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在紫藤花牆上跳躍。
趙熙跟著仆從越過花牆,進到了明華的院子裡。
大門敞開著，他一眼就看到了裡麵忙碌著的三個人。楊九娘和楊八妹在收拾行李,楊安則在一邊,將他們帶過來的書籍,整整齊齊地裝入書箱中。時不時地,他們三個人就湊在一起討論什麼，比一家人還要親密無間。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眼神也幽深了許多。
這楊安，看著可真礙眼。
到了門口後,趙熙揚聲問道：“九姑娘，你們要離開這裡了，卻不與我說一聲,這未免有失待客之道吧。主人家都要離開了,我這客人怎好意思多留？”
聽到他的聲音,屋裡的三個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齊齊走到門邊上要給他行禮。
趙熙大跨步進門,在圓凳上坐下,趁機握了握明華的手腕,又很快鬆開,仿佛扶了她一把：“行禮就不必了,先坐吧。”
他這點小心思，明華都懶得說他。坐下後，她道：“願已經派人去和王爺說這事兒了，我和八妹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家裡人想念我們，便寫信催我們回家。”說到這裡，她又笑了一下，道：“若我沒有記錯，宮裡的太監也來了好多回，都是請王爺回宮的吧。”
宋真宗對這唯一的兒子是真上心，生怕他一不小心死在外麵了，皇位會被侄兒繼承。要知道，宋□□那一脈失去了這個至高之位後，可至今都沒有爬起來。所謂八賢王，也不過名聲好聽罷了，手裡又有什麼實權呢。
趙熙點點頭，道：“確實。”他對這個不感興趣，轉頭看向楊安，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說道：“楊安兄弟文武雙全，悍勇聰慧，有沒有想過為朝廷效力？”
楊安起身，抱拳行禮道：“楊安身為大宋之人，自然會為大宋鞠躬儘瘁。隻不過天下承平，邊疆雖小有摩擦，但朝中人才濟濟，自有名將鎮守。楊安隻求家人能夠平安喜樂，彆的沒有什麼要求。”
他一直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沒有什麼，比他在意的楊家更重要。
“楊安哥，”明華突然開口，“人的選擇不是一成不變的。”她瞥了眼趙熙，而後說道：“如今六哥回來了，楊家還有我和八妹，你不應該再被束縛，我希望你能選擇你原本想走的路。倘若王爺真的能給你機會，我希望你能夠抓住。”
“對啊對啊，”楊八妹跟著點頭：“楊安，雖然你經常和我吵架，經常氣我，但是我還是很佩服你的，王爺把機會都送到你麵前了，你一定要去抓住。”她拍了拍胸膛，自信道：“放心，楊家有我保護，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你這麼衝動，都惹了多少禍了？先保護好你自己吧。”楊安原本還想和明華好好說說話，一聽到楊八妹的話，注意力頓時就被吸引了過去，和他互相懟了起來。
楊八妹不服氣：“我怎麼了？我難道不是女中豪傑嗎？我雖然惹了禍，但是我也保護了楊家啊。”
“要不是你，謝金吾之死會牽扯楊家嗎？”
“可我最後不是查出真凶了嗎？”
“是我和排風幫你查的！”
“那我也查出了真凶！”
……
真死小學雞鬥嘴，一對歡喜冤家。
趙熙看著他們兩個打鬨，若有所思，對楊安的敵意倒是淡了一些。
明華猜測他過來，肯定不單單是為了招攬楊安，看著楊八妹和楊安打鬨了一陣後，她找了個借口讓他們回去了。等屋子裡隻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她才盯著趙熙，露出一個調侃的笑容，問道：“王爺……是想把楊安調出楊家嗎？這是為什麼？”
自己的目的一眼就被瞧穿了，趙熙有些羞窘。自他離開皇宮起，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如何收服身邊的人為己所用，都在如何與暗殺者鬥智鬥勇，他從未喜歡過一個姑娘，也從未體會過自己的心和情緒因為一個姑娘被攪地亂七八糟的感覺。
在這個姑娘麵前，他的一切似乎都是透明的，這種感覺很奇怪，讓人覺得很不爽，又不停地想要探究。
就算是被看穿了，趙熙也絕不是這般輕易就會認輸的人，他微微一笑，回道：“九姑娘如此聰慧，我為什麼想要讓楊安遠離你，你沒有感覺嗎？”
德行！在一起這麼多年，也沒見你這麼來撩過我。
“王爺，楊安哥是我的家人，他就是我的哥哥，您彆針對他。”
趙熙看著她道：“不過是給他建功立業的機會罷了，怎麼能說是針對？我這一是看你的麵子，二是看重他的才華，換做旁人，你看我會去多看他一眼嗎？”
那我還真是要謝謝你了。
此事揭過不提，明華起身，將一張方子放在桌子上，往他那邊推了推：“這是我們一起調製出來的藥粉秘方，我把它送給王爺了。”
