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嚇得哆哆嗦嗦,原地癱坐,而馮楚楚立刻手捂小腹,啼哭不休:“母親,我們人微言輕,他們決意不肯認下這梁家血脈,還聯合外人欺辱我們,女兒不如死了算了!”
說罷,馮楚楚竟作勢要撞柱而死,嚇得滿堂皆驚,最後被孫媽媽眼疾手快攔下。
“楚楚!”王氏大慟,口不擇言,“你們梁家,辱我女兒清白,她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就被梁岩弄大了肚子,你們欺人太甚,我們就是不要臉麵告到宮裡去,也絕不讓你們安生……”
“胡說八道!”
梁岩自己沒有做過的事絕不會認,他當日是醉了酒,但他對自己有數,絕不會醉意上頭便縱了下半身。
周嫵這時悄悄看向嫂嫂一眼,秦雲敷會意,走上前,趁其不備一把抓住馮楚楚的手腕。
“楚楚姑娘,氣大傷生,尤其你還懷有身孕,不如叫我也為你診上一脈。”
秦雲敷嗓音溫溫柔柔,原本聽著該是叫人如沐春風的,可馮楚楚聞聲,卻下意識縮身退避,抗拒滿滿。
“滾開,你算什麼東西,離我遠些。”
京城內的大門大戶,都極為講究禮數,何況秦雲敷還是丞相府明媒正娶的少夫人,馮楚楚如此狂悖無禮,連梁老夫人都看不下去地嗬斥一聲,“口不擇言,馮家教得出我這品行淑慎的兒媳婦,怎將小女兒教成如此瘋樣。”
被臨眾譏諷,還當著眾多小輩,王氏抹不開麵子,著急開口自證。
“楚楚,你懷的是他們梁家的孩子,有什麼可懼怕的?她們要診脈確認,叫她們診就是,孫媽媽不過知些淺層醫理,難免有人不信,而眼前這位周家少夫人,可有雙能回春的妙手,讓她來證,那便是鐵證如山。”
“不,我不要。”馮楚楚不安縮身。
梁岩卻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他箭步上前,粗魯將人一把扯拽過來,之後任其尖叫襲耳,依舊不理不睬,他將手腕乾脆利落地遞給秦雲敷,衝其頷首示意。
秦雲敷點點頭,立刻搭指摸脈,片刻,臉色稍變,“她……的確已有兩月身孕。”
王氏聞言立刻得意大笑:“這回你們總能信了吧,我女兒就是……”話沒說完,她臉色忽現古怪,狹長的眸也緊跟眯起,“等等,你說什麼,兩月身孕?這怎麼可能……”
她們指控梁岩酒後亂性之事分明發生在一月以前,如何推也不該是兩月身孕,除非……
秦雲敷平靜道:“孕象易診,夫人若不信我,任請旁的大夫來,結果都會如此。”
王氏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望向馮楚楚,後者卻一聲不吭,麵如死色。
梁岩已經厭惡甩開馮楚楚的手,字音生寒,“兩月以前,你與戶部侍郎家的公子在酒樓後巷糾纏不清,以為再無第三人知嗎?你在外失節,為求自保,竟膽敢將主意打到梁家,簡直可惡至極,今日若不是周姑娘帶著秦姑娘上門為我妻作證,你早已臉麵全無,華浦醫館的一眾醫士早被我請到後院喝茶,你若再嘴硬,我不如大開院門,叫他們一一過來為你診脈一次?”
