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男一女,外地人……
不知為啥,聽到這組合刹那,衛子英就下意識想到了,她和她奶從城裡回來那天在車上遇到的那三男一女。
雖然當時那個女的,說的也是西南這邊的方言,但很彆扭,舌頭好像夾在一起,挪不過來一樣,聽著怪怪的。按她分析,那個女的,應該不是西南這邊的人,但卻會說西南方言,所以聽著才會那麼怪。
那女的在車上時,一直在問她奶有關渾山的事,她對渾山的興趣很濃,再聯想到在車上時,他們幾個暗暗傳遞的眼神……
衛子英覺得她可能真相了。
但是,他們上渾山乾啥?
莫不是渾山上,有什麼東西不成。
衛子英大眼睛泛著疑惑,不遠處樹林裡,也聽到大孩子們談話的呂三丫,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邊驀地浮出一抹微笑。
那笑,看著有些滲人。
連一向依賴她的四丫和五丫都有點害怕起來。
“三姐……”五丫怯怯地喊了一聲三丫,烏黑眼睛透出點擔心。
五丫年紀最小,隻比呂和平大一歲,她才兩個月劉芳就懷上呂和平,這丫頭可以說是幾個姐妹中,過得最不好的一個。
劉芳想生兒子,一心認定新懷上的是個男孩,知道自己又懷上了,就立即斷了五丫的奶,那時候五丫才四個多月,牙齒都沒長呢。要按劉芳自己的意思,五丫是要被丟進左河裡的,但呂婆子不讓,說女孩養大了也是有用處的。
說起來,呂家五個閨女都能長大,還和呂婆子有點關係。
朱家乾的那行當,最清楚女娃娃養大後有多大的用,呂婆子雖然重男輕女,但心裡卻是想著,反正也就是養前麵幾年,等到四五歲,便能下地乾活了,沒出嫁之前,幫著家裡乾活,等能嫁人,還能用這幾個女娃娃換錢。
也因為呂婆子心裡麵那見不得人的想法,幾個閨女才得以長大,不然,以呂家那一大家子重男輕女的心思,這幾個閨女,怕都活不下來。
五丫斷奶早,從小沒得劉芳一分疼愛,她和四丫說是呂家在養,倒不如說,是大丫和二丫在養。
也因為這,她和四丫膽子都特彆小,也很會看人眼色,這不,一瞧到三丫臉上的笑,兩個小丫頭就害怕起來。
害怕歸害怕,但這個人,是這段時間,偷偷給她們弄東西吃的三丫姐姐,所以,兩個女孩都沒退縮,反而是擔心。
“沒事,撿桐子,等撿桐子賣了,我給你們買包子吃。”三丫聽到兩個妹妹的喊聲,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樹上打桐子的大丫和二丫聞言,都垂下頭,古怪地看了看三丫。
二丫看著三丫,眉頭蹙了蹙,到底是沒忍住,問:“三丫,你最近到底怎麼回事?”
