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紅樓(六十)(2 / 2)

為首的那個,是錦衣府堂官趙金訊。

賈赦的腿都軟了:“這這這是做什麼?”

小廝連滾帶爬地進門,道:“那位趙老爺帶著好幾位司官闖進二門了,老爺快去看看吧。”

賈赦忙趕了出去,才見著人,他剛想上去說兩句,又聽到仆人慌張來報:“平西王爺來了。”

那趙老爺就對身邊的司官說道:“王爺既然來了,便可叫你們手下的人圍住這榮寧二府的前後門,不許任何人進出。”

他這話才說完,便進來無數衙役,拿著武器,氣勢洶洶地把手在賈家的每個門上。在這個宅子裡,不管是主人家也好,還是奴仆也好,都不能再動一步了。

趙金訊本想先叫人把賈家人都趕到一處,平西王就道:“好歹彆騷擾了女眷。”於是,他叫衙役清點了賈家的男丁,又有平西王安排人將賈家的女眷都集中到了賈母那裡,才開始查抄賈家家產。

賈家的女眷都被趕到賈母那裡去了,王熙鳳這個身體不適,一直躺在床上的人,也硬是被婆子抬了過去。她到的時候,賈母房裡亂作一團,丫鬟們披頭散發地拉扯著這個,又拉扯著那個,所有的主子們都慌亂地發抖。

鴛鴦的手都在顫抖,但她還是扶著賈母坐著。賈母默默流淚,心裡想道:三個丫頭是被送出去了,可她的寶玉怎麼辦呢?

一陣翻箱倒櫃胡亂翻找之後,賈家便處處都透露著荒敗,不若之前富貴堂皇。賈家被查出了許多禦用的禁物,連同那些財物一箱箱被抬出去登記造冊,賈赦剛得的還沒分的五十萬兩銀票也在其中。

忙來忙去,終究隻是一場空。

之後,賈府的人,分作男女兩堆,要被送往獄神廟。

王熙鳳已經醒了過來,被平兒扶著,靠在她的懷裡。她有氣無力道:“且慢……”

平西王本就和賈家交好,對女眷還算客氣。他聽到了王熙鳳的聲音,叫了人過來問話:“你有什麼事要說嗎?”

王熙鳳就喘著氣,將巧姐兒拉出來,道:“這個女孩是金陵賈家的,不是我們家的人,還有這兩個丫頭,她們早已被放了奴籍,本就是放心不下我才留下來照顧我的,她們不該被牽連,麻煩您將她送去東明街林府林熙大人處……”

薛姨媽聽到王熙鳳的話,忙跟著出來,說道:“我是薛家人,隻是借住在賈家,不是賈家的主子。我娘家姓王,請放我回我娘家吧。”

衙役去平西王那裡傳了話,平西王同意了。想了想,他主動道:“我見著賈赦手裡還抱著一個小娃娃,稚子無辜,那獄神廟也不是一個小兒能承受得住的,你叫那兩個丫頭帶著那小孩一起去林家吧。”

趙金訊有些猶豫:“王爺,這不好吧?”那奶娃娃可是賈赦的孫子,是賈家的嫡長孫,怎麼就能這麼被送了出去呢?

平西王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們來之前,陛下的口諭便是不得傷及家人的性命。小兒本就脆弱,萬一在獄神廟中出了什麼差錯,這個責任,本王是不願意背的。再者林主事是陛下身邊的人,將賈家的人犯交給他,趙堂官難道還不放心?”

