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來, 眼見皇帝壽辰將近,周嫵難免過得戰戰兢兢,一日更比一日忐忑。
她雖算提前窺得些天機, 可在前世,聖上壽宴前後的這段時間,正是她與沈牧遛逃出京, 隱居外野避風頭的日子, 故而除出知曉聖上當日遇襲,三名刺客當場斃命,後兄長被任命協助中丞追查此案外,她並不知曉更多的相關細節。
為了不臨時處於被動,她必須提前了解更多情況,於是茶餘飯後間,她總不動聲色向父兄探問壽宴的準備進度,尤其至關重要的, 宮宴當日的安防警備究竟誰來負責。
和猜測的幾乎一致, 聖上早已命禦林軍總領趙騰衝, 全權負責壽宴當日的皇城安防與定武門的巡安檢查, 固若金湯的紅牆金簷,黑甲執戟的肅威兵衛,裡裡外外幾層圈圍,如此戒備森嚴, 卻最終沒有擋住亡命之徒的猖狂竄匿。
真因他們身法厲害,入宮也仿若進無人之境?還是說, 賊人其實早有內應……
周嫵生怕問得太多會引父兄生疑,於是隻好止口,以免被覺自己對壽宴超乎尋常的過度關注。
轉而又思, 她驟然想起梁岩將軍前不久已正式調去屹王麾下任命,且私下裡兩人關係也算交好,素素此番作為立功勝將的家眷,想來定會被同邀進宮參宴,受聖上隆恩犒賞。
思及此,周嫵心中升起一念,於是抓緊叫人備車奔去梁府。
到了梁府,見到素素,周嫵先隨意同她閒聊了些旁的小事,之後狀似無意般,將重點自然引出。
“近來京中也無個樂子,眼下父兄對我嚴加看管,我輕易不可出府,今日求個半天情,也隻被允許過來找你解解悶,真是憋悶得慌,要是能尋個去處好好放鬆放鬆就好了。”
說著,她佯裝愁鬱地一聲輕歎。
馮素素理解她的苦悶,可也沒有辦法幫忙排解,便隻好安慰開口:“阿嫵,你暫且忍一忍,等你和容公子修複好關係,周伯父不再氣惱你時,或許這‘禁行令’很快就能止了。”
周嫵搖頭,悒悒不樂的,“估計懸了,眼下容與哥哥已經回青淮山,沒了去客棧探望的由頭,父親現在連半日都不放我出門,生怕我再惹禍,而且這回發誓保證什麼的通通不管用。這麼一想還真是羨慕你,後日宮裡便有一場熱鬨,舞榭歌暖,珍饈盤肴,到時大家齊聚一堂,定少不了趣樂。”
她斟酌言辭,慢慢引導,皇帝遇刺是大事,她若冒然語出驚人,勢必引疑招禍,甚至還有可能牽連素素一家,故而必須行之謹慎。
素素應言道:“阿嫵何時喜歡宮裡的熱鬨了,平日裡不總說,娘娘們設列的筵席乏味無趣的緊嘛?”
周嫵自然挑眉,狀似新奇開口:“這回當然不同啦,此番屹王殿下回京,京中總算是出現了副新麵孔,大家看著新鮮,應該不少人都想湊這個熱鬨,好近距離親眼目睹這位新嶄頭角的殿下究竟姿容氣度如何?我也微微有些好奇,畢竟從眾心理嘛。”
素素聞言取笑她,“上次我們不是已和殿下在巷子裡碰過一麵嗎,你莫不是一眼難忘了?”
聽素素居然誤會,周嫵忙做否:“什麼呀,我心裡隻有我的容與哥哥,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屹王殿下可半點關係都沒有。”
“不是就好,如今的屹王殿下可再不是五年前任人欺辱,狼狽赴邊的落魄皇子,他現在身負戰功,承聖眷,成了宗親貴女們趨之若鶩都想嫁的對象,尤其聽夫君說,光是找到軍營被他親自攔下的宗親大人,都已不下三五位了。”
聞言,周嫵的確詫異:“這麼多嗎?”