給妹妹們買包子,真是想得出來。她們長這麼大,都不知道包子是啥味呢。
最近三妹妹越來越奇怪了,奶還在時,她還沒啥變化,自從她們奶死了後,三妹妹好像就變了。
跟個刺蝟一樣,紮人的很。
而被她紮最凶的,就是他們的爸媽和呂和平。
偏紮了人,她還跟個泥鰍一樣,滑得很,楞是不給爸媽逮住她的機會,她倒是滑開了,她和大姐就倒黴了,最近每次打罵,都是因為她。
她和大姐都說過好多次了,讓她彆去觸呂和平的黴頭,她偏不聽,非得去找呂和平的事,最近呂和平看三妹妹的眼神越來越詭異,她和大姐都擔心,呂和平會不會趁三妹妹睡覺,把她弄死。
“什麼怎麼回事,大姐,我前天晚上聽二嬸和娘說,等過了今年,就給你看婆家了。”三丫回了一句二丫頭,眼神一轉,落到大丫身上。
二丫聽到三丫的話,手一滑,差點從油桐樹上掉下來:“什麼,談,談婆家,可是大姐才十四歲啊,就算是過了年,明年也才十五歲。媽他們怎麼想的。”
三丫眼裡閃過怨毒,她闔下眼,擋住眼中情緒,道:“我哪知道她們怎麼想的,這事,是我前天晚上去廁所,聽到她們說的。”
上輩子,大姐是十八歲才嫁出去的,嫁的是個傻子男人,說是嫁,其實是被那老虔婆賣的,賣到了市裡,賣了五百多塊錢。
其實嫁傻子也沒什麼,至少能脫離呂家這個狼窩,但是大姐嫁過去後,日子卻過得很不好,嫁的人家,婆婆太凶,他兒子一有點不好,就打大姐,在她被呂和平那狗崽子賣去毒窩前,大姐每次回來,身上都有傷。
那會兒,她被婆家趕回來也住在呂家,大姐抱著她哭,說她婆婆,想讓她和大伯子睡,給那個傻子生個孩子,讓孩子給傻子養老。
她那會兒自顧不暇,除了抱著大姐哭,什麼都幫不了。
她們的好娘,在得知大姐婆家那邊的打算後,不但不幫大姐出頭,反而還說大姐傻,不就借個男人生孩子而已,哭什麼哭,有了孩子正好,這樣她也就能在婆家站住腳了,她婆婆看在孩子的份上,肯定不會再那麼磋磨她,等有了孩子,好好養著,以後還有個盼頭……
這就是她們的娘。
大姐最後怎麼樣了,她不知道。但這次,她不會再讓大姐嫁給那個傻子,更不會讓大姐這麼早就嫁人。
她得想辦法讓大姐逃,能逃多遠逃多遠,哪怕是出去要飯,都比呆在呂家的強。
呂三丫上輩子,人生早早就被定了形,哪怕最後被賣到了沿海地區,她也沒能見過什麼世麵,重生回來,她的那股氣,全是憑著心裡的恨在支撐,她其實到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謀生。
她隻知道,她要報仇,要把上輩害過她的人全都弄死,可以的話,讓大姐和二姐,都擺脫上輩子婚姻的不幸。
在她的記憶中,大姐嫁了個傻子,被婆婆磋磨,二姐嫁了個愛打人的男人,天天被男人打,四丫和五丫長大後,嫁的是誰,她完全不知道,但她覺得,以呂和平和呂婆子那狠毒的心,四丫和五丫最後怕也是沒有嫁得好。
如今,呂婆子沒了,她原以為兩個姐姐沒了那老虔婆在,應該不會再像上輩子那樣,嫁得那麼不堪,但誰知道,事情卻又生了變化。
前兒晚上,她聽劉芳的口氣,好像是她娘家那邊,有人在打聽大姐,說是想給大姐做媒。
做的那門子媒,她沒聽清楚,她隻知道大姐才十四歲,哪有女孩子這麼早嫁人的,那邊明知道大姐年紀還小,卻找人打聽,想必也沒安啥好心。
所以,大姐不能嫁。
“談婆家……”呂大丫楞了。
“是媽說的,還是二嬸說的?”呂大丫迷茫,抿了抿嘴,從油桐樹上下來,不安地看著呂三丫。
二丫也呆不住了,也從樹上跳了下來。
“二嬸說的。”三丫看了眼二丫。