被他這麼一說,趙金訊忙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於是平兒和小紅,一個牽著巧姐,一個抱著賈桂,急匆匆離開了賈府,在平西王府侍衛的陪同下,朝林府趕去。

李紈見著這一幕,哭地十分傷心:“鳳丫頭既然有辦法叫孩子們脫身,為什麼不帶上蘭兒?我的蘭兒也是無辜的……”

平兒和小紅走了之後,就換了賈母房裡的琉璃扶著王熙鳳。王熙鳳喘著氣道:“你是節婦,蘭兒又隻是個讀書的孩子,隻要沒做犯法的事情,你們就不會有事的……”

李紈這才略略安心幾分。

一群人被送到了獄神廟後,賈母被鴛鴦扶著坐在凳子上。鴛鴦環視了一圈。這獄神廟三麵是牆,牆上畫著各種地獄惡鬼,那些惡鬼凶神惡煞,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瞧著不是一般的下人。這監牢裡剩下的那一麵,用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木棍攔著,隻留了一道小門,這小門,如今正被鎖著。牆角處,有一張木板拚出來的床,床上放著一些稻草,稻草上放了一床又臭又硬的被子。

總而言之,這個監獄裡,白天就瞧著陰森森的,晚上隻怕會更加難熬。

賈母眯著眼睛,依稀間看到了那張小床,立時便道:“鴛鴦啊,快叫人去收拾一下床鋪,好叫鳳兒能躺著歇歇。”

“是。”鴛鴦將那本就破敗地不行地被褥整了整,然後和琉璃一起扶著王熙鳳躺在上麵。

這原本關過史湘雲和衛家女眷的地方,又迎來了賈家的女眷。房間裡傳出的嚶嚶的哭泣聲,遠遠地聽著,就像是鬼哭狼嚎一般,十分滲人。

賈家這個家抄的有些突然。明華雖預料著皇帝要發作了,卻不知道他發作的原因是什麼。在古代就是這點不好,女人在唐宋之後,就很難接觸到朝堂上的事情了。

平兒和小紅帶著巧姐和賈桂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明華一瞧就明白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抱了抱巧姐兒,說道:“你母親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她會好好的。彆擔心,先在姨姨家住上幾日,你媽媽很快就回來了。”

巧姐啜泣著點了點頭。

明華這才將她們安置在一個院子裡,然後對平兒和小紅道:“那院子後麵通著角門,你們若要出去,便可直接從那裡出去,來回也方便一些。”賈家人出事,這兩個人定然要回來為他們跑動,住在那裡也方便些。

平兒和小紅感激地道了謝。

明華安置好她們後,一麵打發人去莊子上,給林黛玉報信,一麵叫平嬤嬤收拾東西,送去那邊。

平嬤嬤已經去獄神廟探望過史家和衛家女眷,對這事兒已經比較有經驗了,依著前一次的例子準備了東西。

她才整完,正要去回話,就在路上碰到了小紅。小紅問道:“嬤嬤這是要去獄神廟嗎?”

平嬤嬤道:“正是,彆看這天已經開始熱了,但那獄神廟的夜晚可森冷地很。我先送些東西過去,好歹叫賈府的太太奶奶們先把這幾天熬過去。”

小紅忙說:“二奶奶一定惦記著巧姐兒和桂哥兒,我過去了,她便能安心一點。平嬤嬤,我和你一起過去吧。”

平嬤嬤點點頭,道:“這樣也好,剛剛你相公也來了,正在外院等你,你們夫妻一起去,男囚那邊,便不需要我再過去了。”

小紅應了聲,去見了外院的賈芸,坐上了平嬤嬤的馬車,一路上往獄神廟而去。

到了地方後,平嬤嬤駕輕就熟,給守門的塞了個銀錠子後,就帶著一大車東西進去了。

聽到響動,牢房裡的人忙都圍了過來,鴛鴦隔著木頭柱子看著小紅:“小紅,你怎麼來了?”

