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紅樓(四十九)(2 / 2)

周瑞交代了以後,賈赦就叫人把牽扯到這些事中的人,能抓的都給抓了。抓了這些人一拷問,就吐露出更多的實情,什麼周瑞家的怎麼以假換真,倒騰出賈府的古董叫女婿冷子興去賣,還有底下人怎麼糊弄當家太太賤賣府裡的東西,自己轉手賣出去就賺了十倍,更有甚者,周瑞家的還在一頓棍棒之後吐出了王夫人買賣祭田的收據藏在哪裡。

賈赦當時就帶人去搜了王夫人的屋子,賈政怎麼攔都攔不住。他們搜的時候,不僅搜出了收據,還搜出了被王夫人當做嫁妝私產藏起來的賈府的財物和她重操舊業放印子錢的拮據。

這些東西一扔在賈政麵前,賈政頓時就漲紅了臉,拿袖子擋著自己躲開了,實在覺得自己沒臉地緊。

到了這會兒,雖然王夫人仍然嘴硬,死咬著是周瑞家的陷害她,但賈府的人都已經不相信了。

事情真相大白了,賈母也心累地不行。她坐在凳子上,看著像是以往一樣尊貴:“老大,這事兒你打算怎麼辦?”

但她心裡是十分疲憊的。她清楚,王氏作為娘娘的母親,賈家不能休了她,最壞的結果,也就是繼續把她關在佛堂裡。可娘娘還在呢,娘娘若是說想要見母親一麵,府裡的人還能攔著王夫人進宮不成?

到時候這一趟趟的進宮,娘娘就能想辦法把王夫人從佛堂裡弄出來,仍舊過她二太太的富貴日子。

賈赦顯然也知道這些,但他的手段可比賈母想的要狠多了。

他毫不客氣地說:“旁的不說,這第一條,你們二房把平日裡從府裡摟出去的銀子都給補齊了,若是你們補不起,老爺我就叫你們大太太進宮和娘娘說道說道。”

賈府闔族費心費力供出來的娘娘,如今倒成了王氏的護身符,叫他如何不氣惱。娘娘若是由著自己母親作踐府裡人,不能護著賈府,那府裡也不會再給她提供一絲資源,就叫娘娘自己在宮裡掙紮吧。

他狠得下心說這個話,賈母和賈政卻當場變了顏色。

賈母拄著拐杖微微顫顫怒斥他:“這關娘娘什麼事?娘娘可是賈府的榮光!”

賈赦冷冰冰說道:“賈府的榮光給府裡帶來了什麼?是老爺我的爵位升了,還是她老子的官位升了?她要是有本事給寶玉弄個爵位,我也佩服她!可除了那座價值兩百萬兩的花園子,叫賈家欠了林家那麼多錢財,她什麼都沒帶給賈府!”

賈母張口結舌,竟然想不出反駁的話。

賈政原本還想拖著,拖到娘娘出手,拖到王家出手,好歹彆叫二房損失太多,可如今瞧著他兄長這鐵血的手段,這個打算注定是不成了的。他和王夫人一樣,將賈元春當成了二房乃至賈府的救命稻草,一聽賈赦要去找賈元春的麻煩,連老太太都攔不住,他立時就應道:“這是應當的,該賠給府裡的,我一定讓王氏都賠了。”

賈赦又道:“祭田是族人的退路,王氏拿的這筆發財銀子,那是吃了族人的血肉換來的。我呢,也不問你們要銀子,我要你們還一塊差不多的地給我們,這塊地也不是我賈赦的,拿到地契後,我立時就帶上老家的族人,去衙門辦手續,仍舊叫它成為賈家的祭田。這件事兒二房若是辦不成,就去王家找王子騰幫忙。隻要這祭田回來了,我就叫王氏‘病逝’,將她送回王家,到時候王家是要錦衣玉食地養著她還是叫她繼續呆在佛堂裡,我一概不問。若是你們和王家都辦不到,我就真的叫她病逝,還要去衙門狀告你們二房和王家內外勾結,偷盜家產。”

如今對他也好,對族人也好,要緊的不是怎麼處罰王氏,而是如何止損,重新置辦祭田。京城和金陵附近的大片田地都是有主的,他們就算搜刮了王氏的私產,拿著銀子也沒處買地,相比較起來,還是直接要地比較好。

賈母聽著他的話,愣愣地喃喃自語:“你這是瘋了吧……”賈史王薛四大家族,曆來都是同氣連枝。老大這麼做,要置賈家和王家的情分於何地?難道他不知道王子騰現在是九省檢點,是四大家族裡權勢地位最高的一個人?得罪了王子騰,對賈家又有什麼好處?

