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柳郎(2 / 2)

正想到此處,卻見一人從屋中迎出來,不冠不幘,一身白衫。

藺知柔看向來人時,但覺滿目春山忽地失了色。原以為“積石如玉,列鬆如翠”不過虛言,直到見了柳十四郎,方知這世上真有人以秋水為神,以玉為骨,行止間便如風過鬆林。

白稚川說他落拓放曠,有魏晉之風,藺知柔想象他如魏晉名士一般披發跣足,或是葛巾漉酒,卻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

趙四郎也是呆了幾息,方才施禮:“揚州趙四見過柳先生,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真是神仙中人。”

雖然柳雲卿年方弱冠,比他小了十多歲,但人家是名士,他先行禮也不覺吃虧。

柳十四郎還禮:“趙兄謬讚,柳某才學淺薄,當不得先生二字,請以表字雲卿相稱。”

白稚川向他介紹:“雲卿,這位就是我說的藺小友。”

藺知柔上前見禮:“小子拜見先生。”

柳十四郎回以一揖,目光從她臉上拂過:“藺小友多禮了,諸位請入寒舍一敘。”

走進書齋,藺知柔四下一看,屋內陳設簡樸,連書也寥寥無幾,沒有料想中圖書四壁、充棟連床的景象。

西窗下擺著張書案,隨意放著石硯、筆山、毛筆、墨錠等物。

此外便是屋子中間一張棋坪,坪上還留著殘棋半局。

諸人分賓主坐定,敘了行第年齒,柳雲卿便對徒弟吩咐道:“阿鉉,你去煮茶。”

阿鉉道聲是,去彆室取了爐子、銚子和茶具過來。

柳雲卿將棋子收回棋笥中,就把棋坪作了茶床。

煮茶分茶完畢,白稚川道:“雲卿,我與你舉薦個弟子如何?”

柳雲卿端著茶碗淺笑:“既是稚川兄所薦,定是難得之才了。”

白稚川笑道:“罷了,不同你繞彎子,就是這位藺小友,他年紀雖小,卻聰穎明悟,篤誌好學,這就罷了,最難得是傲骨天成。”

說罷將普通院裡那一番風波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直把藺知柔吹噓成個鐵骨錚錚、不畏強權的漢子。

柳雲卿聽罷看了看藺知柔,稱讚道:“藺小友有此峭峻風骨,可欽可佩。”

藺知柔心道不妙,他仍舊稱自己為“小友”,就是不想收她為徒的意思了。

“先生謬讚,”她屈身道,“小子自知才疏學淺,不堪為先生弟子,不奢望登堂入室,但求先生點撥一二。”

趙四郎也幫襯道:“先生有所不知,趙某雖為商賈,小子卻出身耕讀之家,其父是永平四年進士科甲第,隻是沒等釋褐就染病亡故了。家中無人作主,因而耽擱了學業,發蒙晚了,天資卻是不錯的。”

白稚川驚奇道:“令尊莫非是吳縣藺三郎?”

“正是家父。”藺知柔回答。

白稚川笑著道:“雲卿,鬨了半天,竟是故人之子!”

又對藺知柔說:“令尊、雲卿與白某曾在長安共結詩社,雖時日不長,論起來你也該叫我們一聲世叔呢!”

白稚川也就二十出頭,柳雲卿才十九,藺知柔卻是毫不猶豫張口就來,一口一個“世叔”叫得歡。

柳雲卿也道:“藺兄高才,可惜天不假年。”

阿鉉本以為藺知柔是商家子,難免有些輕視之意,此時聽說她父親是讀書人,非但取了進士,還與師父有舊,立時刮目相看。

兼又同情他年幼失怙,遂對柳雲卿道:“師父,前日泊舟白沙洲,正是這位小郎君借火與徒兒。”

柳雲卿聞言不置一詞,卻將茶碗擱下,白瓷碗在棋坪上磕出一聲輕響。

他抬起眼皮,看了徒弟一眼,溫柔如水的目光陡然凝成了冰。

阿鉉背上倏地冒出冷汗,稽首拜道:“徒兒知錯,請師父責罰。”

柳雲卿臉上看不出喜怒,淡淡道:“起來罷,將《論語》抄寫十遍,若有下次,你也不必再叫我師父了。”

阿鉉咬著唇再拜:“多謝師父。”

趙四郎看得目瞪口呆,這不是話說得好好的,怎麼就要責罰了?

藺知柔初時也莫名其妙,想了想才回過味來,柳雲卿不悅,是因為阿鉉早不提借火,卻在得知她家世後才幫她說話。

想到此處,藺知柔心微微一沉,柳雲卿固然是因為徒弟勢利眼而罰他,同時也是在告訴自己,他不會因她是故人之子而另眼相看,大開方便之門。

白稚川心知好友冷心冷情,且認定之事無人能說動,可他著實喜歡藺七郎這孩子,心道如若好友執意不收這徒兒,他便在江寧多盤亙幾日,能教多少是多少罷。

柳雲卿沉吟片刻,對藺知柔道:“柳某受你一夜明光,自當圖報。你想學何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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