小紅瞧著她們被折騰地一個個蓬頭垢麵的,王熙鳳則躺在木板床上人事不知,忍不住掉了眼淚:“林夫人叫人備了東西送過來,我跟著來看看你們。”

這時候,平嬤嬤已經叫人卸下東西。牢頭打開了牢門上的鑰匙,便有林府的婆子抱著東西往裡麵遞。

先是幾床柔軟泛著陽光味道的棉被,這東西一送進來,琉璃就拿著往王熙鳳身上蓋著。

然後是薄棉襖,每個人都有一件。邢夫人才拿到這個,連扣子都沒有解完,就急急忙忙地往身上套,這都是四月的天氣了,也不知道這裡為什麼這麼冷,冷的人骨頭縫都涼颼颼的。

再接著是熱熱的飯食。平嬤嬤道:“這裡晚上冷得很,大家還是先吃點東西熱熱身子吧。”

鴛鴦忙幫著平嬤嬤擺盤,然後伺候著老太太吃喝。

吃著吃著,女眷們又嗚嗚地哭了起來。尤氏忍不住抱怨道:“我這輩子是做錯了什麼啊,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小紅喂著王熙鳳喝了點湯和花蜜水,然後也跟著掉眼淚。她對王熙鳳道:“奶奶你您放心,巧姐兒和桂哥兒都很好,林夫人看著他們呢。我會想法子救您出去的……”

王熙鳳流著淚抓著她的手:“好姑娘,這輩子碰上你,是我的運道。我不求旁的,隻求你好好照看巧姐兒和桂哥兒,除了他們,我也沒什麼牽掛了。”

這是皇上要辦賈家,小紅一個丫鬟,又有什麼辦法呢?

賈芸雖是賈家人,但他不是榮寧二府的人,又沒有犯罪,錦衣堂便沒有抓他。他帶著平嬤嬤整的東西去了賈府男丁處,將東西一樣一樣遞給他們,道:“大老爺,好歹先吃些東西吧。”

賈赦的帽子掉了,頭發也亂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真正的糟老頭一樣。他沒接賈芸給的東西,而是趴在兩根木頭之間,急急問道:“桂哥兒如何了?”

賈芸道:“送去林府安置了,平兒陪著他和巧姐,小紅出來時,他們已經睡下了。”

聽到這話,賈赦才木著臉接過了賈芸給的吃食,自己縮在一邊吃了起來。

他想道:幸好當初把欠林家的銀子還清了,不然鳳丫頭有什麼臉麵把兩個孩子往林家送?若是如此,桂哥兒就該跟著他們在這牢房裡遭罪了。

平嬤嬤、小紅和賈芸給他們送了東西,轉身離開的時候,獄神廟裡又傳出了一片哭聲。

第二日,黛玉也從莊子上趕回來了,迎春也得到消息了。這兩個孫女同心協力,又往那監牢裡送了不少東西,也算是叫裡麵的賈家人少吃了點苦。

小紅拿著食盒過去的時候,迎頭撞上茜雪也拎著一個大盒子,她驚訝道:“茜雪,你怎麼過來了?”

茜雪的身邊站了個滿身煞氣的男人,瞧著就不是很好惹。她見到小紅,便十分高興,拉著那男人解釋道:“這是我相公倪二,他是錦衣堂的衙役,我聽說府裡出事了,便叫他帶著我來看看寶二爺。”

小紅有些握著她的手,臉上帶著笑,眼裡閃著淚花,道:“謝謝你。”

茜雪當初早早地離開了賈家,如今還願意為賈家伸出援手,這叫她心裡好過了很多。

就這麼著,在林家、林黛玉、賈迎春和幾個忠仆的幫助下,賈家的女眷熬過了在監獄廟的日子,等到了皇帝處置的聖旨。

賈珍斬首,賈赦、賈珍、賈璉、賈蓉、賈薔等成年男子流放邊疆,賈寶玉、賈蘭、賈環、賈琮和賈桂等念其年紀還小,貶為官奴;賈府女眷中,對賈母格外開恩,就地釋放,其餘人全部都販賣為官奴;賈府家產籍沒,不予返還。