有些人說話,明明字字存溫,卻叫人不寒而栗。
周嫵和秦雲敷相視一眼,這才終覺,原來梁將軍早就心裡有數,哪怕藥方的事他事先不知,但他也早已掌握了足夠的籌碼,可叫馮家人今日狠狠載次跟頭。
他之所以先前留情,應是顧及素素感受,眼下見她已徹底涼了心,便再無任何顧忌。
思及此,周嫵隻歎,梁岩將軍不愧為屹王蕭欽交好之人,都是同樣的麵不顯色,內心卻深沉至極。
場麵越發混亂,王氏不斷驚愕質問,馮楚楚的委屈哭聲更是不止,知曉眼前的混亂局麵還有待清算,周嫵與秦雲敷不便多留,和素素與梁老夫人簡單告彆後,兩人並肩從前廳離開。
剛走過抄手遊廊,馮素素的貼身婢女曉星忽的從後追過來,她手拿著一封書信,奔上前交給周嫵。
周嫵不解問:“這是……”
曉星:“方才事亂,小姐有話沒顧得上說,這信是事先寫好的,小姐吩咐我一定把它交給你,說是你看過後自會懂了。”
周嫵不明所以,但還是將信收好。
……
周嫵與秦雲敷一起步至梁府正門,正要上馬車,意外在門口遇到同樣出府的傅榮初。
兩人齊望過去,同時致禮,對方作揖,起身後,目光自然落在秦雲敷身上。
周嫵猶豫了下,遲疑道:“傅大夫若尋我嫂嫂有話要說,我不妨回避。”
她隻是一句客套。
尤其,先前為見容與哥哥,傅大夫也是幫過忙的,她算是欠著對方人情,可怎料,她話音剛落,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立刻從身後響起,帶著幾分逼人的冷厲。
“你回避什麼?”
周嫵錯愕回頭,抬眼,見一匹黑鬃驊騮威風臨至,其上一人白袍背光,高坐鞍韉,身形蕭疏軒舉,周身俊逸不染塵。
周嫵眨眨眼,反應過來後立刻眸光見喜,“兄長,你回來了!”
周崇禮卻沒什麼好臉色,他目光凝向傅榮初,幾分挑釁,收回,再次盯上秦雲敷。
“夫君……”
“回家。”
這一聲更冷。
……
周嫵路上沒得機會開口,進了府門,見兄長臉色依舊肅冷,拉著嫂嫂的手腕更帶幾分強硬,她看不下去,硬著頭皮上前解釋。
“兄長為何惱氣?若是因不喜嫂嫂在外行醫,拋頭露麵,那此事全然怪我,是我遇了難事,所以特意請來嫂嫂趕赴一趟,前來幫我的忙,你若怪就怪我,莫遷怒於嫂嫂。”
周崇禮止住步子,在前回頭,目光訓教,“你的荒唐事,我過後再清算。”
“嫂嫂……”周嫵心急。
秦雲敷衝她搖搖頭,這個時候反倒不忘安撫她,“無妨阿嫵,此事我與你兄長說。”
周崇禮不耐煩,聲音無溫:“走不走?”
秦雲敷看著他,緩聲:“夫君,手疼……”
周崇禮不作聲,帶著她直回兩人的朝椿閣,穿過門廊,隔離身後視線,他才慢慢放鬆下虎口攥握的力道,之後頭也不回,悶聲語道:“分彆一月之久,你半點不曾想我。”
……
周嫵悶悶回到自己院中,擔憂嫂嫂被兄長為難,於是暗悄悄派婢子過去打聽情況。
直到臨近傍晚,霜露終於回返,告知周嫵東院並無爭吵動靜。
“少夫人進院後便隨公子入了書房,公子嚴令,仆婦婢從非召不得靠近半步,現在兩個時辰過去,兩人依舊在內,東院的人也都不知裡麵是什麼狀況,隻覺不像是吵架……”
聞言,周嫵不滿哼了聲,“阿兄不講道理,不知後麵要如何為難嫂嫂,每次關涉嫂嫂行醫之事,他總是如此不痛快。”
霜露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委婉提醒:“或許,或許不是為行醫呢……”
周嫵不以為意:“不然還能因為什麼?我們剛和傅大夫打過招呼,阿兄就突然出現,強行叱離,好不端禮。”
霜露:“公子離京久,自是思念少夫人的。”
“那他還在傅大夫麵前端那副架子,傅榮初可是嫂嫂的同門師兄,他……”
周嫵一頓,腦筋跟著轉了轉,終於往旁的方麵去想,她口吻遲疑著,“你是說……阿兄氣惱,是因為傅大夫?”
霜露機靈一笑:“奴婢可什麼也沒說。”
“你這鬼丫頭。”
周嫵一瞪,起身往她腦門處彈了下。
……
吃過晚膳,前院有人來稟,說是門口有個十一一歲的半大孩童求見小姐。
周嫵不知是誰,起身正去要看,卻被霜露連聲提醒,“小姐,來人定是沈家小公子,前日昨日他也都來過,奴婢聽從小姐事先交代,沒經問小姐便直接拒見,原以為連拒兩次他們也就死心了,可沒想到今日他竟又來……”
“說是什麼事了嗎?”