素素感慨:“豈止啊,你可能還不知道,屹王回京後滿打滿算也就半個來月,可卻像是一塊肥肉扔進了餓狼堆裡,瞬間引來各方覬覦,虎視眈眈。先是貴妃娘娘親自宴局,隻為將自己的親侄女趙紜霏介紹給殿下認識,後又有震威將軍翟灃的小女兒,以犒賞戰士為名,親去軍營備送湯羹,借機獻上殷勤……現在滿京都在傳呢,說是屹王妃的位置應很快就能有著落了。”
屹王俊逸,但眼下求嫁的貴女卻未必全部是花癡。
朝中局勢風雲變幻,現已有不少敏覺之人提前窺得大勢,這些名門貴女背後,安知沒有整個家族的推波助瀾。
話句話說,聖上病勢日日加重,有心之人已經開始重新擇營站位。
周嫵仔細思忖,在前世,屹王登位後到底迎娶了哪家女兒,又立了誰人為後,可回憶半響她卻毫無印象,按常理來說,新帝登位,冊立國母是首要大事,可蕭欽似乎並未及時落實此事,也就是說,他誰也沒有娶。
或許是因朝堂政局不穩,他本人滿心隻想權利穩固,無暇顧及兒女情長。
如此作想,也算合理。
隻不過……
周嫵忽的想到些前世聽來的小道消息,蕭欽沒有明媒正娶的妻,卻有一段枉顧倫理綱常的辛密畸愛,堂堂新皇,上位之初便秘密囚禁了梅妃娘娘的義女,也就是如今的青嘉公主,後以兄妹之名,強行男女情.愛之事。
而人人皆知的是,梅妃娘娘因憤怨身邊婢女爬上龍床還懷了子嗣,一直對少時的蕭欽並不友善,甚至可以說是殘忍虐待,蕭欽上位首要之事,便是賜下梅妃一尺白綾,後又毫不留情屠光梅妃母族,包括其兄忠勤侯府,他以儆效尤,一個不留。
可偏偏,所有有關塵寰的舊人,還漏有一人未得處置。
那人,他不殺,卻要虐玩。
思及此,周嫵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知蕭欽如此,究竟是為報複,還是心存私欲。
那時,她已上青淮山,這些小道消息是容與哥哥隨意說來給她解悶的,昔日聽得這些,她對蕭欽的狠辣手腕難免頗有微詞,公主何其無辜,竟遭皇兄染指,加之後來,蕭欽又總莫名其妙派兵來找青玄門的麻煩,周嫵對他,便更加不存什麼好印象。
不再憶前事,周嫵收神,狀似惋惜地回道:“如此聽來更覺可惜了,屹王殿下這般受歡迎,後日宮宴場麵不知要如何熱鬨,可惜父兄不允,我去不成,隻好由你去看看,回來再同我仔細講一遍趣聞了。”
看周嫵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馮素素不忍心真留她一個在府悶悶不樂。
思忖片刻,她想到主意拍了下掌,開口提議說:“阿嫵,我想到辦法了!不如當日你隨我同去,我們還能做個伴,席上不至於無聊,而且官眷們坐得位置靠後,我們選個邊角隱蔽處,周伯父一定注意不到。”
周嫵假意推辭:“這樣行得通嗎,會不會有入席名冊,到時司禮監的人或許會挨個核對。”
“放心,不會的,方才我不是都說了,這是相看屹王殿下的大好機會,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女兒們,後日不知有多少都會趁機入席,沒有受邀的更不在少數,加之此番筵席是貴妃娘娘全權負責,她為了自家的親侄女,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原本周嫵還在難擇,冒然溜進席宴,是否會太乍眼,尤其事發之後,她又要如何說辭才能不叫人起疑,可聽聞素素一番內情言告,先前顧慮的問題似乎已迎刃而解。
讓旁人誤會她也與其他人一樣,進宮參席隻是為見屹王殿下一麵,如此雖有些丟臉,但卻不失為最為保險的方法。
想來後日,定武門縱戒查森嚴,卻不會對京中有頭有臉的貴族少女嚴苛盤問,思及此,周嫵隻覺是個機會。
若能親眼目睹行刺現場,或許能發現什麼端倪也未可知。
周嫵佯裝思吟模樣,刻意頓了頓後才點頭應道,“那好,素素,我陪你一起。”
馮素素笑著點頭:“那說好了,後日你早些過來,我們隨梁岩他們一道進宮。”
周嫵思吟又問:“對了,梁將軍那邊……”
馮素素微表歉意道:“也無更好的說辭了,我隻好替你編個謊,說你同樣是為遙看屹王殿下一眼,這才隨我同行。”
“……”丟人啊。
沒辦法,就當不拘小節吧!
