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永民一句離婚,把一唱一合的周桂和衛永紅驚得不行。
母女倆欣喜地對望了一眼,衛永紅收回視線,一副完全不相信他的樣子,撇撇嘴,道:“離,說得好聽,就你這性子,等她回來了,掉兩顆水珠子,不定你又舍不得了呢。”
衛永民沒接衛永紅的話,身形頓了一頓,進了臥室。
衛子英是知道她爺奶打算的,一瞅見棒槌二叔進來,小嘴巴一癟,烏黑眼睛傷心地瞅向衛永民:“二叔,爺爺起不來了。”
帶著點鼻腔的小奶聲,猶如根大棍子,猛地一下戳在了衛永民的心窩子上。
衛永民身形一晃,差點沒站得住。
小孩子最不騙人,衛永民剛才看他娘和姐姐,還以為他爹不是很嚴重,這會兒衛子英一開口,他猛地就想到,娘和姐姐是不是瞞了他爹的情況。
“誰說我起不來了,起得來,起得來,我好著呢。永民啊,你回來了,頭上的傷怎麼樣,沒大礙吧。”
床上,正在想著該怎麼忽悠傻缺兒子的衛良峰,聽到衛子英的話後,頓時上線。
臉一扭,一副呲牙裂齒很難受,偏又強忍傷勢的樣子,關心著衛永民額頭上的傷。
看著躺在床上動都不動的爹,衛永民眼睛一紅,壓抑不住哭了。
“爹……”
這段時間,他都乾了些什麼……
全副心思撲到陳麗身上,忤逆爹娘,讓爹娘傷心難受,現在他爹竟還因為他,受傷躺著都動不了。
他不孝,他不是人……
衛永民眼睛泛紅,蹲到床沿邊,喊了一聲衛良峰,就說不出話來了。
衛良峰看著他:“沒事,我沒事,彆聽英子瞎說,閔大夫說了,我這傷,養上幾天就好了,你彆難過,爹不怪你。”
衛永民聽到衛良峰不怪他的話,心裡越發堵的慌了。
他就覺得,衛子英說的才是真的,他爹,他娘,他姐都是在安慰他罷了。
臥室外麵,衛永紅和周桂夠著眼睛,暗戳戳瞅著屋內,見棒槌弟弟、兒子,好像真信了,兩母女遞了個眼神,衛永紅去廚房,生火給衛永民煮麵,而周桂則用力搓了搓自己的眼睛,把眼睛搓得紅紅的,跨進了房間。
“永民啊,娘知道你難受,出了這事,娘也難受,我聽說你也去拿了高考報名表,高考很重要,你在左河灣這兒,肯定是靜不下心來讀書,娘把你的書都給你收拾出來了,等會吃了飯,你就去大姑那裡吧,你大姑那邊清靜,你去你大姑家靜心讀書吧。”
“娘,我要和陳麗離婚,不走。”衛永民倏然抬頭,道。
這次再談離婚,他的眼神比起剛才堅定了不少。
這個婚,是該離了。
今日這事,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兩積壓的怨氣太深而起的。
陳麗說,她娘手上有高考資料,讓他問她娘要。
高考資料這事,他是知道的。
他給陳麗說,那是大嫂娘家大姐給弄來的,那本來就是大嫂的東西,但陳麗不聽,一個勁說他娘偏心,手上有資料不給兒子,卻送給蘇若楠這個兒媳婦。
因為他的拒絕,陳麗說話越發難聽,最後,他忍無可忍,爆發了……
這一爆發,就是你指責我,我埋怨你,氣頭上,兩人話都越說越難聽,平時不願多說的話,全在這會兒說了,然後就……
他和陳麗,已經沒有可能過下去了。
就這樣吧!
周桂:“婚要離,但書咱們也要讀。永民啊,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我和你爹一輩子都沒像今天這樣丟過臉,你可得爭把氣,把我和你爹丟到地上的臉,給撿回來啊。”
“娘……”
衛永民喊了一聲娘,張口想說,他不去大姑家。
但周桂才不給他機會呢。
周桂一見他要說話,忙不迭抹了一把眼睛,道:“永民,你要不想娘出個門,都被人指指點點,你就聽娘的,去你大姑家吧,你不在家,那些嘴碎的說幾天就歇了,可你要是在家,他們指不定天天來看娘的笑話呢。”
看著周桂傷心成這樣,衛永民一閉眼睛,道:“我去……但陳麗那裡?”