“沈家小公子隻說有薄禮相送,奴婢看著他手裡提拿著竹籃,隻是上麵蓋著粗布遮擋,看不清裡麵裝的究竟是何物。”
周嫵能猜知個大概,若沒有想錯,那籃子裡裝的應該就是沈宅後院那棵山楂樹上結的果兒。
因容與哥哥的緣故,那場瘋狂風月前後發生的事,她一一記得清楚。
周嫵掩飾赧意,並不打算出去,便衝下交代說:“霜露,你替我再去拒一次,就說我口味變了,如今已經不愛吃酸。”
霜露應聲:“奴婢這就去。”
一盞茶的功夫,霜露很快去而又返,她腳步匆匆,進門氣喘籲籲奔到周嫵麵前。
周嫵見她鼻頭都浸汗了,又一副著急忙慌的模樣,開口下意識問,“如何?可是處理得不順利?”
霜露喘平一口氣,忙搖頭:“……不是。”
周嫵:“那你急什麼,後麵又沒有老虎在追你。”
霜露卻忽的神容神秘起來,有話還非要附耳過來才肯說,惹得周嫵無奈失笑。
“好好的要擺這副架勢,說吧,到底怎麼了?”
霜露壓低聲音,開口不免有些激動:“是容公子,容公子的馬車正停在宅邸後門一偏側隅,我方才拒完沈一公子,轉身時無意抬眼,就瞥見角落處停著一輛馬車,那輛車車身通體烏黑楠木,雖不華奢,但氣派卻顯威風得緊。”
周嫵謹慎問:“你怎知那就是容與哥哥的車?”
霜露立刻提醒,“小姐莫是忘了,之前奴婢得小姐吩咐,曾尾隨過容公子一行人,探得青玄門眾徒歇腳在篁幽客棧,就是經那次,奴婢一直記得清楚。”
周嫵很快憶起,眉眼立現喜色:“你當真看清?”
霜露:“奴婢十分確定。”
周嫵坐不住,她著急想出去與心上人會麵,可顧及爹爹在府,兄長眼下也已歸家,她不敢直接僭禮,又思及容與哥哥未從正門拜進,便想他定是也存自己考量。
思吟一番,周嫵隻好決定再等等。
待天色徹底暗下,霜露重新外出打探,回來後告知,府外馬車依舊未離。
周嫵聽完不忍雀躍,當下再坐不住,於是趕緊吩咐下人伺候梳洗,佩戴釵環,弄妝完畢後又重新換上一身嶄新的粉錦團蝶輕羅裙。
一切就緒,銅鏡內映出的姝妍皎麵,簡直賽過天上的瑤池仙子。
霜露在旁多看了兩眼,被其眸瞳含媚的餘光瞥過,心頭不忍咚咚猛跳兩下。
饒是看的再多,她也沒能映目自如。
小姐那股渾然天成的媚惑勁,尋常人真的,很難扛得住。
……
有霜露作掩,周嫵從後門溜出順利,未驚動巡邏府兵與護院。
霜露留在府內側門附近打掩護,周嫵悄摸摸沿她所指,提裙往拐角處的隅落奔去。
她剛到,馬車內立刻跳出一人,人高馬大,嚇得周嫵捂嘴一驚。
“噓,是我。”
周嫵定睛望去,認出出聲之人是向塬,她鬆了口氣,連忙越過他往後尋看,“容與哥哥也來了嗎?”
“不然呢,你還想誰來?”
“……”
這人故意找茬,周嫵懶得和他計較。
見周嫵沒回懟,向塬哼了聲,語氣依舊不友善,“我師兄瞎著眼目,還為你足足折騰了一整日準備禮物,結果一到才知,眼巴巴趕著為周千金送禮的人著實不少,敢問我們能排第幾位?”