為了能幫父兄避禍,也為了能儘早和容與哥哥團聚,她這點麵子裡子的算什麼!
……
進宮當日,周嫵與父兄吃完早膳,立刻佯裝困倦,假意回房去休歇,之後吩咐霜露幫自己偽裝成已睡下的模樣,一切完畢,她從府側門悄悄溜出,坐上事先備好的馬車,抓緊趕去梁府。
她到時,馮素素與梁岩正好出府,見了她,梁岩嘴唇動了兩下,仿若欲言又止。
周嫵和素素打過招呼,扭頭,聽梁岩側過身去好似自語輕喃:“周姑娘想見殿下,哪裡需要借助這種場合……”
周嫵聽得不真切,困惑看過去,梁岩卻話鋒一改,隻道:“今日場麵大,我給你們安排到客席最後的位置,較避人隱蔽,如此,你們想看誰都無妨彆人在意。”
聽此言,周嫵窘極,看向素素,素素隻掩笑著聳聳肩。
今日事態緊要,沒心思顧慮那些了,她進宮是要做暗處的一雙眼睛,梁岩如此安排,倒合她心。
有梁岩露麵,他們進宮過程相當順利,甚至在進定武門時,禦林軍總領趙騰衝隻是照例詢問一句,得知夫人在內,還在外主動打了招呼,之後連車廂簾布都未掀起查看,便命人放行。
見此情形,周嫵暗自作想,梁岩如此有麵子,究竟是勝將光環加持,還是背靠屹王的勢威。
下了馬車,映目紅牆黃瓦,遍布明澄宮燈。
見客至,侍立在側的宮人立刻過來引路,三人並肩經過龍鳳門,迆北穿過長長甬道,再穿過垂花門,最終到達宴客的隆盛殿。
殿內明燭熠熠,紅綢廣鋪,歌舞已起。
梁岩要坐中間武將位,進門便要與女眷分開,走前,他特意對領路宮人交代兩句,宮人聞言會意,躬身引帶周嫵與馮素素到邊角偏位落座。
管弦悠揚之中,周嫵居後,目光可肆意向前環顧。
餐品陸續上桌,熱菜三十,冷碟二十,湯品小菜,糕餅瓜果,豐盛顯奢,待酒膳上齊,候立左右的紅衣舞伶,陸續粉麵登場。
她們立於殿中絨毯之上,身材皆曼妙,赤足而上狀若踏雪,腳腕銀鈴脆響,悅耳又顫人心,舞伶長袖流雲,搖曳從容間,自成一派風景。
因這一舞極妙,周遭喧囂聲都漸消。
周嫵目光閒掃在外,馮素素見她目光徘徊,笑著故意揶揄:“想來殿下應是要隨聖上一起到場,阿嫵再耐心等等就是。”
周嫵瞥了她眼,懶得理:“你是演戲上癮了不成,我才沒找他,本小姐看看歌舞不行?”
馮素素掩笑:“行行,你接著看,我也沒看夠呢。”
說到這兒,周嫵注意到高台前席,皇後娘娘正受左右簇擁雍容登場,緊跟其後的貴妃、梅妃也相繼落座,周嫵下意識往梅妃娘娘那邊多瞧出幾眼,於是自然注意到她身後,端淑坐著的青嘉公主。
公主清純溫婉模樣,著實引人愛憐,想起她前世所遇磋磨,周嫵搖了搖頭,歎息收回目光。
素素側了下目,又問:“阿嫵,還看舞蹈呢?”
周嫵:“沒,公主好看,我多看兩眼。”
“青嘉公主?”馮素素遙望一眼,閒得無聊,便避人道起閒語,“說起來,公主也算為可憐之人呐,本是王府貴女,卻在年少懵懂時便前後經曆父母亡故,幸好後來被膝下無子嗣的梅妃娘娘認作義女,接養宮內,不然一個名門孤女,又生得這般嬌美,不知在外要吃多少的苦頭。”