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紅樓(五十)(1 / 2)

大長公主被告了以後,當天皇帝沒有直接發作, 但下朝後他接連下了數道聖旨。聖旨裡, 他親自點了刑部尚書姚凱、禦史台禦史崔子道、內大臣羅霄等人,要求刑部和大理寺從上到下徹查官員貪汙瀆職、私收賄賂等的行為。

事情發展到這步, 順天府尹張紹都被暫時停了職。這倒不是說張紹是犯了什麼事, 隻是順天府尹這個職位是首當其衝要被查的。審查的時候,張家人就在張府, 哪裡都不能去,一直到審查結束, 確定張紹沒問題, 張家人才能恢複自由。

在形勢這樣嚴峻緊張的時候,賈政因為賈家的事情煩心, 對於工部的差事還如以往那般愛去不去。就這麼著, 旁人還沒有開始被審查, 他就先被抓住了把柄。

刑部和大理寺一見這情況, 乾脆就先抓了賈政這個典型去查,這一查,就發現了大問題。

要知道, 王夫人和王熙鳳,都是為了幾千兩銀子, 就能隨便拿著賈赦和賈政的名帖去官府插手正在辦理的案件的人。賈家人行事都囂張地很,絲毫不知道掩飾, 留下了許多尾巴, 姚凱稍稍一查, 便查到了一些證據。這事兒被掀了起來,不僅賈赦和賈政要配合審查,連王熙鳳和王夫人都得被叫去問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王夫人反而因為被賈赦“病逝”逃過一劫,王熙鳳卻不得不挺著肚子去大理寺接受審查。審查的人看在賈府的麵子上,對她也還算客氣,問話的時候也和氣。打從她跟明華交好之後,便知道有很多事是自己不該也不能做的,故而對方問話的時候,她回答的十分小心,儘量不叫自己觸雷。問話的人沒聽出什麼不妥,問完後就平靜地整了整手上的記錄離開了。

王熙鳳暫且住在大理寺的一個空房間,她的隔壁住著另一個女人。那也是老勳貴郭家的女眷,還是個當家奶奶。兩人境況相似,便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可還沒有互憐多久,那位郭奶奶就被查出放印子錢,直接被侍衛從這乾乾淨淨的房間裡帶到了牢房。

王熙鳳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緊接著,她心裡暗自慶幸,得虧她當初放下管家權的時候,已經把她放印子錢的賬冊和借據都一把火燒了,如今隻要咬死沒有這事便好。隻是,她和王夫人拿著賈政的名帖去乾擾官府斷案的事情,卻是實打實的,當時府衙裡的人都見過賈府的人,這事兒卻不知道該怎麼才能糊弄過去。

賈赦也在思考這件事。他是斷不能看著自己的大孫子出事,也不能讓自己的大孫子有個有汙名的母親,不然,孩子這輩子都得毀了。那事兒的當事人就兩個,一個王熙鳳,一個王氏,若要將王熙鳳撇清,這責任和罪名自然是要往王氏身上推的。這事兒該怎麼處理,他也有了個主意。

官府定罪,無非從人證,從物證。物證不好找,人證的可操作性卻很大。賈赦一番嚴刑拷打,找出了當初替王熙鳳和王氏傳話的那幾個奴仆,然後拿捏著他們的家人,威脅他們將事情都往王夫人身上推。總歸王夫人已經“病逝”了,她也不可能跳出來為自己辯白,用她來背鍋正合適。為了叫事情顯得更加真實,他還把周瑞夫妻給提了出來,誰叫周瑞夫妻是王夫人手下最得用的。

要說周瑞夫妻為什麼還在賈府,這其中也有一番波折。

按照賈璉的意思,這周瑞夫妻,就算不亂棍打死,也該被送到采石場做工,好好體會一下日日被人拿著鞭子打罵、天天忍饑挨餓背石頭的痛苦滋味。但賈赦覺得,這對夫妻要是死了,王夫人的罪行也就跟著被抹平了。若是叫這對夫妻戳在眾人眼前,就能叫知道那事的人時時想起王夫人做的事兒,也能叫二房老老實實地縮起來過日子,所以他沒把人送走,將一家子都拘在賈府收夜香。