賈赦很光棍:“不然您說怎麼辦呢?我這榮國府都快要被王家人折騰散了。這要是彆的東西,我也不計較,叫老二慢慢想辦法還就是。可這是祭田,我雖不是族長,但這事兒出在我家,我得給族人們一個交代吧?就因為王家世兄有權有勢,所以這事兒隻有他能辦下來,我不找他我找誰?”

賈母也沒話說,賈政見母親頂不住,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事情到這裡還不算完,賈赦直接提出了:“這兩樁事情辦完後,我要分家。”

趕緊把老二一家分出去,省的二房又要盯著家裡的錢財。

這賈母可就不同意了,她躲了躲拐杖,怒聲道:“我還沒死呢,分什麼家?”

若是分家了,她肯定得跟著大房過,不然整個京城都會嘲笑賈家。可那樣的話,寶玉該怎麼辦?王氏又出了那樣的事,出去了以後,連個護著寶玉的人都沒有,她可不能看著她最愛的孫兒受罪。

賈赦就道:“老太太若是舍不得寶玉,那就分產不分家。您的私房要給誰,我不管,但這賈家的分配,得按照祖宗規矩來,正好珍兒和族老門都在,到時候就讓他們做個見證,咱們敞亮些把事情辦了。”

分產不分家,這也是常有的事情。有些家裡人丁興旺的老人怕自己死後兄弟鬩牆,就提前將家裡的財產分配好,雖然各方還是住在一起,但大家各自開火,各自從自家走賬,和分家也沒什麼差彆了。

賈母也說不出什麼了。她沒料到,這個她一向看不上的大兒子竟然還有這樣的魄力,一舉將當了賈府二十多年主子的二房給掀翻了。她不由地想到,當初他若是沒有去太子身邊,當初若是沒有站錯隊,他也不需要作出這番沒出息的樣子,賈家是不是會不一樣?

不管賈母和賈政怎麼樣,賈璉對自己父親的這波操作十分滿意。他頭一次知道,沉溺酒色的大老爺竟然也能這麼威武霸氣。他對賈赦多了一份真心的敬重,賈赦瞧著他就順眼了兩分,父子兩個的感情倒是好了很多。

將祭田的事情查清楚之後,賈赦親自帶人去抄了周瑞的家。周瑞雖然是個奴仆,但家產卻不少,抄出來的古董銀錢合起來竟然有將近二十萬兩銀子。隻可恨叫周瑞的女婿冷子興給跑了,他們隻找到冷子興那個古董店裡沒來得及出售的那部分古董。

賈赦叫人去報了官,順天府尹查實後發了通緝令,那冷子興想要光明正大地在城裡生活,想來也是不容易的。

這件事情刺激了賈赦和賈家的一乾主子,府裡主子的用度一減再減,這奴仆倒是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小丫頭和小子伺候,竟比主子過的還要富貴舒坦。這簡直就是用賈家的銀子養著家裡的賊,賈赦惱怒之下,乾脆將其他被緝拿的奴仆家裡也抄了一次家,發現他們少的也有千兩銀子,多的快有兩三萬兩了。這些因子,他通通沒有放進公賬裡,而是交給賈璉,讓賈璉帶著銀票去找林熙,請林熙幫忙買地。

將拿下的幾個奴仆抄家了之後,賈赦的目光又轉向了賴大家,他記得賴大家裡就有個小花園,收拾的很不錯。賈府建過園子,賈赦知道建園子要多少錢,賴大能建的起這樣的園子,那隻能說明他家貪的比周瑞家的還要多!

可恨老太太將賴尚榮放了出去,這些財產說不定都放在了賴尚榮名下。不過不要緊,既然要他發現了這樣的事情,他怎麼能輕易放過賴家呢?