趙熙錯愕地抬頭，看了她好一會兒，他才收回目光，垂著眼問道：“九姑娘這是要白白送給本王嗎？”
這秘方價值有多大，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確實很想要這個東西，但他從沒有想過要巧取豪奪。想要什麼東西，必須得付出代價，他已經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了。
明華笑了起來，看著他道：“是啊，白送給你了。這東西，得用起來，讓天下的百姓都用得上，才算是真正的利國利民。若是我敝帚自珍，以此為條件，和朝廷交換利益，或是隻許自家使用，以此為契機，倒賣糧食，它就不過是個爭權奪利的工具。我自然是希望它能夠幫到天下百姓的，但是楊家沒有人在農政司，甚至連在朝廷為官的人都沒有了，如何能讓這藥粉發揚光大？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總歸是為了百姓，這藥粉還不如交給有能力且願意做這件事情的人。”
“王爺是覺得自己沒有那顆心？還是沒有那樣的能力？”
趙熙忽然有些自慚。
他有那樣的能力，卻沒有那顆心。
他所思所想，一是為威望和人心，二是為趙家的天下安寧，這中間，有多少是他的私心，有多少是公心，他心裡最清楚。
楊九娘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如此純粹大氣的女人。楊家一門忠烈，在那樣家教下，也難怪也養出如此心懷天下的姑娘。
她就像是一道光，神秘、明亮，和他的黑暗陰鷙完全相反，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想到這裡，趙熙忽然起身，衝明華行了長長一禮，道：“姑娘大氣，趙熙自愧不如，還請受趙熙一禮。”
明華起身回禮：“王爺為國為民，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我相信王爺，這張方子，王爺想要怎麼用，想什麼時候用，全憑王爺自己，楊家不會有人來多說一句的。”
趙熙站直了身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九姑娘，本王既接了你這張方子，自會向天下人推廣，希望日後，大宋百姓不會再有一人因饑餓而死。姑娘既然要離開這裡了，本王也不便多留，先告辭了。”
這話，他不是以追求者的身份說的，而是以大宋國皇子的身份承諾的。她心係百姓，他便也希望這天下海晏清河。
明華斂衽行禮：“王爺慢走。”
雙方互相道彆，態度鄭重，氣氛不如初時活潑熱烈，但趙熙覺得，他比以前，更貼近九姑娘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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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趙熙特意吩咐了一隊人，親自將明華三人送回了楊家。
越王的人馬出現在天波府，瞬間就將整個東京城的目光都吸引過去了。若不是楊家還在“守孝”，不好待客，這些朝廷重臣，隻怕會涎著臉來天波府打聽情況了。
回府後，佘太君第一次沒有拿她的龍頭拐杖，而是拉著楊八妹和楊九娘上下打量了一通，然後拍著她們的手道：“平安回來就好。”
坐定後，她問起了楊家諸人都好奇的問題：“越王為何去了咱們楊家的莊子？”
明華還沒來得及阻止，楊八妹就不懷好意地笑看著她，嘴快道：“當然是有的人魅力無窮，那越王自然就眼巴巴地追過來咯。”
“八妹！”楊安警告地低喝了一聲。
楊八妹氣鼓鼓地撇過了頭：“本來就是這樣嘛。”
楊四嫂直爽道：“越王看上我們家九娘了？他的眼光倒是好。”
楊大嫂很為明華高興，她溫溫柔柔地說：“看來楊家，很快就要有喜事了。”
柴郡主比她們更明白越王所代表的地位，因而她比她們更加高興：“越王龍章鳳姿，和九娘倒也相配，若是真能和玉成美事，咱們天波府就又多了一門親戚了。”
若是越王真的成了天波府的女婿，那他們還用擔心王欽的陷害嗎？這可是鐵板釘釘的下一任天子啊。
一般女孩子，若是提到這種事情，定然尷尬地要腳趾抓地了，可明華和帝君是幾世的夫妻了，這樣的場景也遇到了好幾次，她的臉皮早就已經變厚了，提起自己的婚事，就跟說要去哪裡玩一樣自然：“嫂嫂們可彆聽八妹胡說，越王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他是偶然路過楊家的莊子，借宿了一晚，後來知道我們在調製藥粉，因著關心農事，這才留了下來。此事可不好亂說，若是流傳出去，怕是會有損楊家名聲。”
王欽隻怕很樂意幫著宣傳楊家是如何攀龍附鳳，攀附權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