就這麼歪打正著的,周瑞夫妻又派上了用場。

安排好這一切後,賈赦又托人給王熙鳳帶了話,讓她什麼都彆說,賈府自有安排。

於是,接下去,刑部和大理寺從賈府下人那裡得到的口供,全是和王夫人有關的,王熙鳳就這麼被撇了出去。

但賈赦和賈政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這件事就引起了二房的強烈反彈。

王夫人要隻是“病逝”了,那賈政也就認了,總歸對賈府和娘娘的名聲沒有什麼損害。但插手官司這事兒若是真被推到王夫人身上,讓王夫人有了汙名,那娘娘和寶玉的名聲也就完了。

賈家爆發了激烈的爭執,賈母看著賈赦的眼神都是痛恨的:“為了娘娘,賈家付出了多少?娘娘又庇護了賈家多少,這些彆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是,王氏是死不足惜,她汙了名聲也是咎由自取,可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這麼做了,就是把娘娘逼上了絕路!”她含著淚,語重心長地看著他:“我知道王氏可惡,所以你要讓她‘病逝’,我不攔你。可如今這一遭,若是娘娘倒了,賈家就連最後的庇佑都沒有了!”

賈赦閉了閉眼,語氣很硬:“可我的嫡孫還沒有出世!您疼愛寶玉,念著娘娘,難道我的孫兒就活該吃苦受罪?他才是賈府正經的繼承人,以後璉兒的爵位是要給他的!王氏是沒做那事嗎?她做的最多!照著現在的形式,王氏和鳳丫頭兩個隻能二選一。我若是為了賈府的名聲,忍著惡心保了王氏,那鳳丫頭就完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也完了。老太太,這些年是我沒用,我沒撐起賈家的門楣,您偏心老二和寶玉我也理解,人的十根手指還有長短呢。你們要保你們的娘娘的名聲,要保你們的寶玉的名聲,我沒話說,但我得保住我的孫子,我不能叫他的母親頂著那樣的汙名,也不能叫你們踩著鳳丫頭和我孫兒的血,維持著這搖搖欲墜的榮華富貴。”

賈母和賈政的眼皮跳了跳,還想去勸賈赦。誰知賈赦直接說道:“你們也彆勸我了,我拿定了主意,便非要這麼做不可。你們要保你們的娘娘和寶玉,儘管去,反正咱們各憑本事,你們要是能保下王氏,那我大房活該吃虧,但你們真保下了王氏的名聲,害了我的孫兒,也彆怪我對二房下手太狠。”說罷,他轉身就離開了。

賈政看著兄長遠去的背影,無措地看著賈母:“老太太,這可怎麼辦?”

賈母恨恨地看著賈赦,沒有說話。

怎麼辦,她也沒有辦法。她年紀大了,精力不夠,管不了那麼多。王氏在的時候,王氏能借著娘娘的勢壓著她,叫她就真做了個又聾又啞的老封君;自打王氏被送走以後,老大掌管了這個家,她還是又聾又啞。但凡老大決定要做的事情,她也阻止不了。是,她手裡還有些關係,但那都是女眷的關係,怎麼能和老大官場上的人脈相比?

老二呢,還像個孩子一樣,年紀一大把了,遇上事情隻會問她這個老人家怎麼辦。她還能護著這個家幾年呢?賈家啊,怎麼就落到這樣的地步了?

在這場保王熙鳳還是保王夫人的爭鬥中,終究還是掌握了話語權的賈赦贏了。王熙鳳被放了出來,已經“病逝”的王氏擔上了罪名,而被拿了名帖的賈政,則在事情有了定論後,被皇上罷了官。

與此同時產生的惡劣後果,就是賈家唯一的娘娘被氣病了,王氏不在,能進宮看她的隻有賈母。賈母一個人吃不消,便又帶上了探春,這陰差陽錯的,倒叫探春在元春麵前露了臉。

王熙鳳從大理寺出來那天,天還是藍的,空氣還是燥熱的,賈璉站在路邊的馬車邊,擔憂地看著她。上了馬車之後,賈璉就和她說了所有的事情。家裡大房和二房劍拔弩張,那事兒已經不能不說了,不然他這媳婦若是因著不了解情況,掉入了誰的坑裡,父親不就白忙活了嗎?