不過,不著急——賈赦將鼓噪的心按捺了下來,賈府的二太太他都能處理了,不過一個小小賴家,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查清楚王夫人賣了賈家的祭田這事以後,賈赦給王子騰去了一封信。他心裡很清楚,王子騰的夫人肯定不會願意為了小姑子挖出那麼大一筆錢,王家對王氏尚算有感情且能夠做主的隻有王子騰。隻要王子騰答應了,王家其他人怎麼反對都沒用。

為著這個事情,賈赦還把自己在軍中的舊關係給挖了出來,就為了能儘快把消息送到王子騰手裡。

三日後,軍營裡的一個小兵就上賈府送信。信是王子騰回的,裡麵隻有幾個字:一切按恩侯的意思辦。

賈赦就精神抖擻地拿著這封信去了王家。

王家人被這件事震驚得說不出話,哭天喊地就是不肯答應。彆瞧如今王家是四大家族裡最好的,但家裡的錢財是有數的。早年王家握著一條航海線,那銀子確實是滾滾地往家裡跑,可自從太上皇開啟海禁之後,王家那條航海線就已經廢了,王家人也是奢侈的,家裡的銀子,入的趕不上出的,哪裡有錢去贖王夫人這麼個累贅。

賈赦才不和她們廢話,王家人不同意,他二話不說就收了信,要去順天府衙門告狀。最終,還是王子騰的夫人扛不住了,被逼著答應了這事。她道:“家裡一下子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擺弄那麼多地,你好歹給我些時間安排安排才是。”王夫人可以不要名聲,王家那些嫁出去的女兒侄女還要名聲,萬一事情傳開,她們受到了影響該怎麼辦?

王子騰做官,可不是靠著他一個人。

賈赦:“三天時間應該夠了吧,這實在不是我不講情麵,而是金陵老人都趕過來了。祭田的事是大事,一日不落實,他們心裡就一日不安穩。都是自家人,我不能因著榮府裡的事,叫他們日日這麼被折磨著。”

王子騰的夫人也沒話說了,她咬了咬牙:“三天後我給你回複。”

很快,三天時間過去了,王家把自家在保定的田地貢獻了出來。因著那幾千畝地比不上賈家祭田的麵積大,王家還四處走關係,把隔壁人家的地買了一些下來,湊足了一萬畝,勉強把這件事情給糊弄過去了。

賈赦利索地收了地契,也沒等王夫人和賈寶玉告彆,直接將她送回了王家。等到傍晚的時候,賈家就傳出了訃告,說王夫人因疾病而亡,通知各家上門參加喪事。這喪事辦的很不體麵,上賈家的人,都能感覺到賈家人的敷衍。等喪事結束後,賈璉奉父命,去衙門裡銷了王夫人的戶籍。

從此,王夫人就成了沒有戶籍的“幽靈人”。

王家全家對王夫人都很怨恨,可有什麼辦法呢,她姓王,她叫彆人捏住了把柄,不幫著她把這個事情處理了,整個王家的名聲都要受到牽連。在這樣的情況下,王夫人就算被帶回了王家,日子過的也不好。她還是被困在佛堂,不得外出一步。以前在賈府佛堂的時候,至少吃喝衣食上是被精心伺候的,撿佛豆誦經的時候,還有特質的軟墊,香也是頂好的香,累了聞一聞就心曠神怡。可如今回娘家了,荊釵布衣,豆腐青菜,鞋是最一般的布鞋,撿佛豆誦經時跪在地上,守著她的奴仆,每日還要諷刺她幾句。

王夫人每天都以淚洗麵。她想寶玉,想她的元春,可她已經“死”了,也不知道寶玉和娘娘沒有她的照顧,過的好不好。她賣了祭田,那銀子一部分是送進了皇宮,一部分給寶玉留著。早知道二房都能被賈赦給抄了,她就該把六萬兩銀子全送進宮裡。娘娘能多些銀子花用,寶玉也有老太太照看著,總比便宜了大房要好。

好不好的,王夫人都沒有辦法再去見他們了,倒是賈璉,收拾出了二十萬兩銀子,意氣風發地來到林府,請求林熙幫忙再買些地和莊子。

林熙正在喝茶,聽了賈璉的話,他皺著眉頭放下了茶盞:“你們家若是有了銀子,還不如趕緊將戶部的欠銀給還了。”

賈璉愣了一下:“戶部的欠銀和我家有什麼關係?”

