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鬼就是這裡叫蠱,因為從前多是女子相傳蠱術,才叫“草鬼婆”或者“蠱婆”。
如今在外頭的城市裡,有些厲害的蠱師被貴人奉為上賓。
而在苗寨裡,大家對蠱婆又怕又恨。因為養了蠱的人,每隔段時間必須要放蠱,否則自己渾身不舒服的。
從前寨子都很封閉,放蠱就會害著自己寨子裡的人畜。
這些養蠱者通常不會表露出來,大家私下猜測誰人養蠱,都不敢得罪其,既要敬而遠之,還不想被看出來自己的態度,以免遭到記恨。
蘭菏小時候,就有當地出名的蠱師想收他做徒弟,被拒絕了。或許因為他外婆是寨子裡的苗醫,知道如何化蠱,爺爺又是衣匠,對方就算小心眼,也未能如何。
……
第二天,蘭菏開家裡的車送外婆上山,也帶上了宋浮檀,路上外婆還在念叨:“人是晚上落氣的,到時候去了家裡,你們莫要靠太近,免得給帶走了……”
這邊講究落氣時間,男人晚上為好,女兒則白天為好。若是女人晚上落氣,則害怕一個人走,要找人作伴。
蘭菏說:“沒事吧,應該請了人去做法。”
外婆歎氣道:“現在沒得什麼牽過街的老司和道士了,都上外麵掙錢去。現在寨子裡主持的老司,年輕得很,老的死了幾年了。”
老司就是苗族對巫師的稱呼,與苗老司相對的,還有客老司,對漢族巫師的稱呼。而所謂牽過街,即是指這位老司有一定水平,比較厲害。
這邊老司、道士都有,大家分工不同,和京城那邊,因為各種吃陰間飯的法師太多,服務分得特彆細不同,這邊也就幾種。一般屋裡的事,比如鬨鬼中邪,就找老司,屋外頭的事,比如人落氣了要辦喪葬儀式,打繞棺、念經之類的,就找道士。
蘭菏又安慰了幾句,兩個小時左右的山路,就到了寨子裡。
寨子依山而建,小路蜿蜒,蘭菏和宋浮檀一左一右扶著外婆走在路上,繞過幢幢房屋,耳畔聽到的多是苗語。
快到一個岔路時,蘭菏卻是聽到了漢語。
“我的天,師父也太能演了,衣錦還鄉就是不一樣。”
“平時扣腳罵人,剛剛彆提多斯文了,師父這次,略蘭菏啊。”
蘭菏:“…………”
再走幾步而已,蘭菏就與正在嘰歪的應韶師兄弟碰麵了。
應韶一看到他,一下噴了,“咳咳,咳咳!!”
外婆立刻條件反射:“拉巴剖……”
蘭菏按住外婆,皮笑肉不笑地道:“你這詞條用法挺多的啊。”
應韶和師弟走過來,被蘭菏挨個踹了一下。
“來爺,你怎麼也是這寨子的。”師弟哭喪著臉道。
“我還想說你們怎麼是這裡的,我都沒見過你師父。”蘭菏雖然在城裡長大,卻也不時會陪外婆到寨子裡,這裡人不多,如果麻清暉是本寨的,他也不至於沒印象。
“師父出去闖蕩好多年了,一直想回來看看,加上這次聽說有位兒時的長輩去世了,就定了今年回來。”應韶指了指身後的人家,“正在走親戚咧,來爺,聽說一個寨子裡好多都是親戚,看來大家還真可能是一家啊。”
蘭菏問:“外婆,你知道麻清暉嗎?”
外婆思索著:“麻清暉啊……好像是……”
應韶他們一聽是蘭菏的外婆,還來噓寒問暖,然後和宋浮檀一樣陷入了外婆塑料苗普的漩渦。但外婆好像還真對麻清暉有印象,說已經好多年沒見到他了。
“對,我師父很早就出去了。”應韶激動地道,不得了,要和來爺變親戚了。
這時候堂屋裡頭,麻清暉走了出來,見到他們“咦”了一聲,走過來後,又看著外婆驚道:“表姑婆,是你嗎?我是小暉啊。”
外婆徹底想起來了:“小暉,對,小暉!你好久沒有回來了。”
麻清暉給外婆行禮,感動地道:“我最想念的就是您和龍婆婆,可惜沒見到龍婆婆最後一麵
,他家裡人還不肯我去燒紙。”
“怎麼能不許。”外婆生氣地道。
麻清暉語氣平淡但很堅定地道:“因為我養草鬼吧,不過我已經打算晚上再去了。”
剛剛他去人家屋子裡做客,即使幾十年過去,人家對他也是又怕又不敢得罪的態度。
外婆愣了一下,去看麻清暉的手指,“你真的……”
麻清暉輕描淡寫地介紹:“不錯,這幾個是我的徒弟,也是養草鬼的。但是姑婆放心,我不會隨便對大家放蠱的。”
“……也好。”外婆怔怔介紹,“這是我外孫,和他朋友……”
“知道,認識的。”麻清暉對蘭菏笑了笑,“沒想到大家真是親戚,論起來,咱們是兄弟輩。”
“哥。”蘭菏又看向應韶,“兄弟,不,大外甥……”
應韶:“…………”
本以為和來老爺成親戚了,卻沒想到輩分問題,他們活生生還矮了一輩啊!原來還是隔壁的兄弟,現在成大外甥了!