“向塬,夠了。”
周嫵還未開口,車內隔簾已經響起一聲沉沉提醒。
向塬聞之再不敢造次,他涼涼看了周嫵一眼,不情不願走離遠些,給他們獨處空間。
周嫵左右看了看,不敢明目張膽在門口逗留太久,於是抓緊上了馬車。
落簾,她坐容與身側,剛剛坐穩便立刻尋護告狀:“容與哥哥,每次見麵向塬總要刺我幾句,你都不管我的。”
她這個濕漉漉的音調,容與有點接不住。
他隻沉道:“再有下次,我不輕饒他。”
周嫵不知想到什麼,忽的輕笑出了聲,容與將頭偏過來,詢問開口:“笑我嗎?”
“不是,我笑向塬。”
“他?”
周嫵不急不慢地解釋:“我以前聽聞,向塬劍招未突破第九層時,實力不穩,卻總愛輕狂招惹江湖豪強,而每次打不過時,他都要搬出你的名聲來威懾,那些人知曉你向來護短,對他便不敢為難,現在,我終於也體會到啦。”
容與問:“體會到什麼?”
周嫵展著笑顏向他挨近,親昵地抱上他左側手臂,幽幽啟齒:“自然是,被護短的感覺。”
容與彎了下唇,笑得有些寵,“嗯,誰也不敢與你為難,不管是外人,還是青淮山的門中弟子。”
周嫵很滿意,撒嬌要他抱自己,容與猶豫,再次想到那日自縱之下對她的無禮,多日過去,他仍無法自我寬饒。
他不敢擅動,隻得分散她的注意力,“阿嫵,先看看這個,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他示意車內矮桌上的那提食盒。
“你給我帶了吃的嗎?”周嫵意外道。
“打開看看。”
周嫵照做,挪開蓋子,見裡麵所盛竟是一盤色澤鮮潤的山楂糕。
果紅誘人,看著十分新鮮。
想到向塬先前的話,周嫵微怔然,開口試探問:“這些,難道是你親手做的?”
容與偏過眼,點頭回:“聞你喜歡,便試學做了一回,過程間卻發現並不容易。”
周嫵抱著食盒的手忽的緊了緊:“容與哥哥,你如今眼目不便,廚房對你而言便是危險之處,而且君子遠庖俎,你豈能為我屈身……”
容與並不在乎,“江湖粗野人,諸多不忌,我唯一認的,就是你喜歡。”
周嫵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容與阻,他將食盒內盤子取出,緩聲問她,“嘗嘗?”
周嫵無法辜負心意,她接過銀匙,順角舀下半塊果糕入口,酸酸甜甜,沁涼清爽,味道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更好。
“好吃的。”她邊咀嚼,邊肯定地用力點頭。
容與不動聲色,幽幽啟齒:“那便好,原以為阿嫵忽的變了口味,不愛吃酸,我還擔心這禮送不出去。”
聞言,周嫵眨眨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定是她命霜露推拒沈昉的說辭,不巧被容與哥哥聽到了。
也怪不得方才一見麵,向塬便一根筋不對地過來找茬,原是以為她又與沈牧有了糾纏。
周嫵倒沒慌,反正東西她又沒收,而且沈昉要來給她送果子的事,容與哥哥那日也都親耳聽到了。
她坦然自若地又舀了一口果糕送進嘴中,回說:“變了口味也無妨嘛,你放了砂糖在裡麵,吃起來不酸,反而是甜的。”
說著,她主動想喂容與吃,卻被躲掉。
容與抗拒得太明顯,周嫵很難不覺得受傷。
他沒如實告知的是,白日裡他失敗過太多次,本著不浪費農戶辛勞的原則,他與向塬無奈吃下不少殘品,最後雖也餘留不少原料,但他胃裡裝的滿是酸味,絕絕不願再吃。
周嫵遞上的手還堅持著,“容與哥哥……”
容與蹙眉,推給她:“酸。”
周嫵不依,趁其不備撲環過去,主動纏上他脖頸,又將嘴角事先銜咬好的一小塊糕果親口喂送過去。
容與錯愕愣住,而周嫵的吻同時落下,甜膩誘人,叫他哪裡還顧得上那點唇邊酸澀。
這樣伺食的舉動,太媚,太惑,容與尚未緩過神來,周嫵已經與他交頸抵額。
“味道怎麼樣……”
她眼波蕩著,開口聲音好似發濕,“容與哥哥你說,到底是酸,還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