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知柔本來還想勸趙老翁兩句, 叫他彆花冤枉錢, 可一聽他捎帶上師父, 臉色便冷淡下來:“外翁,外孫女拜師不過兩月,若是能過覆試,當然是師父教導有方, 若是不成,那也隻能怪自己學藝不精。”
趙老翁此時看外孫女便像看個漏財的大窟窿、無底洞,哪裡有好臉色,他手指著藺知柔, 微微哆嗦:“你還為了個外人頂撞你外翁?”
藺知柔平靜道:“既然外孫女拜柳先生為師, 師父於我便是親人,算不得外人。”
趙老翁雖然愛財吝嗇, 但也沒虧待過他們,至少在他們母子幾個走投無路時施以援手,藺知柔也不想氣壞他, 微微一歎,接著道:“外翁,即便最後一首詩不好,前麵的題外孫女都答出來了,揚州要取二十人上京覆試, 應當不至於黜落的。”
趙老翁哪裡肯信她一個小女孩的話, 今日他一早去了陳府, 反複問了那塾師, 對方隻是一味搖頭歎息,道他外孫這回險矣。
他瞪著眼珠子道:“陳家那位先生可是從上京請來的才子,正經考過省試的,一年光束脩便是一百貫文加十匹絹十匹大練五匹錦,你那個什麼師父,若是真像他自己吹噓的那麼了得,如何十匹絹就肯收下你?”
對趙老翁來說,天地萬物都能換算成錢,自然也包括才學,在他看來,十匹絹就能打發的柳十四郎自然遠不如一百貫文加許多絹帛的陳氏塾師。
陳家是大鹽商,錢積得比山還高,請的塾師當然也是一流。
趙四郎是親眼目睹過柳家十四郎風采的,見外甥女臉色沉得要滴下水來,生怕她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來,忙搶先道:“阿耶,那柳先生是河東柳氏子弟,兒子也見過,真個是神仙一般人才,他束脩收得少是因了輕財,阿耶莫要想岔了。”
趙老翁猶自嘴硬,執拗道:“他說自己是柳家人就是真的了?他要真有才怎麼不去考進士?他有那個家世不在京裡做官?”
趙四郎一時啞口無言,旋即道:“那還有淮南節度使公子呢?他總作不得假罷?那些仆從車馬手力可不是假的。”
趙老翁一噎,隨即橫眉立目:“那宋公子不過十幾歲的少年郎,說不得也叫人蒙騙了!”
說到底他還是對這個外孫女沒什麼信心,不相信有人因為愛才惜才收她為徒,更不相信她念兩個月書見識便能比得過陳家的塾師。
藺知柔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此時無論說什麼都隻是雞同鴨講,隻有等兩日後放榜見分曉,至於這兩日趙老翁執迷不悟要花錢運作疏通,那也不是她能勸阻得了的。
同樣的話她從不說第二遍,聽不聽由人。
藺知柔向趙老翁和趙四郎行了個禮:“若是外翁、阿舅沒有彆的吩咐,柔娘就先告退了。”
趙老翁沒好氣地道:“你走罷!”
這外孫女畢竟是外姓女兒家,打不得,罵不得,若是自家孫女,敢這樣頂撞他,非得罰她在院子裡跪到晚上不可。好在幾個孫女還算乖巧,並沒有如此不省心又不省錢的。
接下來兩日,藺知柔照舊從早到晚手不釋卷,讀累了便陪兩個孩子玩一會兒,看藺遙畫畫,或是兄妹三人一起在院中玩耍,折了樹枝往破瓦罐裡“投壺”,或是挖了泥搓成各種糕餅的樣子扮家家酒,過得十分充實。
趙老翁這兩日卻是疲於奔命,瞞著其他兩個兒子,帶著四兒子,到處托關係找門路。
好容易搭上大都督府內一個小吏的線,錢帛流水一般使出去,還貼了兩盒子人參,可中間人始終沒給個準話,隻說對方已將錢帛如數奉給了長史,叫他們耐心等榜。
對藺知柔來說兩天時間一晃而過,趙老翁卻是熬油一般。
終於到了放榜的日子。
是日大清早,天色還黑黢黢的,趙老翁便將外孫女叫到自家院子裡,見她睡眼惺忪,還是女兒家打扮,一口氣又在肚裡橫衝直撞:“今日放榜,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沒收拾停當。”
藺知柔看了眼衣帽齊整的趙四郎,答道:“外翁,今日外孫女不便去看榜,還得勞累四舅。”
趙四郎也詫異:“你不去?”
藺知柔道:“今日放榜,大都督府前定有許多圍觀者,人多眼雜。”
她料自己名次當在前列,更容易引人注目,萬一碰到熟悉哥哥的人就麻煩了。
他們一家雖然深居簡出,可藺遙外出求學,見過的人還是不少的,在去江寧之前不能節外生枝。
趙老翁也知外孫女說得有理,但是肚子裡氣不順,哼了一聲道:“我看你是知道自己考得不像樣,不敢去看榜!”
說著便打發了她,自己帶著四子、老仆出門了。
父子倆天蒙蒙亮便騎驢出門,到了長史府門口,府門緊閉,四處不見榜紙蹤影。
門外已駐了不少人和車馬,大約也是考生的家人,一邊等榜一邊相互攀談,因是在官府門口,眾人都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在遠處聽著就像一大群胡蜂嗡嗡叫。
趙老翁和趙四郎將驢拴在樹上,因為心中有鬼,不敢與其他人交談,不聲不響地挨在角落,袖手等著。
約莫過了兩刻鐘,那府門總算“訇”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