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鉉和宋十郎幫著藺知柔把幾個箱籠歸置好,便道要去幫柳伯準備五月五用的桃印、艾草等物。
藺知柔拿起個用布蓋著的竹籃給師兄:“這是我阿娘自己做的角黍, 勞駕師兄帶去給柳伯。”
“有角黍!是什麼餡兒的?我剛好餓了。”宋十郎歡呼一聲便去掀蓋在籃子上的布。
一股夾雜著草青氣和肉味的米香從籃子裡散發出來, 宋十郎探頭一看, 隻見理頭滿滿當當裝著蘆葉裹的角黍,每個都有小孩巴掌大,一半綁著紅線, 一半綁著藍線。
角黍不是什麼稀罕物,節度使府每年到了五月五都會做角黍, 新糯米中拌上鬆仁、果脯和砂仁等香料,再裝飾上楝葉, 用五色絲捆紮好, 每個隻有嬰兒拳頭般大小, 五隻串成一串,拿去送人或給小孩子提著玩都很得宜。
隻是節度使府的廚子舍得放料,幾味藥材不要錢似地往裡擱, 滋味便十分古怪。
那些角黍花裡胡哨的中看不中吃,倒不比尋常人家用糯米和乾果或臘肉包出來的,是正常食物的味道。
宋十郎咕嘟一聲吞了吞口水,向一隻模樣周正標致的角黍探出手。
阿鉉眼明手快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看把你饞的, 師父還沒嘗過呢!”
藺知柔也道:“冷食不好克化,拿去廚下蒸一蒸罷。紅線是鹹味的,白線是甜味的, 我阿娘不知你們愛吃哪種, 都包了些。”
阿鉉和宋十郎方才被角黍的香味弄得神魂顛倒, 此時方才察覺不對。
宋十郎道:“揚州到這裡兩百多裡,好幾天的路程,這麼熱的天還不得壞了?”
藺知柔笑著將徙居江寧的事一說,兩人都是一喜。
阿鉉道:“如此一來你就不用來回奔波了。”
待師兄弟兩人提著籃子興衝衝地離去,藺知柔方才從箱籠裡取出潔淨外衫換上,對著銅鏡整理了下頭發,然後去書齋拜見師父。
到得書齋附近,便聽見流水般的琴音傳出來,藺知柔放輕腳步拾級而上,在簾外等候,至一曲終了,這才隔著簾子喚了一聲師父。
柳雲卿將膝上的琴放在一旁,起身迎出來,替她打起簾櫳:“回來了?”
一邊說一邊將徒弟讓進屋裡。
藺知柔跪下來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徒兒見過師父。”
“為師早說了不必多禮。”柳雲卿拿這克己複禮的徒弟毫無辦法,明明年紀最小,禮數卻最周全,越是周全,越顯出幾分敬而遠之的疏離。
這敬重還和三徒弟不一樣。宋十郎也怕他,一聽要考校功課便縮頭扛肩,四處找地縫鑽,可畏懼中自有一種彆樣的親昵。
二徒弟是這樣一本正經的態度,當師父的也不由自主肅然起來。
柳雲卿從案上拿起一隻髹漆木匣子遞給她:“賀你通過州試。”
藺知柔雙手接過,四平八穩地擱在腿上。
“打開看看合不合意。”
藺知柔小心地抽開盒蓋,隻見裡頭裝著一方風字硯,用手指撫了撫邊緣,隻覺觸手溫潤而柔膩,不用問也知道是好東西。
不過是一場覆試,師父便送她這樣的厚禮,藺知柔沒了薅高縣令羊毛時的氣魄,竟然不知所措起來,踟躕片刻道:“師父所賜太貴重了,徒兒不能受。”
柳雲卿道:“合用便是,不必在意貴賤,收下罷。”
藺知柔見他臉色微冷,隻得道了謝,珍而重之地收起來。
柳雲卿看她這輕拿輕放的樣子,微微一笑:“物件本就是拿來用的,物儘其用便是。”
藺知柔道:“謹遵師父教誨。”
柳雲卿又道:“你這回覆試的卷子我看了,寫得不錯,榜首實至名歸。”
聽師父提到覆試,藺知柔的心提了起來,不過柳雲卿神色自若,並沒有因她把自己當成寫詩的素材而惱火。
藺知柔微微鬆了一口氣。柳雲卿講究個欲揚先抑和欲抑先揚,前半句是誇,後頭必然有個“然而”等著。
藺知柔靜等片刻,果然聽他道:“然而,這回畢竟是以巧思勝出,到了省試未必有機會如法炮製。”
藺知柔心知師父說得對,她這回以君子來破美人之題,主要得益於她兩世為人的處世經驗和豐富的考試技巧,從試官的出題思路入手,這才交出了一鳴驚人的答卷。
但是這說到底仍舊是投機取巧,看起來四兩撥千斤,真要拚起硬功來卻是不敵的。
她垂眸道:“謝師父教誨。”
柳雲卿目光微動,這個年紀的孩子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何況她又是這樣天資過人,自當比一般孩童更心高氣傲才是。
可她受了批評,麵上從不顯出慍怒或不甘,你不知道她究竟是不以為然還是真的聽進去了,端看她事後是否依然我行我素。
看著乖,其實滿肚子自己的主意。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孩童?柳雲卿回想自己如她這般年紀時,決計做不到如此寵辱不驚。
以前總是暗自惋惜她小小年紀便要在名利的泥沼中沉浮,如今看來,這樣的心性或許會助她在宦場中遊刃有餘。
柳雲卿斂了斂心神,接著道:“省試在即,切不可有半分鬆懈。從今日起,你隔日加一堂課,課業也要加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