他道:“往日裡你那麼要強,這一回,你也得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堅強一些。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得好好聽著,一句都不能漏。”接著,他就把王夫人如何賣了祭田,賈赦如何拿住了她,逼著她“病逝”,大房又是如何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才將王熙鳳保了出來的情況一一都告訴了她。

王熙鳳聽了,嚇得冷汗涔涔。若是問彆人,娘娘和她王熙鳳哪個更重要,一百個人裡麵有一百零一個會選娘娘,就算是她自己,也從不覺得她會比娘娘要緊。可賈赦硬是頂著所有人反對的壓力,在娘娘和她中間選擇了她,把她給撈出來了。

這個時候,她反倒十分敬佩她這個公爹的魄力和能力,體會到了家裡有個能乾的男人,是多麼要緊的事情。璉二要是有公爹的一半,她這輩子死了都還能笑醒。可也就是這件事,叫她心裡怕的不行。她哭著攥著賈璉的衣服,問道:“我這肚子裡的孩子若不是男孩,那可怎麼辦?”也不是她重男輕女,賈赦就是為了孫子才救的她,可她若是生不出男孩,豈不是叫他們的努力都白費了?

賈璉就摸了摸她的頭發,道:“生個女孩也沒事,你若是折進去了,巧姐兒的名聲不是也要受到影響。你又不是不能生了,這一回若生的是女兒,咱們再生一個,一定不能辜負了老爺的安排。”

王熙鳳哭得稀裡嘩啦地,她不住地點頭:“我生,我一定給你生個嫡子出來。”

賈璉給她擦乾了淚水,又叫平兒檢查了她收拾的要緊東西,趕緊地陪著王熙鳳去了保定的莊子:“京裡現在有點亂,我先送你去莊子住一陣。”

王熙鳳問他:“那你呢?”

賈璉抹了一把臉,道:“家裡還有事兒,我得把事情處理好了,才能去陪你。你放心,探春惜春和巧姐兒也會一起去。京裡的事情一時不會完,你在莊子上住的時間會比較久,說不得就把孩子生在那裡了,所以他還親自給你挑了四個接生嬤嬤,四個奶嬤嬤,一個隨身照顧你們健康的老大夫,和有一隊二十個護衛,絕不會叫你出事。我惦記著咱們孩子呢,我一忙完就來找你了。”

王熙鳳沒有反駁,她摟著賈璉的胳膊不放。如今的璉二,讓她覺得格外有安全感。這樣就夠了,好歹她不是被放棄的那個,以後就算是叫她為了璉二,為了賈家付出性命,她也願意。

將王熙鳳送到莊子後,賈璉又急匆匆地回了京城,和賈赦會合,一起去了林府。他們剛到的時候,明華她們才收拾好東西,卻還沒有出發去莊子那裡。這倒不是她不想走,而是林熙那位母親不肯走。

林母自打進京以後,山珍海味吃著,綾羅綢緞穿著,金銀珠釵戴著,還有兩個貼心丫頭帶著吃喝玩樂,早忘了之前節儉的生活,正經將自己當成了一個老封君。

當林熙宣布所有人要去莊子裡住一陣的時候,她心裡便想起了當初在姑蘇時的日子,對此十分排斥。她道:“反正我也在院子裡不出門,你們自去便是。”

她就在院子裡住著,隻管吃好喝好玩好,不想離開自己的富貴窩。而且,她還有些彆的想頭。皇後娘家出來的這個兒媳婦太厲害了,管得她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兒媳若是離開了,家裡就隻剩下她和兒子,趁著這個機會,她可以將兩個貼心丫鬟納給兒子做妾,等到兒媳回來後,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她想不認都不行。

林母的算盤打得特彆好——沒了妙兒,她手裡還有其他人啊。

不過這事兒,她注定要失望了。明華給她挑的那兩個丫鬟,還真沒有給林熙當妾的意願。其中一個是誌氣甚高,心裡是以明華為榜樣的,她就琢磨著賺夠了銀子,好給贖身,人後也去嫁一個書生,等他考上了科舉,她也跟著做那一言九鼎的奶奶,這可比伺候人的姨奶奶要好上百倍;另一個就想著,每日隻要吃喝玩樂便能拿到月例銀子的差事,氪比做姨奶奶要瀟灑快活多了,若是得罪了明華,她上哪裡才能再找到這麼好的差事?再者,自己的賣身契還在奶奶那裡收著,那位奶奶若是不高興了,便是將她們直接發賣了,也沒人能說什麼。自己不過是個小丫鬟罷了,可不敢和她對著乾。

於是,林母才找這兩人說了這事兒,就被兩個丫鬟給岔了過去,然後直接報告給了明華。

知道這個消息後,明華忍不住斜睨著林熙,語氣酸地活像吃了十個檸檬:“怪我不周到,也沒給你準備兩個貌美的小妾,如今太太要送人給你,你開心嗎?”

“怎麼這就酸上了?”林熙好笑地將她摟在懷裡,捏著她的鼻子道:“天宮裡哪個仙娥不比這凡間的女子好看?我若是貪圖女色,還能跟著你來到這裡?”