李紈是節婦,這處罰裡麵沒她的事情,但她的兒子賈蘭成了官奴。她無法忍受這個,她那銀子贖回了賈蘭,帶著賈蘭回了李家,想請父親幫賈蘭脫了這個官奴的身份。

這個判決下來,賈赦先鬆了一口氣。賈珍雖被判了斬首,但到底沒有牽連著賈蓉他們也被判死罪。再者,探春就在邊疆,隻要他們熬過這路上的磨難,到了邊疆,自有三丫頭照應。

林黛玉先將賈母接回了賈家,等到發賣那一日,她和迎春將賈府的主子們都贖了回來,除此之外,鴛鴦、琉璃、麝月、碧痕等幾個大丫鬟也被一同買了回來。司棋和潘又安拿著自己賺的銀子,贖回了秦顯一家。香菱和芳官幾個湊了銀子,將幾個要好的丫鬟贖了回來,其餘的,便是她們也有心無力了。

林家的馬車接到人後,直接將他們送去了賈家的祭田那裡。早先,賈璉和王熙鳳曾經將一個院子放在了小紅名下,然後在院子裡藏了許多錢財。小紅被放了奴籍,沒有被查,這院子和錢財都在。隻不過賈家人現在都是奴仆,不能有私產,這東西還是放在小紅那裡。

賈赦請錦衣府的倪二給林熙帶了個消息:“我會叫璉兒想辦法去軍隊,隻要能立了功,便能給桂哥兒脫離奴籍。隻是這戰場上的事情,刀劍無眼,也不知我和璉兒還能為桂哥兒做多少。無論我們回不回得來,都要麻煩林兄弟好生照顧他,等他長大了,一定要給他請個好先生,教他讀書明理,千萬彆像他祖父和父親一樣混賬。”

林熙應了,又麻煩倪二帶了點碎銀子給賈赦。

祭田那裡是有一座三進的院子的,院子裡大概有十來個房間,夠賈家人住的,隻不過這些房間裡麵,隻有簡單的桌椅和暖炕,遠不如在賈家時那般精致。

雖然回到了祭田,但賈府能留下的人都是女眷,不懂田裡的事兒。賈母被林黛玉接走了,鳳姐又病著,全靠平兒回來照顧著,一時之間,賈家人竟不知道拿那祭田如何是好。

也是賈家人運氣好,才這麼無措了兩天,劉姥姥拉著兩車蔬果糧食過來了。得虧上次王熙鳳的資助,板兒已經開始讀書,劉姥姥家裡又添置了田地,修建了新屋子,日子越過越紅火。她聽說賈家遭難的時候,已經比較遲了,她是靠著詢問一個個的衙役,才找到了賈家的祭田這邊的。

劉姥姥對田地上的事情十分擅長,她手把手地教著賈家人勞作,好歹能叫她們把日子給過下去了。

賈母在林家歇了幾日,就叫林黛玉將自己送回了祭田:“好孩子,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我擔心寶玉呢,我得回去看看。”

林黛玉沒法,隻能親自將賈母送了回去。

賈母回到莊子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寶玉。寶玉身體倒還好,隻是整個人受的打擊有點大,有些大徹大悟的感覺。

賈母抱著他哭了一回,又問起了碧痕。碧痕肚子裡懷著寶玉的孩子,在獄神廟時,又有襲人和麝月照顧著,倒也沒有受什麼大罪,整個人都還好好的。

賈母摸著寶玉的背脊,說道:“寶玉,老太太給你做主,叫你娶了碧痕,好不好?”

賈寶玉驚詫地看著她,然後又轉頭去看大著肚子,滿臉希望看著自己的碧痕,好一會兒才淡淡道:“應該的,總歸我都已經這樣了,她還願意跟在我身邊,我便該好好待她。”

賈母笑了笑,碧痕臉上也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隻有麝月,看著這一幕悵然若失。

賈母說成親,便立時叫人簡單收拾了幾件紅衣服,叫賈寶玉和碧痕拜了堂,成了夫妻。

拜堂之後,賈寶玉去賈母麵前,想要單獨再給她行禮,誰知他一靠近,才發現賈母已經流著淚去世了。

賈寶玉頓時嚎啕大哭。

好好一個老太太,一輩子享受著榮華富貴,臨了臨了,卻要看著子孫離散,家業敗落,這是何其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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