“我還有幾戶人家要串門,您應該也是看龍婆婆的吧,您先去,咱們回頭見。”麻清暉說罷,就大步帶著徒弟離開了。
外婆歎了口氣,對蘭菏和宋浮檀道:“他娘原來嫁到我們寨子裡來,他爹死得早,他娘就獨個兒帶他,因為長得漂亮,會有些男人幫忙砍柴打水,人家就說他娘是草鬼婆,給人下蠱,全都孤立她。後來寨子裡有小孩中蠱,也都誣到他娘身上,去他家裡打砸。他娘後來病了,隻有我和龍婆婆理會,送些草藥。”
龍婆婆和外婆一樣,都是苗醫,可是就算他們作證麻清暉母親不是草鬼婆,大家也不信。後來麻清暉他母親病世了,而麻清暉離開寨子後多年未歸,居然成了真的蠱師。
但龍婆婆的後代也會草藥,大約是不太怕人家養蠱的,才敢攔著麻清暉。
宋浮檀若有所思:“相當一部分蠱婆傳說,隻是人們為了排除異己,就像西方的女巫一樣。”
蘭菏真不知道這些,他不在寨子裡長大,也就聽過一些蠱師、蠱婆傳說,卻不知道還存在一些被冤枉的。
這些人根本不懂蠱術,所以人們漸漸的,又害怕,又欺負,大著膽子要去破掉她們的蠱術――據說破解蠱術除了找內行,把養蠱的容器直接搗了也行。大家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砸。
這麼想來,麻清暉實在是受害者,這樣的童年讓他產生了逆反心理,甚至決心要真的去養蠱。但這中間他的心態也許又有變化,不曾回來,一直到這個年紀了,才回寨子裡走一趟。
“我們走吧。”外婆道,再過一個口子,就到了龍婆婆家。
她的棺木停在堂屋,全家戴孝,門上貼著“當大事”的字樣,告訴大家這家正在辦喪事。
龍婆婆的兒子看到外婆,就連忙迎了上來,“姨,您來了。”
“哎,我來送阿鳳。”外婆想要進堂屋看看老朋友,卻被她兒子攔了攔,“姨,就在這裡燒紙吧,不要進去了,道士說我娘夜裡走的時辰不對,壽衣都穿不上,要帶走人陪她的。”
外婆傷心地道:“我這個年紀了,要帶我走就帶我走吧。”
龍婆婆的兒子無語,“話不是這樣說……”
外婆輩分大過他,又有點聲望,他也不好像趕麻清暉一樣。
蘭菏眨眨眼,道:“叔。我給剪個紙人貼在門口吧,這樣要帶就帶替身走。”
外婆知道蘭菏和他爺爺學過剪紙,也附和道:“對,可以用紙人破解的吧。”她雖然隻會些草藥,但活得久,也知道一些老司、道士的手段。
對方詫異地看了蘭菏一眼,仔細辨認:“你是……我姨的外孫吧。”他倒是不怎麼看電視上網,也不知道蘭菏在外麵是演員。
蘭菏:“對呀。”他指了指宋浮檀,想要介紹宋浮檀。
龍婆婆的兒子也姓龍,他爸媽是同姓,這人記性不太好,蘭菏跟在外婆身邊他才認識,不過他一向不願意表露自己認不出來,點著宋浮檀道:“這個,這個也是我們寨子裡的嘛,好多年不回來,但是我記得,就是我們這排的……”
宋浮檀:“……”
宋浮檀:“不是……”
龍叔打斷他:“不是這排的肯定也常來玩兒,經常和他一起,我記得。”
蘭菏:“這是我外地朋友,第一次來。”
龍叔:“……”
龍叔麵無表情地道:“噢。這樣啊。”
蘭菏想要幫忙剪紙人,龍叔還是拉著他道:“真的不要管了,你個小年輕啊!你不知道寨裡的規矩,辦事的道士都說了,得草草下葬,不叫人多看,不然看到老娘眼裡,晚上帶你一起走,要叫你當場去世的!”
蘭菏:“……”
……不好意思,我不但不怕當場去世,我還可以反複去世,去世完我還可以送您媽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