劉芳隻是大丫,三丫,四丫的嬸子,呂大媳婦才是她們的親娘,這嫁不嫁人,最終還得呂大兩口子說了算,但呂大兩口子被呂婆子洗腦太久,已經完全搶救不回來了。
按說,頭上老人都沒了,呂大和呂二應該分家的,但結果呢,這兩兄弟彆說分家了,還有商有量的,準備多掙幾年錢,然後送呂和平去大醫院看臉。
因為他們聽城裡人說,呂和平那張被豬啃了半邊的臉,還有救的希望,就是要花很多錢。
呂老大似乎是鐵了心,準備靠呂和平給他養老,偏這種想法,還很得呂大媳婦支持。
在這兩口子心裡,自家三個女兒,那都是要嫁人的,嫁了就是婆家的人了,那是外人,隻有呂和平和他們才是一個姓的,才是家裡人。
呂三丫有時候都想敲開她爹娘的腦袋看一下,看看他們腦袋裡麵裝的到底是什麼,呂和平又不是他們兒子,人家憑什麼給他們養老,就憑他們對他好嗎,嗬,就呂和平那狼崽子的性子,等著瞧吧,以後,有得他們受的。
“我娘?她為什麼要這麼早給大姐說親?”呂二丫被三丫看了一眼,心裡有點發毛。
她局促地看了眼大丫,突然間就覺得,有些沒臉麵對這個大姐了。
呂三丫:“誰知道呢,二姐,大姐還小,不能嫁,你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說服二嬸,讓她把這事推了。”
“我,我回去說說。”二丫臉上出現為難,但還是硬著頭皮道。
她娘那性子,她要去說了,保不準還要挨一頓打,但是大姐真的不能這麼早嫁人,她才十四歲……
幾姐妹因著呂三丫的話,陷入了沉默,五人在樹下坐了一會兒,便又開始打起桐子來。
等打得差不多了,呂三丫跑到一個大石頭後麵,又拿了兩個背簍出來。
“再打兩背簍,這兩背簍咱們自己拿去收購站賣。”這是她早就藏在山裡的背簍,就是想著,等打桐油的時候,多打一點,私下拿去賣。
雖然她一心想讓呂和平死,但也得自己弄點錢在手上,沒錢,她就是想去買包老鼠藥毒死他都不成。
還有便是,她得弄點錢做車費,她要去城裡一趟……
今兒那群大孩子們嘴裡說的事,倒是讓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記得,在她在被賣去毒窩前,呂和平有次喝酒,說過朱家藏渾山上的東西的事。
她當時住在家裡,呂和平說話不背人,她聽過一些,就像她知道朱家那老兩口會藏在西口市北山一樣,北山……她得去瞅瞅,不定東西會在那裡。
重生回來的三丫,終於想著弄錢了。可在農村,能弄錢的機會太少,她又不像潘玉華那樣手巧,想跟潘玉華一樣打雙草鞋去賣都不成。
所以,隻能另想辦法。
而她這段時間,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山上這些沒主的油桐。
生桐子剝了後,能賣到一分五一斤,這個季節,她要是動作快一點,不定能賣上個兩三塊錢,所以,她準備讓姐姐和妹妹們多弄點,等賣錢了,她們自己存起來。
“你們彆回去說,這多出來的,就是我們自己的。二丫,若是二嬸真要這麼急著把大姐嫁出去,咱們現在做的,就是大姐的救命錢,回去了,誰要敢說,我就誰拚命。”三丫說到拚命的時候,眼中戾氣陡然攀升。
彆說,她這樣子挺嚇人的,大丫到五丫,全被她嚇到了。
不過,就算沒有她震懾,幾個人也不會拿回去說。
這裡的幾個,哪一個不是大丫帶大的,就連二丫,也是在大丫身後長大的,在她這裡,呂二兩口子根本就沒辦法和大丫比。
“三丫,你有什麼打算?”二丫回神,問。
三丫:“我能有什麼打算,先攢錢吧,要是他們真敢逼大姐嫁人,那,大姐,你走吧,有多遠走多遠,等以後自己有本事了,再回來。”
大丫茫然:“走,我能走去哪裡?”
