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一隊腰佩樸刀,手執長戢的護衛走出門來分列兩旁,接著一個穿綠衣的官員緩步踱出,後頭跟著個提著小桶的皂衣小吏。
那綠衣官員手中捧一張白紙,顯然就是榜紙了。
眾人見了這陣仗不由自主噤聲,不等那些長戟格到身前,便紛紛退避,為那官員讓出一條道來。
官吏走到牆東立定,示意小吏刷上漿糊,然後把榜紙橫平豎直地貼到牆上。
人群一見榜紙,忍不住呼啦啦圍了上去,趙老翁父子也急忙跟上前去。
那綠衣官員貼完榜便折回府內,門又訇地一聲在他身後關上,隻留下幾名護衛守著榜單維持秩序。
趙老翁的一雙老寒腿不爭氣,待到得榜下,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
父子一齊踮腳抬頭朝榜紙望去,急切地搜尋藺遙兩字。
他們料定藺知柔馬失前蹄,就算送錢疏通了,名次也不會好,於是便從紙尾開始,從左至右地一個個找。
榜上總共二十來個名字,趙老翁挨個數到十五六個,仍是不見外孫名姓,仿佛吞了黃蓮,口中發苦,臉色轉青,心說那塞出去的錢怕是死絕了。
那些當官的拿錢不辦事,沒處說理去,隻有打落牙齒和血吞,吃了這個啞巴虧。
剩下幾個名字他也懶怠看了,垂下頭拖著腿便要轉身,忽聽兒子口中一聲驚呼:“阿耶!咱們七郎是榜首!”
這一聲引來不少人側目,圍觀者紛紛指指點點:“原來這兩個是神童家人……”
趙老翁不可置信地回身朝榜首一看,也顧不得罵兒子不持重了,他此時就仿佛吞了炸雷,在胸腔中“轟”一聲炸開,將他五臟六腑都給點燃了。
老頭一張臉又青轉白,由白轉紅,由紅而紫,又刷地一下白回來。
他心中百感交集,霎時間又驚又喜又悔又惱且懼。喜的是外孫女竟過了覆試,驚的是竟能位居榜首,悔的是白費了那許多錢帛,惱的是她不聽自己的吩咐,竟然大逆不道考了榜首,懼的是樹大招風,生怕引人注目,偷龍轉鳳的秘密叫有心者瞧出來。
他兩眼發直,怔怔立在當地動彈不得。眾人見了,道他喜出望外,一時沒轉過神來,紛紛作揖道喜:“恭喜老丈,恭喜兄台。”
恭喜和稱羨之聲不絕。
趙老翁這才回過神來,抬袖掖掖腦門上的汗,與兒子一同向四周團團一揖:“托各位的福。”
趙四郎倒是有幾分急智,向周圍人拱手:“老父年紀大,經不得大喜大悲,少陪,少陪。”口中一邊說客套話,一邊攙著趙老翁擠出人群。
榜紙張出,陸陸續續前來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雖不如進士科那樣轟動,卻也圍了不少人,吳縣藺小郎本來就是聞名遐邇的神童,覆試又奪魁,可見是貨真價實的神童。
相形之下,同為神童、如今屈居第二的張十八郎便沒什麼人關心了。就算提到他,也不過道一句“容貌奇醜”。
倒是第三名那個賈九郎,此前默默無聞,忽然一鳴驚人,有不少人好奇。
張家的油壁馬車停在不遠處,張十八郎自矜身份沒下車,與一名錦衣中年男子端坐車中,遣了個機靈的書僮去看榜。
那書僮猴子一般靈巧地鑽進人群,看完榜又鑽出來,快步走到自家馬車前,探進車中向主人道:“賀喜郎君小郎君,咱們小郎君取了第二名!”
張十八郎怔住,黃眼珠裡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道:“那榜首是誰?”
書僮看出小主人不快,趕緊收起諂笑,低頭道:“回小郎君的話,是一個姓藺的。”
張十八郎漲紅了臉,嘴唇翕動,淚水霎時盈了滿眶。
他身旁的錦衣男子斥道:“不許哭!”
張十八郎越發委屈,眼淚撲簌簌往下落:“二叔,我……”
張二叔冷著臉道:“哭沒有用處,我們張家人遇到不平事從不靠眼淚取憐。”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泥金紅箋,對那書僮道:“將我名帖送到大都督府,就說吳郡張氏二郎求見袁參軍,即刻要見。”
張十八郎淚眼婆娑:“二叔……”
張二叔拍拍侄兒的肩頭:“二叔知你委屈,你考場上作的詩二叔看了,我不信有人能強過你。放心,二叔必定替你討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