“陳麗要是回來了,我讓你三爺去你姑家接你,到時候你直接去市裡打張離婚證就成,這段時間,你暫時彆回村,等高考完了再回來。”
“你姐在給你煮麵,你去吃口,然後就動身去你姑那兒吧。”
衛永民:“現在天已經黑了,明早我再走。”
周桂搖搖手:“彆等明天了,明兒他們看到你,又是一場閒言碎語,我給你三爺說過了,讓你三爺送你過去。”
還等屁的明天,等永治把陳麗找回來,他又心軟了,那他們這場戲就白唱了。
還是趕緊送走吧,就離婚需要他出麵簽字時,讓他現現身就成。
至於陳麗……永民不在家,她啥也不需要顧忌,等那死女人回來了,她不剝掉她一層皮,算她輸。
衛良峰受傷,衛永民覺得愧對兩老的,現在,他是一點都不敢再和兩個老人犟了。忍著心裡的難受,點了點頭。
他沒有去吃飯,在屋裡跟衛良峰說了會兒,然後一臉頹廢地背起周桂給他準備的背簍,跟著衛良海,連夜去了他大姑家。
走的時候,衛良峰把衛良海叫進屋,關著門,比手畫腳叮囑了他幾句,讓他到他們大姐那邊,一定要給大姐說,在高考前,彆讓衛永民回來。
把兒子送走,周桂和衛良峰都狠狠鬆了口氣。
可算是把這個棒槌給弄走了,沒他在,兩口子都不需要顧忌啥了,等會兒永治把陳麗追回來,這事差不多就能結了。
天已黑,衛子英年紀小,守了她爺一會兒,就守不住了,哈欠一打,也不嫌棄她爺臭了,抱來小枕頭,爬上床,就陪她爺睡覺。
周桂和衛永紅等衛永治回來,結果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中午。
不過,回來的隻有衛永治和衛永華夫妻,並沒有陳麗。
衛永華兩口子已經從永治那兒,知道昨天家裡發生的事了,得知衛良峰閃了腰,兩人哪還有心思上班,請了一天假,跟著衛永治一起回了村裡。
他們隻有一天假,等下午,還得趕回城裡去。
衛永華和蘇若楠看過衛良峰後,衛家一大家子,又坐在了一起。衛永治喝著稀飯,看了眼大家:“陳麗沒去知青辦,我在車站那兒也沒守到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
衛良忠拔了口煙:“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她的戶口在鳳平莊,高考這節骨眼上,但凡她想回城,就必須回來。”
周桂揪著眉頭:“她沒有隊裡開的證明,能去哪?”
蘇若楠眸子微蹙:“最多不過是回江省,等會兒我們回城的時候,我給我姐夫發封電報,讓他幫我們稍盯著點。娘,你把那封信給我,我要先去一趟知青辦。”
如今已經是七七年了,出行不再像以前那樣管那麼嚴,陳麗沒證明,也不是不能坐車。不過,她能去的地方不多,蘇若楠隻稍微一猜,就猜到了她有可能會去的地方。
陳麗娘家在江省,那個男人也在江省,如今她抱著那個男人的孩子回江省,不定就是打了利用孩子,回城的心思。
隻要她能嫁回江省,她和她孩子就能遷戶回江省,至於工作……都回到城裡了,謀工作還難嗎?
想到這,蘇若楠心裡就膈應起來。
陳麗的這個孩子,不會一開始就是她自己謀來的吧?謀了孩子,然後再找個男人打掩護,等到孩子出生後,再利用孩子回城……
彆說,以陳麗那心心念念回城的心思,不定還真乾得出這事。
陳麗……算計的太深了。
陳麗不在,有陳麗不在的處理辦法,她現在把孩子抱走,正好方便他們這邊操作。
“也隻能這樣了。”周桂眼裡透出點失望,她還想錘陳麗一頓呢,這人都跑沒影了,她去哪裡收拾人。
事情處理一半,還剩一半。
衛家這次丟臉算是丟大了,但周桂卻沒因丟臉而不爽,心裡反而還有點暗戳戳的高興,至少不用再見到陳麗那張臉了。
而且村裡在談他們家時,多是同情,真正笑話他們的倒是沒幾個人,再加上這幾天高考的消息太盛,衛家這點事跟高考比起來,啥也不是。
雖然高考和農村人沒什麼關係,但耐不住公社喇叭天天都在播啊。
這播得多了,自然的,大夥就討論的多了。
高考和衛子英沒一毛錢關係,除了偶爾會想她媽有沒有在複習外,就再沒想過高考的事。
她現在,整天跟在她爺爺身後,陪著她爺瞎逛,連潘玉華家她都沒怎麼去了。
她爺閃了腰,雖然沒啥大礙,但因著沒全恢複過來,走跟比以前艱難了一點,偏老頭子又是躺不住的,走一步,腰扯疼一下,他卻還要走。