林熙驚訝地看著他:“你們家在戶部欠了一百二十多萬兩銀子,你竟然不知道嗎?叔父當年給你們家的銀子,一部分是讓你們用來還債的,一部分是給黛玉花用的。誰知道你們家的人這麼不守信,將銀子全用來建園子了。黛玉的花用沒了不說,戶部的欠款更是一分都沒還。”

自從周家還了一部分銀子,開了一個好頭之後,其餘陸陸續續也有一些人還了欠款。有那眼光長遠的人,直接把欠銀都還完了,然後在皇帝麵前做出一副為了還債過上了清苦日子的模樣,不知道有多刷好感。這賈家的政治敏感度真的為零吧。

提起這個事兒,賈璉臉上就臊得慌。他結結巴巴說道:“這事兒我也不清楚,我得回去問問我們老爺。”

林熙就囑咐他:“告訴你們老爺,先想辦法把欠戶部的銀子還了,我們家倒還沒那麼著急。”這不是還有個大觀園戳在那裡,實在不行,叫他們把院子抵給林家好了。到時候不管是自己住,還是收拾收拾開放給那些書生賺銀子,都是極好的。

賈璉不知道他還打著園子的主意,回去和賈赦說了這事兒後,還一勁地稱讚林熙是好人,看得賈赦滿肚子氣惱。

這蠢兒子,是他生的嗎?林家那個人品確實不壞,但他若隻是個好人,他在京城還能混得下去嗎?人家明顯是有辦法叫他們還銀子!

也就是這事兒,終於叫賈赦開始重視欠款的事情了。他想辦法去戶部打探了一番,發現朝廷裡已經有許多人家都還了欠款。這不說全部還完,至少得意思意思還一部分吧?回家以後,一轉身又一想,這家產已經分完了,這債務也不能全部叫大房承擔吧?分家的時候二房分了三成,那債務也該承擔三成才是。

於是,他揪著家裡的賬房,給二房分攤了三十六萬兩的債務。又按著自己換了二十萬兩的比例,非要揪著賈政拿出七萬八千兩,跟著一起還,無論賈母怎麼勸都不好使。

賈政分家的時候,倒是分到了一些鋪子和莊子。隻是那鋪子和莊子都是被王夫人管壞了的那些,沒什麼收益。賈政分到這些後,叫交給了探春管著。探春倒也厲害,她查出了掌櫃和莊頭欺上瞞下吞銀子的事,懲治了他們,又重新安排了可靠的忠仆經營。她也不買彆的,隻去明華的莊子上買些鮮花鮮、花醬、花露等,賺個路費和差價,倒也慢慢將莊子鋪子導入了正軌。

隻是這樣,也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銀子。

正在二房都愁眉苦臉的時候,趙姨娘給出了個主意。大房的銀子,不是抄了周瑞家才有的嗎?那二房也可以抄了被探春處置了的掌櫃和莊頭的家啊。作為仆人,本就不能有私產,貪了主人家的銀子,被抄了也是活該。

賈政原本還拉不下這個臉,被賈赦逼急了,便隻好叫趙姨娘的兄弟去做這個。這一抄家,就又抄出了將近十萬兩的銀子。二房的人都鬆了一口氣,急忙點出了七萬八千兩銀子,也不往大房送,直接送去了戶部,得到了一張收款條,才把這事兒給壓了下來。

明華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心裡被幾百個臥槽給刷屏了。這是什麼神奇的走向?賈赦這麼能的?王夫人就這麼被“病逝”了,那賈探春的親事就徹底被耽誤了吧?這靠著給仆人抄家續命的大戶人家,賈家也真是頭一份了。

林熙顯然也有些吃驚,但也沒有明華那麼大的反應。他道:“賴大和林之孝肯定肯定有所警覺了,隻不過賴大一家都被賈赦給盯上了,他想要動一動,怕是沒那麼容易。賈赦如今是見了血的鯊魚,不從賴家咬下一塊肉,是不會罷休的。”

說到這裡,他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對明華說道:“最近京城會有些亂,我怕是要長住在宮中,你帶著老爺太太和黛玉去莊子裡避一避,等這邊安穩些了,我再把你們接回來。”

明華頓時警醒了起來:“崔子道動手了?”

林熙點了點頭:“就在今天早朝上,他甩出了一大波證據,把大長公主給告了。那些證據裡,牽扯出了許多官員。皇上今日沒有出聲,但必定是要嚴懲的,到時候幾方大混戰,難免會誤傷到誰。”

不過去莊子上住幾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明華沒想到,這混亂才開始,賈史王薛四家就都被牽扯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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