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或是翩翩起舞,或是對鏡自傷,或是凝妝下樓……
將這些意象、場景、動作進行排列組合,再揉雜些典故,發一發興亡之歎,便是八.九不離十了。
藺知柔決定作一首七律,五言詩每句能承載的信息量有限,倒不如多寫幾個字,寫長一些,將靡麗的景象描繪得更細致,說不定能掩飾她詩情的不足。
藺知柔在心中勾勒出大致輪廓,剩下的便是雕琢詞句,略假思索,便有了主意。
正待下筆,筆尖幾乎觸及紙麵,她的手忽然一頓,如此作出的詩固然不會有大錯,但無非是拾前人之牙慧,七拚八湊,與方才那首命題詩又有何異?
三位試官麵麵相覷,看他方才提筆的樣子似乎已經胸有成竹,怎麼忽又停住?
見他蹙起雙眉冥思苦想的模樣,試官也不由自主地凝神屏氣,大氣也不敢出。
不對,藺知柔撂下筆,打從一開始她就選錯了一條路。
她闔上眼,捏了捏眉心,一個念頭像微弱的螢火一樣在前方閃爍,仿佛隻要一伸手便能抓住,然而時間一點點流逝,她的思緒紛亂蕪雜,怎麼都夠不到。
堂屋中寂然無聲,隻有漏壺中的水滴落在銅盤上的聲音。
試官見他仍在沉吟,不由替他捏了把汗。主試忍不住輕輕咳嗽兩聲,出言提醒道:“藺公子,一刻鐘快到了。”
藺知柔看了眼漏壺,果然,剩下的時間大概隻夠她匆匆將方才擬好的那首七律寫下來。
可是讓她就此放棄,她卻心有不甘。
藺知柔睜開眼,向好意提醒的試官作了個揖:“多謝官長。”道完謝仍舊微闔雙目,深吸了一口氣,屏除心中雜念。
漏壺中的水滴打在銅盤上,一滴又一滴,一聲又一聲。
藺知柔仿佛回到了蔣山彆墅的山堂,山泉自屋簷滴下,落在青石板上,也是這樣一聲一聲,仿佛輕輕的鼓點敲在人的心上。
藺知柔驀地想起初見柳雲卿時的情形,心中有根弦一動,眼前忽然豁然開朗。
她睜開眼,將半乾的紫毫在墨池中潤濕,毫不遲疑地落在紙上。
重重山影暮,冉冉斜月升。
苦竹無人徑,幽弦入廣陵。
那主試官道:“一刻鐘已到,請停筆。”
話音剛落,藺知柔最後一捺剛好寫完,擱下筆,掃了眼考卷,因為寫得急,最後一首五絕的字跡略有些潦草,不過好歹勉強趕完了。
她暗暗長出了一口氣,起身離榻,向三位試官行禮告辭。
藺知柔出了門,從袖管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對門外等候的吏員作了個揖,舉步往府外走去。
剛走出屏門,藺知柔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賈九郎抱著臂倚靠在簷柱上,見了她站直身子,走過來作個揖:“藺兄,考得如何?”
藺知柔道:“托賢弟的福,尚可。賢弟如何?”
賈九郎笑得燦若春花:“論起來小可才是托了藺兄的福。幸而考前見到藺兄,最後一題便如有神助。”
藺知柔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對方這是在拐著彎誇她相貌。她的長相從小被人誇到大,雖說她也不怎麼在意長相,甚至難得攬鏡自顧,但聽見奉承話心情總是舒暢的,笑道:“賢弟說笑了。”
賈九郎原本指望她投桃報李也誇自己兩句,奈何就此沒了下文,不禁有些訕訕的:“藺兄眼下有何打算?要回家麼?”
藺知柔點點頭:“區區就住在城中,一會兒便回。不知賈賢弟有何安排?”
賈九郎道:“小可是隨家人一起來的,待三日後放了榜再一同回吳縣。”
他說得有板有眼,藺知柔一晃神便差點信以為真,旋即意識到其中貓膩不小。
藺知柔作揖告辭:“家人還在門外等候,少陪。”
賈九郎卻也隨她一起往外走,倒像是專程在這裡等她。
一出大都督府的門,便見一個衣帽鮮亮的中年男子和幾個豪奴圍上前來,對著賈九郎口稱郎君。
賈九郎與藺知柔作了個揖:“藺兄,揭榜之日再會。”
藺知柔回以一揖,便見那些人迫不及待地將賈九郎簇擁著上了車,仿佛生怕他與自己多說一句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