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摸了摸女兒的發鬟:“因你年小,阿娘沒告訴你,是你阿耶同科進士家的小郎君,長你兩歲,他阿耶必是做了官,你嫁過去便是坐享富貴的。”
趙氏話音剛落,趙老翁便“嗤”了一聲,待要開口,瞥了眼外孫女,突然改了主意,到嘴邊的話拐了個彎放回肚裡,卻問她:“柔娘,可聽見你阿娘的話?你待如何?上京做宦家娘子嗎?”
趙氏聽他鬆口,以為有轉圜的餘地,忙向女兒使眼色,藺知柔卻佯裝看不懂,反而問道:“阿娘,親事是何時定下的?”
“永平四年四月收到你阿耶的書信,二月裡寫的,你問這做什麼?”趙氏想起當時的光景,止水般的眼睛突現神采,那是她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刻,誰知後腳就從山巔跌了下來。
藺知心道果然:“那就是放榜後不久,可我們家眼下這樣子……”
趙氏經女兒一點,也有些著慌,隨即想到了什麼,眉舒眼展:“不怕他們抵賴,你阿耶隨信寄了那家小郎君的庚帖和信物……”
趙老翁冷笑著打斷她:“他們不認呢?你待怎麼的,去告官?二郎死時他們家可有人來吊喪?這些年又可曾通過音信?”
藺知柔上前一步:“外翁,阿娘,容我說句話,便是人家重義氣,認了這門親事,我也不想嫁。”
趙氏一愣:“這是為哪般?人不嫌棄你便是行運了,哪有你挑揀人家的道理?”
“阿娘,女兒不懂什麼大道理,卻知道小水缸不能配大蓋子,五尺童子不合穿八尺衣裳。”
趙老翁眉頭頓展,拊掌道:“這孩兒年紀雖小,見事卻端的分明,可惜……”
趙老翁話說了半截,未儘之意昭然,可惜生為女兒身,再聰穎也不能走宦途,沒什麼大用處。
從趙老翁的院子裡出來已是薄暮,趙氏急步走在前麵,對女兒不理不睬。藺知柔人小腿短,又大病了一場,不一會兒就被甩開一大截。
藺知柔暗暗歎口氣,小跑上前,牽住母親衣帶:“阿娘等我。”
趙氏將衣帶用力抽回:“等你做什麼?你長進了,主意大得很,我是不配管你了!”
藺知柔便鬆開手,垂著頭落在後麵,相處十年,她把母親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趙氏性子積糊,但心腸也軟,待她氣消就是了。
趙氏見女兒不跟上來,反倒放心不下,時不時扭頭瞅她一眼。
彆彆扭扭地走到三房院落附近,忽聽牆內傳來一陣熟悉的哭聲。
藺知柔心一緊,是妹妹。趙氏也驀地一僵,不由佇足。
因兄妹二人相繼染上時疫,趙老翁便做主,讓四媳暫且代為照料小外孫女。
藺嫻是遺腹子,才四歲。第一次離開母親和兄姊,四舅母又不甚經心,遂時常哭鬨不止。
趙氏叫老嬤嬤去送了一次衣裳,四舅母後腳就抱了孩子衝進他們院子,往趙氏懷裡一塞道:“衣冠戶的小娘子貴重,我養不來。”轉身便走。趙氏賠著笑臉低聲下氣地說了數不清的好話才哄得四嫂消了氣。
藺知柔輕喚一聲阿娘,趙氏薄薄的身軀顫了顫,像片孤零零掛在樹梢上的枯葉。
“走吧。”趙氏哽著聲道。
兩人卻都站在原地沒動。直到藺嫻哭累了歇了聲,趙氏才邁開腿。
暮色四合,最後一抹殘陽也褪儘了。藺知柔輕輕握住趙氏冰涼的手:“阿娘,莫擔心。”
聲音稚嫩,言語卻仿佛墜了塊鐵,沉沉的,莫名叫人安心。
趙氏愕然低頭,隻見女兒的側臉藏在暮色中,神色莫辨。這回她沒再將女兒的手甩開,反而緊緊攢住了。
計策已經定下,怎麼實施還是個問題。
趙家人雖已打定了藺知柔考不中的主意,但表現也不能太失水準,若是連累舉薦她的高縣令和李長史被天子問一個“察舉失人”,那十個趙家也不夠兩位大人物出氣的。
如此一來,藺知柔的課業就成了大問題。藺七郎原是州學的生徒,可州學的師生與雜役誰不認識這七歲通經、八歲作賦的神童?冒名上學是不成的。
趙老翁原本想請個寒門舉子到家中授業,趙四郎兩個字便叫他打消了念頭:“二嫂……”
二兒媳膝下的阿虎阿豹都是差不多的年紀,現下附學於毛氏家學,若是家裡請了老師,不正好省下兩個兒子的束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