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奇葩(1 / 2)

回到家,趙四郎將州府複試之事同父親一說,趙老翁也急出了一頭汗:“等不得下個月,這兩日便動身去江寧罷。”

趙四郎眼底閃過一絲欣喜,應道:“兒子明日一早便去車馬行賃車,儘早啟程。”

趙老翁起身走到牆邊大木櫥前,從腰間取下銅鑰匙,打開鎖,大半個身子遮住半開的櫥門,不叫兒子窺見裡頭乾坤,摸出個竹牌子給他:“明日你去櫃坊裡支取五十貫文、十匹大練,去江寧順道收些貨,再取五匹絹當作柔娘的束脩。”

想了想又從櫃子裡取出一緡錢遞給兒子:“帶上柔娘,看看缺什麼,一起辦些,可帶上柔娘,隻莫叫她撒漫。”

趙四郎接過沉甸甸的錢,嘴角掠過一絲不自覺的笑意,又問:“阿妹和外甥那邊,阿耶有何打算?這兩日因著孩子鬨病,也無人去他們院子,還遮掩得住,可時日長了總不是辦法。”

趙老翁也道:“這我也思量過,阿客雖成了這樣,也不能鎮日將他關屋子裡。我想著,城外莊子裡有幾架瓦屋,不如叫他們住過去……”

趙四郎點點頭:“莊子上苦是苦了些,隻能暫且委屈阿妹與外甥了。”

“這就算得苦了?你們這幾個小的都不曾吃過苦,有那樣好的屋子住著還叫苦?”趙老翁板起臉,“想當年老家大水,房子田地全衝垮了,你阿耶不也拖著你阿翁,你阿娘,背著你大兄,走了七八個月到揚州,莫得吃食,從死人懷裡掏餅渣子,野狗嘴裡搶死雀子……寒天臘月穿著破草鞋,兩腳都凍壞了,一直爛到腳脖子……”一邊說一邊伸出腳來,挽起褲腿展示腳踝上的舊傷。

趙四郎心怪自己多言,又招出他阿耶這一籮筐陳年牢騷來,車軲轆話沒完沒了,他心裡十分不耐煩,麵上卻是慚愧難當,低著頭唯唯稱是。

趙老翁終於訓完兒子,舔舔嘴唇,意猶未儘地將他打發走,隨即遣老仆去叫女兒。

藺知柔回了趙家便從枕下取出兄長為她抄寫的一卷千字文,聚精會神地複習起來。

這個時代沒有後世那麼多五花八門的蒙學教材,蒙學不外乎《千字文》與《急就章》,又以千字文尤為普及。

全文一千個字,無一字重複,從“天地玄黃”始,至“焉哉乎也”止,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包,無所不涵,且音韻優美,朗朗上口。學完這一篇便認識了一千個字,也打好了學習五經需要的文化基礎。

藺知柔早已將全文倒背如流,但隻是背誦,不求甚解,眼下逐字逐句地溫習一遍,便有新的收獲。

她讀得出神,不知不覺到了日斜時分,剛放下書卷揉了揉酸脹的眼睛,便聽見窗外傳來嚎啕聲。

藺知柔趕緊站起身,顧不得腿腳跪得發麻,拔腿就往哥哥屋裡跑。

才跨過屋檻,就聽趙氏焦躁訓斥:“再想想,你以前背得可熟了,怎麼會不認識呢,再想想啊!”

藺知柔連忙打簾子進去,隻見藺遙捂著耳朵一邊搖頭一邊哭,趙氏雙眼腫成了桃子,一手執書卷,另一手去扯兒子的胳膊。

“阿娘,你這是做什麼?”藺知柔忙上前抓住趙氏的胳膊晃了晃,“嚇到阿兄了!”

趙氏將書卷往地上一擲,頹然往地上一坐,藺知柔有些怕她哭,可她這幾天似乎已經把眼淚哭乾了,隻是木然地看著女兒替兄長拭淚,拍他後背順氣。

藺遙打了幾個哭嗝,慢慢鎮靜下來。

藺知柔抱起食床上的陶水罐,倒了半碗溫水與他喝下,又倒了一碗端給母親,柔聲問道:“阿娘,這究竟是怎麼了?可是外翁同你說了什麼?”

趙氏哽咽了一聲,顫抖著嘴唇,半晌說出話來:“你外翁……他要把我們幾個送到南邊莊子裡去。”

藺知柔並不意外,隻是心中有些微涼意,趙老翁重利輕義,他當初既然因為外孫可用而收留他們,自然也會因他的“無用”而棄之如敝履。

“城南那幾間破屋可是住人的地方?”趙氏接著哭訴,“那地方卑濕陰潮,屋瓦還是漏的,四壁長年累月濕漉漉,下幾場雨屋裡就能養魚!對了,去歲六月大風吹斷了一根椽子,怕是還塌著呢!阿娘也就罷了,你阿兄才好些,你阿妹又年幼……”

趙氏自然有些誇大其詞,莊子上條件雖然簡陋,趙老翁總還不至於讓女兒一家去住漏雨的屋子。

不過打發他們去田莊,就有些任其自生自滅的意思,趙老翁至多保障他們衣食,不會在女兒外孫身上多花一個子。

待她考完神童試,便也沒了價值,到時候是把母親兄長妹妹接回城裡,還是將她一起發配到莊子上,那都是一念之間的事。

隻不過,她恐怕要叫外祖父大失所望了。

“隻怨你親姥姥去得早,連個幫咱們說句話的人都沒有,”趙氏不免又要感懷身世,搖搖頭,“怨來怨去,最該怨的是你那狠心的阿耶!他倒逍遙了,拋下我們孤兒寡母在這人世上煎熬!本指著你阿兄出息,我便熬出頭了,誰想……誰想成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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