明華的臉還是有些臭臭的:“你怎麼就這麼招蜂引蝶呢?”

林熙又抱著她哄她:“招蜂引蝶不是你們植物才做的事情嗎?不生氣啦,我就隻被你這棵桃樹給吸引了,以後你去哪裡,我都跟著你。”

兩人又湊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聊了幾句,這氣氛立馬又活躍了起來。

關於林母這事兒,他們都有共識:以林母這麼軟的耳根子,絕不能留她單獨在一個地方,她的身邊,必須得有人看著才行,不然她若是被人鑽了空子,他們哭都來不及。

而且現下這事兒,無論是她還是帝君都是晚輩,不方便出麵處理,最好還是交給林父。

等林熙將這事兒和林父一說,林父心裡氣炸了,他直接就道:“反了她了!給她好日子過,還真養出太太脾氣了?這事兒我來辦,你們隻管去收拾東西!”

林父心裡頭怒火燒地旺盛,但他見到林母時,表情和語氣都十分平靜:“我給你兩條路選,要麼,你老老實實跟著我去莊子,要麼,我叫人送你回姑蘇去。我得提醒你一聲,你娘家和金妙兒做事不地道,林家已經和他們斷絕關係了,你若是回姑蘇的話,他們見你身邊沒人,少不得會找你算賬。到時候會出什麼事兒,我也不知道。”

林母是頭一回聽說這事兒,她頓時急了,質問道:“怎麼就和我家裡斷絕關係了呢?我不過是想叫妙兒多陪陪我,怎麼就成了天大的過錯?你們這也太過分了。”

林父冷嗤了一聲,道:“你和金家打著什麼主意,我們都清楚,你呢,也彆扯著那塊遮羞布瞎嚷嚷了。我告訴你,林家娶你,是為了傳宗接代,不是叫你帶著金家趴在林家身上吸血的,金妙兒那個勾結外賊膽大包天的攪家精,我更不會叫她再踏進林家半步。就這樣了,你若還想回去,我也不攔你。”

林母頓時就不敢吭氣了,老老實實地叫人去收拾東西。這京城的日子她還沒有過夠,兒子的福她還沒有享完,她才不要回去過苦日子。

賈赦和賈璉,就是趕在這個當口上來的。

得,既然人來了,也不好往外推,怎麼著也得看看他們有什麼事情才好。

於是,明華他們各自回房歇著,林熙則帶著賈赦父子去了書房。

賈赦和賈璉帶了幾車禮物過來。到了林熙的書房後,丫鬟才上了茶,賈赦就道:“通明,咱們家好賴都是親戚,先不說旁的好的壞的,伯父這一回是來求你救命的。”

向林熙求教這件事兒,他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在王熙鳳和賈元春之間,他選擇了王熙鳳,那不是不知道娘娘的重要,而是相比娘娘,他更看重自己的嫡孫,他還沒有為整個賈家付出一切的打算。等王熙鳳被救出來以後,他最大的心事就沒有了,就得琢磨著怎麼挽回賈家在這段時期內的損失。

沒錯,在他看來,娘娘的名譽因著王氏的事情受到影響,這確實是賈家的損失。

林熙在外人麵前,早就又換上了他那副矜貴清高、不動如山的官方模樣。隻見他淺淺一笑,說道:“赦老這話就折煞我了,我不過一個五品小官,能幫得了赦老什麼?”

賈赦就歎了口氣,說道:“通明,伯父蹉跎了這麼久,做什麼事情都不行啦,但看人的眼睛,還是有的。你來京城之後這一樁一件的事兒,有的我知道,有的我不知道,可就光我知道的那些,就足夠我佩服你了,不說賈家,就說賈史王薛四個家族裡的後代,隻要有一個人,若設身處地在你的位置,能做到你的一半,我們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後繼無人,這真的也是四大家族衰敗的重要原因之一。

賈赦又道:“我年紀大了,離開那個圈子太久了,所以不大看得清這京城的局勢了。你好歹也是皇上身邊的近臣,至少這看到的東西,就比咱們要多。伯父也不求彆的,隻求你給賈家指條路,能叫我們走的下去就行。”

他也是從王氏那件事情開始,才重新去接觸自己以前的關係。這不接觸不知道,一接觸才明白,賈家在京城,早就不是他們想的那個模樣了,可偏偏賈家人一個個的,都還當自己是皇家之下第一人,處處趾高氣昂,也不知四處樹敵得罪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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