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郎繼續獻策:“兒子思量著,外甥在這揚州城裡有些名聲,書肆、筆墨鋪子裡認得他的也多,保不齊叫人識破,倒不如離了揚州,去外邊尋個地方。”
“你常往江寧去,可有相宜的去處?”
“兒子聽說城東靈穀寺的寺學尚可,且佛寺在山間,周圍少有人戶,倒也清淨。”
趙老翁一喜:“如此說來,倒是正合適。”
“隻是……那寺學有此名聲在外,輕易不收學生,須得有人薦送,兒子想著,一事不煩二主,倒不如請托高明府修書一封。兒子下月初去建康覆帳,正好帶著外甥女去拜師。”
“我兒想得周全,”趙老翁喜道,“高明府送了禮來,我們合該登門拜謝,明日你領了柔娘去縣衙拜見,正好求書。”
翌日,藺知柔隨四舅前去縣衙拜謁,高縣令聽說她要舍近求遠去建康求學,卻挑眉道:“莫非州學有何不妥?”
趙四郎隻道高縣令寫封薦書不過書舉手之勞,不曾料到他有此一問,又見他麵色似有不豫,後背冷汗涔涔。
正不知所措,藺知柔卻上前一步作揖道:“回稟明府,縣學中的各位師長博學弘識,隻是嘗聞聖人言‘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小子雖人物鄙陋,才疏學淺,亦有見賢思齊之心。久慕蔣山鐘靈毓秀,靈穀寺古刹森嚴,小子願以靈山秀水洗濯塵眼,借清音梵鐘滌蕩俗心,庶可免於坐井觀天之弊。”
高縣令撫須大笑,以指點她:“你這小兒,好伶俐口齒!也罷,靈穀寺的寺主本寂禪師於儒、釋、道頗有造詣,亦工詩賦,堪為汝師,我與禪師算是舊識,想來這點薄麵還是有的。”
說罷便吩咐書僮研墨。高縣令寫字時,藺知柔便在一旁凝神觀察他如何運筆,悉心揣摩,默記於心。
高縣令餘光瞥見她看得入神,不禁露出笑意:“我不工於詩賦,不長於對策,唯有這筆字差強人意。”
這自然是謙辭,進士科每年不過取三十來人,能中舉的個個是士林英華,詩賦更是基本功。
不過高縣令的一筆行楷確實不錯,筆力剛健,出鋒鐮利。藺知柔真心實意地誇讚了幾句,高縣令越發開懷:“他日你下科場或是行卷,書寫上亦須下點功夫。那日在你外祖那兒看過你抄的《般若》經,架子有了,還欠些骨力,我與你的書帖可勤加摹寫。”
“多謝明府賜書,小子謹遵教誨。”藺知柔施禮道。
高縣令筆走龍蛇,不過片刻便將書信寫成,交予書僮封入函中。
高縣令就著僮仆端來的銅盆洗淨手:“我已將你舉薦至李使君處,大都督府應有一次覆試,不是四月末便是五月初。”
趙四郎的臉色登時就有些發僵,如今已是二月末,滿打滿算也隻有兩個月時間,若是早知還有州府覆試,時間又如此緊迫,借他十個膽也不敢行此險著。
高縣令見趙四郎神色張皇,解釋道:“州府覆試不比省試那般嚴苛,大抵不過帖經與賦詩,以七郎的才學定能應付自如。”
趙四郎後背上冷汗如瀑,卻是騎虎難下,隻好強顏歡笑:“明府謬讚,折煞小子。”
藺知柔心中亦是悚然,她跟著兄長讀書隻是為了識字,以備將來不時之需,當然不是奔著科舉去的,學問底子如何她很有自知之明。
所謂帖經是從經書中摘選一小段,摳掉三個字讓你填,拚的是背功,兩個月時間雖然緊,尚能應付過來。
難的卻是詩賦,沒有經年累月打下的底子很難作得像樣,何況她阿兄還有才名在外,屆時將舊作拿來一比,優劣便是一目了然。
她心中轉過無數念頭,麵上卻不顯,隻是略帶羞澀地道謝。
“莫怕,”高縣令又對藺知柔道,“李使君對你的詩讚不絕口,即便帖經參差些也無妨,隻要詩做得好,無人敢難為你。”
藺知柔心中苦笑,道了謝,從書僮手中接過信函。
甥舅兩人拜彆高縣令,步出縣衙,各懷心事地上了驢車,一路無話。
車輪轆轆地滾在夯土路上,趙四郎突然道:“要不還是告個病,莫去考了,趁眼下還來得及。”
他似是在與藺知柔商量,又似隻是一個人喃喃自語,思索出聲。
藺知柔掀起從青布車帷的縫隙望向外麵,車正駛向一個岔路口,眼前兩條路,一條泥濘不堪,另一條狹窄幽深,都不好走。
既是自己選的路,無論前方有什麼,她都必須一個人走下去,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亦如此。
她自嘲地笑笑,語氣堅決而輕快:“不妨事,四舅,兩個月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唐代的學校分官學和私學,官學係統主要包括中央的國子學,專收皇家和高官子弟的崇文館(又名崇賢館),還有地方上的州府學和縣學。私學除了私塾、家學以外,寺廟辦學也很普遍,主要招收蒙童,授課的是僧人,教材有佛經也有蒙書和儒家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