公主府便是了,何必這麼麻煩賣了族裡的祭田,再重新賞賜,原來這都是貴府當家太太的主意。”

他毫不客氣地對王氏說:“如今族裡的祭田已經賣了,金陵的族人心裡都戰戰兢兢的,十分不安,娘娘什麼時候把承諾的祭田賞下來,也叫我們安安心?”

一聽到是這個事情暴露了,王夫人心中一涼,恨不得也跟賈赦似得,直接暈過去算了。

可她還未來得及行動,耳邊就聽到了賈赦涼涼的聲音:“把王氏給我扶好了,可千萬彆讓她暈了。若是她暈過去了,”他的聲音越發陰冷,“就叫周瑞家的自己備好銀針,去把她家主子戳醒,若是這樣她還不醒來,我就叫人去戳寶玉,看她是不是心狠到連自己兒子都不顧了。”

王氏倒抽了一口冷氣,心裡有什麼想法都立時被壓了下去。她扯了扯嘴角,辯解道:“金陵有那麼些人守著老宅和祭田,在多少雙眼皮子底下,祭田被賣了,全族的人都不知道,這事兒正常嗎?合著這出了事情,便隻管往我頭上推?我好歹還是娘娘的母親,不是什麼人都能來踩一腳的!”

賈代權怒道:“若不是你借著娘娘的名義,我們怎麼可能叫你把命根子給賤賣了?”

王夫人深知這事兒的後果有多嚴重,為了脫身,她隻能將罪名死死扣在金陵老宅的那些人身上,她抹著眼淚道:“誰知道是不是你們監守自盜,賣了祭田分了銀子?京城和金陵雖然相隔不遠,但我久不管事,對金陵也是鞭長莫及,你要誣賴我,我也沒有辦法。”

“你久不管事?”就在賈代權被氣得快要爆炸的時候,賈赦開口了:“你說你久不管事,是不是說這事兒是璉兒媳婦做的?”

他的眼神十分冷酷,王夫人不敢對上他,便轉開頭道:“你聽錯了,鳳丫頭是我親侄女,我最是知道她的,她比我伶俐能乾,也比我會拿主意,但她怎麼會做這種事情?”

賈赦點點頭,道:“既然你不肯承認,那我們就慢慢來,在這樁事情裡麵有牽扯的人,本老爺要扒了他們的皮,誰都彆想逃脫。”

王氏嘴上說的好聽,實際上還不是故意引導彆人覺得王熙鳳有嫌疑?如今她是能拉一個下水就拉一個下水,能混淆視聽就混淆視聽。

賈赦這輩子就兩樁心事,一樁是賈家,一樁是嫡孫。如今王夫人幾句話,把這位大老爺心裡的兩根底線都給踩的實實的,賈赦不想弄死她才怪。

賈母等人已經驚呆了,聽到這裡,他們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祭田被賣了?整個賈氏一族的祭田被賣了?!賈母當場就炸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賈赦冷笑了一聲,看向賈代權:“七叔,你先說說發生了什麼,這事兒想要辦成,要經手不少人呢,不會查不出來 。”

賈代權便說起了當時的情況。賈赦沒有說錯,賈家的祭田,有多少老人盯著,不經過他們就想把地賣了,那是不可能的。王夫人也知道這一點,她自己不方便去金陵,所以這事兒是讓周瑞去辦的。周瑞親自將賈家的族老聚集在一起,用娘娘的名義半是威脅半是誘哄地,才叫他們點頭同意了這件事。

先這一樁,周瑞就逃不過。他什麼時候離開賈家,去了哪裡,那都是有數的。

王夫人就說:“他們買通了周瑞做的這事兒,我是不知道的。”

賈母就先被她這話氣笑了。周瑞是誰?那可是王氏手下的第一能乾人,他能這麼輕易被收買了?

賈赦也懶得和王夫人廢話,叫人拿了周瑞一家,二話不說全家先打三十板子再說。這打板子,可是要被當眾脫下褲子的。周瑞自己不說,周瑞家的和她家的兩個女兒,那是嚎的天崩地裂。經了這麼一遭之後,她們還有什麼名聲?這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賈赦就這麼壓著所有的人,沉著臉坐在房間裡,聽著外麵的哭嚎聲。所有人心裡都沉重的很,他們心裡很清楚,原來的祭田是拿不回來了,大長公主府是什麼樣的人家?那是南安王府都要捧著敬著的!南安王府呢,那是他們家要捧著敬著的。

周瑞被打的隻剩下半條命,然後被人提溜進了房間。還不等王夫人和他打眼色示意,賈赦就從床上坐起,雙腳落到地上,眼神像是毒蛇一樣盯著周瑞:“今日問你的事,你最好都老老實實說清楚,我得叫你知道,眼下你主子做的事情,不是你能扛得起的。你若是識相的,我就放你一馬,你若是不識相,我就把你兒子送進小倌館,把你女兒送進春香樓,叫你一家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瑞當場就嚇得尿了褲子:“大老爺您隻管問,奴才再沒有敢隱瞞的。”

他這跟著主子忙東忙西的,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一家子能好吃好喝地過日子?要是他兒子被送去做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周家可就絕後了,他死了都沒臉去見列祖列宗。

見他這模樣,賈赦冷笑了一聲,王夫人則是使勁閉了閉眼。

這屋裡的人又開始審周瑞。賣祭田這麼大的事情,他一個人也辦不了,中間不知道有多少人過手。於是給王夫人和大長公主搭線傳話的是哪個人,陪周瑞去金陵的是哪兩個人,去衙門辦手續的是哪個人,用的誰的名帖,王夫人和大長公主是在哪裡交易的,和她交易的是哪個——這些全部吐的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向了王夫人,王夫人隻能咬死了不認,隻說是周瑞和金陵老家的人內外勾結,把罪名推到她身上。她知道,這事兒要是認下了,對寶玉和娘娘有多大的影響,不能認,死都不能認。

她環視了一眼,將目光定在木頭柱子上,一聲不吭就死命往那裡撞去。

這一下來的突然,包括賈母賈政在內的其他人,誰都沒有料到,邢夫人更是嚇得尖叫了起來。這這些人裡不包括賈赦,賈赦一直盯著王夫人呢,他見王夫人往柱子那邊撞,抓起周瑞就往王夫人那邊砸,正好在王夫人準備撞柱子之前將她給撞到在地了。王夫人摔倒時,腦袋在地上磕了一下,到底還是磕破了頭,有鮮血流了出來。

房間裡嚇倒一大片,賈赦就譏諷說道:“我這些年無所作為,你們就真當我是好欺負的,也不看看爺是誰養大的!”

賈母聽了這話,歎了口氣,沉默無言。

賈赦是他祖父和祖母親手養大的,走的是習武的路子。當年賈代善安排賈赦去先太子身邊,賈赦也曾風光無限,是賈家的第一得意人。隻可惜先太子出了事,賈家也跟著倒黴。為了保住全家,賈赦就隻好變成了沒出息的紈絝子弟。這麼著裝了好些年,他似乎就真的是沒有以前的銳氣了,賈母和賈政也忘了原先他是個脾氣多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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