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刁奴見有人出來,懶得與老僧費口舌,將他蠻橫地當胸一推,不管不顧帶人闖了進去。
藺知柔忙上前將他攙扶到廊下,好在庭中是泥地,這一下並未傷筋動骨。
七八個壯漢呼啦啦一擁而入,徑直就往人屋子裡闖,關緊門的也沒用,抬腳便踹。
進了屋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人往外一搡,後腳就將行李扔了出來,一邊扔一邊不耐煩道:“趕緊離開!此地我家主人包下了!”
趙四郎這會兒也不能再裝睡了,識趣地背起行囊打開門,一把拽過外甥女,低聲道:“咱們趕緊出去。”
留宿此地的大多是進山禮佛的香客,以老弱婦孺居多,哪裡見過這陣勢,俱都噤若寒蟬,收拾行李打算走人。
惟獨一個文弱的年輕人氣不過,忿然道:“我等先來,爾等後到,便是要我們相讓,也該以禮相求,如此賊人行徑,是何道理?”
那群手力哄然大笑,紅臉膛走到書生跟前:“想知是何道理?”
話音剛落,他突然一抬腿,當胸一腳將士子踹翻在地:“這就是道理!”
說罷又搶過那士子的背囊,將裡麵的書卷筆墨統統扔進汙泥裡來回踩踏。
士子顧不上痛,連滾帶爬地衝上前去,將卷軸從泥水中扒出來抱在懷裡,氣得嘴唇直哆嗦:“爾等豈可如此!豈可如此!”
藺知柔看著這一幕,不自覺地咬緊牙關,後背緊緊繃住,但是她很清楚,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趁著彆人不注意,拾起一卷書,用衣袖胡亂擦兩下,交還給那年輕人。
這個世界有太多不平事,她太弱小,自身都難保,站出來不過是以卵擊石。
雖然心裡清楚明白,可恥辱的感覺仍舊像這連天的雨水一樣劈頭蓋臉地砸向她,仿佛要砸彎她的脊梁。
手力們嘻笑一番,不再理會那書生,一邊往外趕人,一邊將門外數輛牛車、馬車迎進來。
車上下來許多十幾個清秀的童仆和美貌的侍婢,有的舉著步障,有的提著箱籠,有的擔著什物器皿,甚至還有扛著坐床、隱幾的,這陣仗不像是來避雨,倒像是要舉家搬來住上幾年。
趙四郎和藺知柔肩扛手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冒雨在亂糟糟的人群中找到車夫,三人一起往畜棚趕。
車夫將驢牽出來,藺知柔正要上車,一輛闊大華麗的馬車擦著她的肩頭慢慢駛過,她不經意回了個頭,卻見有人撩著車帷,正從車窗中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慢著!”那人一開口,是個少年人的聲音。
輿人趕緊勒住韁繩,高大健碩的大宛馬抬起前足長嘶一聲。
藺知柔頭皮一麻,趕緊往車裡鑽,那少年卻道:“小孩兒,你彆走!說的就是你!”一邊說一邊掀開車帷就要往下跳。
一群侍婢慌了神,立即蜂擁而上,打傘的,拿大氅的,扶他下車的,給他腳下墊油布的,舉著畫障遮他形貌的……那排場恐怕皇帝見了都要自歎弗如。
藺知柔最怕的就是這類高門大戶的孩子,大人縱使再怎麼飛揚跋扈,總還講點邏輯,有個緣由,顧忌些臉麵。
而這種中二病熊孩子發起瘋來完全沒有道理可講,搞起破壞毀天滅地,偏偏無論闖了什麼禍都有家裡的熊大人撐腰和善後。
遇上就是天災,吃虧都靠自己消化。
見小主人一發話,那群手力和奴仆立即呼啦啦擁上前,將他們的小驢車團團圍了起來。
車夫嚇得忙將藺知柔拽下車,剩下的錢也不要了,與他們撇清乾係,牽著驢飛速離開了普通院。
趙四郎還算見過風浪,雖然嚇得臉煞白,勉強站直了身子:“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那少年磨磨蹭蹭,半天終於由婢子扶著下了車,一路踩著墊腳的油氈走到他們跟前,露出真容來。
少年越莫十三四歲,穿著一身寶相花織錦袴褶,足蹬紅地描金小皮靴,生得高挑頎長,模樣倒還算周正,就是渾身散發著熊熊的氣場。
他在甥舅倆跟前站定,拿鼻孔對著趙四郎:“你是他何人?”
趙四郎不明就裡,不過還是迫於豪奴們的淫威答道:“我是他阿舅。”
“那便做得主了,”少年歪嘴一笑,轉向藺知柔,“小孩兒,你可識字?”
藺知柔一猜就沒好事,趕緊搖頭:“不識。”
“啊……”少年似乎有些遺憾,隨即又高興起來,“無妨,慢慢學就是了。”
趙四郎還沒鬨明白這少年究竟要做什麼,藺知柔卻已經隱隱猜到了,隻覺荒謬無比。
那少年果然轉向趙四郎:“我缺個書僮,看你外甥挺順眼,將他賣與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