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郎硬著頭皮道:“那日......在普通院,我......”
藺知柔笑著打斷他:“師兄知道了,有的話不說出來也無妨,多謝你的卷子。”
宋十郎胸中塊壘頓消,氣一順,說出來的話也順耳多了:“你缺什麼書也不必買,隻消同我說一聲,我家書樓中有藏書萬卷,比書肆強多了。”
藺知柔作了個揖:“那就先謝過師弟了。”
宋十郎叫她這一謝,登時通體舒泰,簡直有些飄飄然。
一時心內又是大憾,要是沒在山下耽擱那一日就好了,若是趕在他之前入門,兩千貫文這會兒就得喚他一聲“師兄”,不知有多得意。
說起來都怪表舅,害他淋了雨受了驚,還搶了他的酒食,令他不得不回家一趟,這才晚了一日。
才剛腹誹了表舅一句,宋十郎的右眼皮便是猛地一跳,唬得他連忙默念阿彌陀佛。
藺知柔回到屋裡,打開宋十郎給她的書帙一看,隻見裡頭裝著六軸卷子,每一卷都是黑檀木製的軸子,係著染綠的象牙簽子。
藺知柔看了眼簽子上刻的字,都是近年來進士科狀元的行卷,顯然是登科後被人搜羅過來,重新裱過,又換了貴重的檀木軸子。
舉子一旦登第,往日的行卷便跟著水漲船高,更不用提狀元的行卷了,價高自不必說,單有錢還未必買得到。
藺知柔挑了兩卷放進書箱,以備路上讀,其餘的仔細收進箱籠中。
第二日清晨,藺知柔拜彆了師父,帶著小金離開了蔣山彆墅。
柳伯趕著馬車將他們送到渡頭,替他們賃好船,站在岸上目送他們駛離渡口,這才趕著馬離開。
藺知柔和小金兩人一回生二回熟,少了幾分好奇和期待,對旅途的勞累卻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小金也沒再抱怨什麼。
藺知柔告假數日,卻不能耽擱課業,一路上見縫插針地讀書,看得小金連連咋舌,私下偷偷道:“船工們那樣鬨騰,又是唱曲,又是賭錢,虧得小娘子心定,這樣也能讀得進書去!小娘子怎麼也不歇歇,鎮日讀書多累呀!”
藺知柔笑道:“喜歡便不覺著累。”
小金吐吐舌頭,惋惜道:“可惜小娘子不是男子,不然一定能考中進士。”
藺知柔心道借你吉言,卻隻是笑而不語。
一路上順風順水,第三日晌午,他們的船順利抵達渡口。
小金愛笑愛鬨,兩日便與那些舟人船娘混得甚是熟稔,船一靠岸,船娘便自告奮勇帶他們去找熟人賃了驢車,車費倒比來時還便宜些。
車夫知他們要在城門關閉前入城,一路上不停催趕著健驢,緊趕慢趕,終於在暮鼓聲中將兩人送入了城。
揚州城裡炊煙四起,暮靄沉沉,藺知柔挑起車帷望向外麵。
離開時道路兩旁的槐樹剛剛抽出新芽,如今已是亭亭如蓋了,分明隻離開了一個月,卻有種一彆經年之感。
驢車轔轔地駛入通義裡,趙家兩扇黑漆木門依稀可辨,藺知柔沒來由地近鄉情怯,她離家一月有餘,未曾收到過家書,母親不識字,又忙於照顧兒女,想來是騰不出空來找人代寫。
越是近在眼前,她思念越切,擔憂逾甚,驢車一停下,她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徑直跑過去叩門。
剛叩了兩下,大門冷不丁地打開,出現在她門口的竟然是趙氏身邊的常嬤嬤。
常嬤嬤見了她,愣愣地呆立在當地,半晌才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她的胳膊:“小娘子?”
“嬤嬤,我回來啦。”藺知柔笑道。
常嬤嬤這才回過神來,激動得兩手不知往哪兒放:“真是小娘子回來了!”
“噓!”藺知柔小聲道,“彆把其它院子的人招來。”
那邊小金叫道:“嬤嬤,快來幫我搬行李。”
藺知柔這次回來輕裝簡行,行李中最多最重的便是書。常嬤嬤和小金將行李搬下車,與車夫會了錢,再一看小娘子已經跑沒了影。
藺知柔氣喘籲籲地跑到偏院門口,院門沒閂,她輕輕一推,門軸發出吱嘎一聲響。
屋裡傳來趙氏警覺的聲音:“嬤嬤,是你麼?”
藺知柔正要回答,卻見一個瘦小的身影飛快地朝她奔來。
她鼻子一酸,眼裡頓時蓄滿了淚水。
藺遙走到妹妹跟前,透亮的眼睛裡映出最後一抹夕陽:“阿……阿妹……”
藺知柔拉起他的手,從懷裡掏出一隻青玉雕成的小狗,輕輕放在他掌心:“阿兄,我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