按他的話說,他本來就隻有一條腿,走路已經比彆人少走一些了,這要閃了腰就不走了,那以後,不得真走不動了啊。
反正是說啥他都不躺床上,就是要到處走,衛子英擔心她爺,所以,隻能當她爺的小尾巴,跟著到處瞎逛。
從城裡回來第三天,周桂也從自家的事裡緩過了神,然後趁著人少的時候,去了一趟潘家,給潘宏軍兩口子提了一下,她在城裡遇上的事。
這事,周桂真隻是提提,啥意見都沒發表,唯一多嘴的,就是那對兄妹在提到潘玉華時,語氣裡露出的不喜。
說完事她就走了,潘宏軍兩口子心裡麵是怎麼想的,就沒人知道了。
*
這幾天,渾山山腳下的渾山生產隊傳出個事,說渾山上最近出現了一夥奇怪的人,這幾個人,總是晚上的時候摸進渾山。
一開始發現他們的,是渾山生產隊一個喜歡在山裡放陷阱的村民。
據那村民說,他放來套兔子的陷阱裡,有煙屁股。他陷阱裡套到的東西,被人給順走了。
這一順,就給順了三天,那順他東西的小偷還特麼跟盯上他似的,他放在渾山上的陷阱,全被光顧了。
大山裡生活的人,對陷阱裡有沒有落進獵物,再熟悉不過。陷阱裡有兔毛,還有少許血跡,這一看就曾有獵物光顧過,但偏陷阱裡,卻沒有東西。
一開始,這村民還以為是獵物聰明,跳出了陷阱,但跑了五個陷阱,五個陷阱都空空蕩蕩,明明有獵物痕跡的,卻都沒活物,反倒是撿到了兩個煙屁股。
香煙這東西,在農村不常見,因為大家都窮,抽不起商店裡賣的香煙,抽的,大多都是葉子煙,看到這煙屁股,那村民還以為,是鎮上的人來偷他的活物呢。
他也沒太在意,要是鎮上的人來偷,也就偷一晚,總不可能天天都來。
不想,人家還真天天都來,連著三天,這村民的陷阱裡,楞是一隻活物都沒有。
這村民氣性上來了,覺得那偷活物的人,太特麼過份了,事不過三,他竟偷了他三次,於是第四天晚上,乾脆不回家了,抱著把柴刀,睡到了山上。
不想這一睡,就發現了蹊蹺。
來偷他獵物的那幾人,操的是外地口音,穿的人模人樣,都背著一個大包,電筒,繩子準備得特彆齊全,這一看就是走夜路的。
可是奇怪,這走夜路也沒必要天天都走到渾山來吧。
而且還是外地人。
要說鎮上的人來偷活物,那他還可以理解,可外地人來偷活物……這怎麼想都不對勁。
村民心裡打突,見對麵有四個人,他不敢吱聲了,楞是在樹上呆了一晚,天一亮就急吼吼地跑回村,把事報給渾山生產隊的隊長。
這隊長聽到有外地人來了渾山,還鬼鬼祟祟,當天夜裡,就安排了兩個人,跟著那村民一起進了山,想瞧瞧這幾個外地人是要乾什麼。
當天晚上,那幾個人又來了,他們打著電筒,在渾山以前棒老二丟屍體的那麵山上,翻來覆去找了好久,天快亮的時候,才離開了。
這幾個人奇怪的動作,把渾山生產隊的隊長給看迷糊了。
村裡來了這麼怪人,渾山生產隊的人有些擔心這幾個人,是不是啥人販子之類的。
甘華鎮這些年出過最大的案子,就是朱家那一窩人販子,大夥也就下意識往人販子身上猜,畢竟,渾山上有個小學,除了人販子,他們想不出這群人上山是乾啥。
人販子這猜測一出,大夥就坐不住了。當天晚上,一群年輕氣壯的男人,帶上家夥,埋伏到了渾山西側,準備把這幾個人給捉住。
結果,那晚人沒捉住,倒是打草驚蛇,那幾個天天晚上光顧渾山的人,已經連續四五天沒出現過了。
衛子英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跟在衛誌勇和衛誌輝的屁股後麵,滿山坡找桐子。
甘華鎮這片山上,哪一座山裡都有野油桐樹。
油桐樹結桐子,這桐子產油,收購站裡明碼標價的在收。所以,一到秋後油桐成熟後,大人小孩隻要得空了,就會進山打桐子,隻為了賣幾分錢。
這兩天是周末,滿山打桐子的孩子特彆多。
衛誌勇沒走遠,隻在後山山坡這片找桐子打,一起來出來打桐子的還有馮勇和周二柱,隔了一段距離,呂家五個丫頭也在打桐油,除此之外,便是十四五歲,一些大一點的孩子。
衛子英也就是從這些大孩的嘴裡,聽到渾山那邊的事的。
聽到入渾山的是四個人,並且還是三男一女,站在油桐樹下,幫哥哥們撿桐子的衛子英,烏黑眼睛咻地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