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知柔恍然大悟,原來曹氏打的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主意。
童子舉不過是個幌子,她必定是聽二舅說起了藺七郎要去靈穀寺求學的事,今日晌午回娘家一說,叫有心人惦記上了。曹氏一家都是憎人有笑人無的品性,倒也不稀奇。
趙氏露出為難之色,看向女兒:“要不……”
藺知柔抿嘴一笑,露出對淺淺的梨渦:“二舅母,這事我阿兄說了也不算,是四舅去求的高明府,既要加個人,莫如去同外翁、四舅商量商量?”
闔家上下都知道二舅母曹氏與四舅母江氏妯娌之間甚為不睦,趙四郎自不會為了嫂子開罪娘子。
曹氏聽了外甥女這話,果然微露恁色:“不過是多個人,何必再勞煩縣令,你們帶上五郎,一個也是教,兩個也是教,那禪師多一份束脩可以拿,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怪罪!”
“理是這個理,”藺知柔笑道,“可出家人性子古怪的不在少數,江寧雖不遠,也有一兩百裡路,萬一到了寺裡那禪師不願意,白費了路資還是小事,一來一回耽擱的功夫可怎麼算?”
趙氏也附和道:“是啊二嫂,我看柔娘說得有理,貿貿然上門去人家不收可不白瞎了功夫。”
曹氏一看兜兜轉轉半天又繞了回來,惱道:“我起初便說,叫阿客去求縣令再寫封書信麼!”
藺知柔都快氣笑了:“二舅母說得可真容易,阿兄才多大的人,即便上縣衙去求,也得有個老成的長輩領著,既是二舅母的母家侄兒,莫如叫二舅跑這一趟?外翁那邊也須知會一聲罷?”
藺知柔知道趙老翁素來不喜曹氏母家,趙二郎若是敢開這個口,必定叫父親罵個狗血淋頭。
曹氏心裡明白,冷哼一聲:“這是什麼話,你阿娘還未說什麼,你這孩子倒推三阻四的儘拿話堵我,我來同你阿娘你阿兄商量,同你可有半點乾係?阿客呢?叫他出來,我自家同他說!”
藺知柔一臉為難:“對不住二舅母,阿兄讀了一晌午的書,方才喊頭疼,這會兒在屋裡歇覺呢。”
曹氏自是不信,抬腳往院裡走:“舅母來了還在屋裡睡大覺,這就是你們衣冠戶的禮數?”
藺知柔本就堵在院門口,曹氏一動,她便開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內臟咳出來。
曹氏趕緊退開八丈遠,從袖子裡掏出一把艾葉捂住口鼻。
趙氏也唬了一跳,忙蹲下身輕拍女兒後背:“你病還沒瘥,少說些話。”
藺知柔好容易止住咳,抬起頭,滿臉通紅,眼睛裡水光隱隱:“對不住舅母……咳咳……這風寒……咳咳……有些厲害,前幾日我屋裡的小金也過上了……”
話音剛落,院子裡便傳來一陣應景的咳嗽聲。
曹氏踮腳往院子裡張望了一眼,隻見一婢子拄著杆竹苕帚,咳得昏天黑地。
曹氏有些躊躇要不要衝進去一探究竟,轉念一想,母家侄子再親,那也是旁人,犯不著為了彆人的前程以命相搏。
她忿忿地一跺腳,揚聲罵道:“這還沒考上呢,就不把長輩放眼裡了!讀書再好,不修德行有何用處?就是聖上也要問一句可曾孝順長輩、善事兄長的,我看你到時候怎麼答!便是聖上叫你巧言蒙蔽過去,等壽終去了冥間,地府主吏也要治你一個妄語罪!”
趙氏氣得渾身發抖,她向來嘴拙,這會兒氣懵了更是連平日那點水準都發揮不出來。
還沒想出詞來,曹氏已經轉過身罵罵咧咧、趾高氣揚地往回走了。
藺知柔從趙氏手裡接過裝魚鮓的陶罐,拔腿跑到曹氏跟前將她攔下,笑盈盈地道:“二舅母留步,這魚鮓還請帶回去。”
曹氏一看外甥女懷裡的陶罐,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冷笑道:“送了人的東西豈有帶回去之禮,你二舅母窮歸窮,還沒到靠母家施舍米糧的份上,一甕魚鮓還送得起,你們衣冠戶看不上賤親戚,我卻還念親情!這魚鮓肥,你們可要多吃點!莫怕,昧良心不孝順長輩的東西吃了才會腸穿肚爛!”
“無功不受祿,這厚禮咱們受不起,”藺知柔不急不惱,仍舊掛著笑,“二舅母是信佛的人,外甥女聽人說犯惡口戒是要下拔舌地獄的,舅母您說是也不是?”
蠻橫潑辣慣了,沒料到竟有人敢當麵咒她,且還是個小輩,氣得捋起袖子就想打人,藺知柔將陶甕往地上一扔,陶甕“砰”地一聲四分五裂,一股又腥又酸又臭的氣味頓時直衝雲霄。
曹氏簇新的石榴裙濺得斑斕一片,她又心疼又惱火,上前揪住藺知柔便要動手。
藺知柔收了笑,冷冷地睨著她,輕而清晰地道:“二舅母,我不信什麼冥報,誰欠我的,不用等到下世,我自己就百倍千倍索回來,你不信?儘可以試試。”
曹氏不知怎的有種被凶獸盯上的感覺,後背上一陣寒,高高抬起的手掌竟怎麼也落不下去。
趁她猶豫的當兒,藺知柔已經掙脫開去,一扭頭撲進疾奔過來的趙氏懷裡,帶著哭腔道:“阿娘,舅母惱我打破了她的甕子……我不是成心的……”
趙氏心疼得幾乎落下淚來,被激起一腔孤勇,指著曹氏道:“你!你!你憑什麼打我孩兒!”
說完將女兒往身後一扒拉,衝上前去便扯住二嫂的胳膊:“走,去正院,叫阿耶阿兄評評理去!”
偏院雖偏,這番動靜還是引來了其它幾房的主仆,曹氏一向在妯娌中不得人心,誰都樂得看她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