三丫:“走哪兒都比呆在家裡強。這家,你們自己難道不清楚,這就是個毒窩,他們的心全壞了,根本就不拿我們當人看,村子裡麵,哪家女孩像我們這樣的。”
說到這兒,三丫眼裡的恨,又深了幾分。
大丫到五丫,聽到三丫的話,齊齊埋了頭。
這話,她們接不了。因為,她們家情況,的確如三丫說的這樣。
不管是以前奶在的時候,還是奶沒了,她們的日子都沒有任何改變。本以為親媽當了家,她們會好過一點,誰知道,她們從被一個人打罵,變成了兩個人。
因為,娘,大娘,二嬸,都會動手打她們。
她們和奶還不一樣,奶年紀大,打也不會太疼,但落到她們手裡,那棍子打在身上,是真的疼,疼得鑽心。她們也想學三丫那樣,看到要挨打就跑,但她們不敢……
幾姐妹沉默。
沉默過後,就默默上樹,繼續打桐子,這次她們打得很快,不但又打了兩背簍的桐子,還就在山上,把後麵那兩背簍的桐子給剝了皮。
這兩背簍的桐子,她們沒敢背回去,就在山上找了個地方藏了。然後說明兒出來打桐子的時候,由大丫和三丫走另一條路,把這兩背處理好的桐子,背去收購站。
三丫這邊終於開始行動了,另一邊,聽到消息的衛子英,在跟著哥哥們回了家後,就邁著小腿,顛顛跑去坡上找她奶。
農忙雖然完了,但農村人的活卻零零種種還有很多。這段時間,地裡的紅苕藤已經有變老的趨勢,村裡各家各戶都喂了豬,還有生前隊的牛,趁著紅苕藤沒乾這會兒,一群女人正地裡割紅苕藤子,準備弄些回去晾乾,冬天天不好,出不了門時候,用來喂豬喂牛。
“奶,奶……”才到地兒,衛子英看了一眼,沒瞅到她奶,於是乾脆站在坡下,衝著坡上喊。
半山坡裡,正在和錢二媳婦還有鄭娟說衛永民和陳麗事的周桂,聽到孫女的聲音,忙不迭抬頭應了一聲。
“在這兒呢,自己過來,路上慢點……”回應聲在山溝溝裡回蕩。
周桂應了孫女,三個人又談起了話。
鄭娟:“二嬸子,陳麗真能回來和永民離婚?”
周桂:“那是當然,知青辦那邊都簽了字,並且,還發了電報去陳麗家,要是不出意外,那邊很快就會有信了。”
說起這,周桂就高興。
大媳婦就是聰明,竟想出這麼個主意,給她出氣……
她陳麗以為跑回了江省,這邊的事就完了……呸,想得美。
她那爛名聲,她不但要讓良山大隊這邊知道,還要給她捅到她娘家那邊去。
她抱著孩子跑回去,不就是想找那個男人娶她,然後好回城嗎,成啊,她衛家成全她……
不用她親自去給那個男人報喜,她們就先把喜給報過去。
其實這事說起來,還真真是蘇若楠想給周桂和衛良峰出口惡氣,而乾的。
蘇若楠上次趕回來,問周桂要了那封信,不但如此,還一條龍服務,找衛良忠還有大隊公社全開了離婚證明,然後拿著這證明回了西口市,回城第一件事,就拿著那封信去了知青辦。
她拿著證明和信,告訴知青辦,陳麗當初算計她男人的兄弟,嫁進了衛家,嫁過來後,卻還和江省那男的藕斷絲連,如今孩子生了,便想一腳踢掉衛永民,抱著孩子回江省找那男人去了,她讓知青辦幫忙通知一下江省的知青辦,就說,衛家成全陳麗,讓她回來,把這邊的婚離了。
知青辦的一看蘇若楠竟帶了那麼多證明來,第一時間就相信了這事。
於是,也在給開了份證明,證明確有其事。
開完證明,知青辦就將這些東西,郵寄去了江省那邊的知青辦,讓江省知青辦把信轉給陳麗,順便還偷偷去了信,讓江省知青辦的查查,信上說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這一番操作,該知道,不該知道的通通都知道了。
陳麗以為抱著孩子走了,就屁事都沒了。卻不知道,她人前腳剛到江省,後腳,江省那邊的知青辦,就開始調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